萧阳月独自一人坐在房中**,用刀绢擦拭着佩剑的刀鞘。他多年来已养成了睡前将刀擦干净的习惯,若那日没用刀,便只擦刀鞘,若那日用了刀,便也需把刀刃也擦干净。

佩剑是他唯一的枕边物,自是需要好好爱惜。

萧阳月的住处与王爷的院落相隔不远,仅仅只隔了两道院门。擦完剑后,萧阳月并没有即刻入睡,而是走下床,推开门来到院子里。

王府不比浮萍阁官府,住在外面,即使有护卫在,萧阳月也需再亲自巡视一遍。

三名护卫从屋檐跃下,单膝跪在他面前,萧阳月拂手示意继续守卫,朝着东苑贤王寝殿方向走去。

他走过一道院门,一旁提灯笼守夜的婢女们向他行礼,萧阳月来到王爷居住的院落内,绕着殿外走了一圈。隔着薄薄一层窗户,他见贤王卧房内烛光摇曳,陡然之间,竟映出一道影影绰绰的人影。

萧阳月眸色一凝,手指下意识扣在佩刀上,低声问身旁的小厮道:“王爷房里还有别人?”

“回大人,那是给王爷换安神香的丫鬟倩兮。”小厮提着灯笼弯腰回答,“王爷如今睡觉很不安稳,每晚都需燃上安神香才能入眠。”

萧阳月站在原地不动,隐隐听见房内传来一声布幔扯动声响,有人似挣扎似哀嚎地发出一串痛苦的气音。萧阳月瞬时拔剑,径直破窗冲入房内,就见贤王脸色灰青地倒在地上,僵硬的手指扯着门帘,旁边直直地立着一个穿着藕荷色长裙的人影。

萧阳月直接出剑,来人抬掌一击一旁的梨花木架,萧阳月剑锋一曲一伸便将木架如草芥般斩得四分五裂,剑风挑起那人头发,露出底下一副的面容来。

萧阳月剑尖一顿,眼前这人,竟与他有着一模一样的容貌!

而刺客身上穿的长裙,正是王府婢女的制式长裙。

刺客从袖中抽出一把软剑,与萧阳月的剑搅在一起,刀刃发出“乒”的一声,在屋里震开一道犀利的煞气,桌椅都在一声巨响中尽数崩裂。

刺客的软剑宛如游蛇般无形无影且灵活自如,萧阳月退出剑来,对方又一并缠上,一股歹毒的内力自剑柄处窜上来,震得萧阳月手腕一阵发麻。

萧阳月一脚踢起自己的刀鞘,另一只手竟以鞘为刀朝着刺客当头斩下,对方撤手一躲,往后纵身跃出窗外。守在外面小厮和婢女们惊声尖叫,刺客用那软刀全拦喉一刮,几人霎时鲜血喷涌。

刺客一步轻功跃上屋檐,萧阳月衣袂一旋,也落在屋顶瓦片上。

刺客嘴角噙着讥讽的笑,连声音竟都和萧阳月别无二致:“都说你是这天下第三,现在看来,不过如此。”

头顶浓云半遮月光,那刺客的面容竟如同流沙一般变得模糊起来,五官漩涡般绞作一团,鬼魅地千变万化,让人看不出是虚是实。

片刻后,那刺客一拂袖,赫然变化为了另一张脸。

是一个容貌姣好的女子,萧阳月有所记忆,她正是那名贤王房里负责换安神香的丫鬟。

萧阳月冷眸凝视着她,片刻后,他缓缓举起剑,周身运起一道澎湃的内力,足尖下的瓦片猛然碎裂,电光火石间,萧阳月已至她身前,剑锋在屋顶瓦片上划过一声尖锐鸣响。

“你想用七步青莲剑法?”女子急速向后褪去,掌间凝成一团黑气,“不会给你机会!”

她双手重重一砸瓦片,内力竟将屋顶上一串瓦片全都掀飞,瓦片如一串拉直的珠链,一块一块密密麻麻雨点般砸落萧阳月周身。

陡然间,砸落的瓦片中间赫然被挖出一个花状的缺口,萧阳月的剑法竟宛如抽刀断水,凡是接触到那花瓣绽开处,瓦片便如同那流沙般碎开飘散。

瓦片落尽之后,却再也不见萧阳月的踪影。女子心头一紧,正欲扭头,一股杀气却自身侧而来,萧阳月竟不知何时到了她的身旁。

萧阳月的刀锋挥下,刺客轻功显然极好,险险地跃起,萧阳月的刀尖却依然猛然划过她的耳畔,只听得一声凄厉的惨叫,萧阳月砍下了女子一只耳朵。

女子捂着侧耳,伤口血流如注,她双目腥红,转瞬之间便踏着其他院落的屋檐朝着王府外逃去,萧阳月如飞燕般落在屋檐一角,冷声喝道:“追!”

周围的浮萍阁护卫四散开来追去,萧阳月跃下地面,王府内早已乱成一团,灯笼烛台倾倒一地,婢女和小厮们叫作一团。

萧阳月对其余护卫喝道:“去叫醒侯爷!”

“是!”

三名护卫领命,直奔向戚逐的院子,刚刚打开戚逐的房门,就险些与戚逐迎面撞上。

戚逐显然也因方才东苑的打斗声惊醒了,兴许因为起床匆忙,只披了件外衣。

护卫:“侯爷,王府里有刺客,王爷出事了!”

此时的卧房内,贤王躺在地上,僵直的手指还攥着门帘,浑身都已发青发黑,中衣领口洇湿着白沫津液,发乌的口唇大张,呕出半截舌头来,双眼翻白,双腿间皆是便溺,已死去多时了。

经过刚才的缠斗,卧房内已是一片狼藉。萧阳月迈入房内,盯着贤王的尸身看了许久,眸里现出浮冰般的寒芒,他转身朝浮萍阁护卫下令道:“把王府围起来,不许放出放进一人,所有宫人奴婢都带到东苑来,清点人数,谁也不许动王爷尸首。”

“是!”

“近卫使。”

近卫使白钰出列听令:“属下在!”

“即刻派人快马送信回京城,禀报皇上贤王遭刺客刺杀。”

“是!”

在短短一刻钟内,戒备森严的王府内竟横陈数具尸首,到处都是挥散不去的哭声与血腥味。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萧阳月回头,来人正是戚逐。

戚逐来到床边,锋利的眼眸缓缓划过整个卧房,最后定在那死状可怖的尸首上。兴许是方才进来时已看见了殿外那几具被割喉的尸体,对贤王的死,戚逐并未表现出太多惊骇。

“舌头伸出,便溺失禁。”戚逐蹲在贤王尸体边,沉吟道,“脖子上还有指印,王爷是被人掐脖窒息而死。”

萧阳月让人把王府里的管事叫来,管事颤抖着双膝跪在地上,脸庞上像涂了一层白霜似的,面无血色。

萧阳月冷声道:“你们是如何筛查人的?”

管事满面惊惧,连连磕头道:“小的实在不知!实在不知啊!”

戚逐却道:“此事还有蹊跷,王爷死时是躺在这门帘下,距离床有数步远,中间还隔着屏风。王爷为何夜里要突然起身离开床铺,来到这门帘下?”

戚逐来到床边,伸手轻轻晃了晃床边帐幔,便听得一阵清脆的银铃声响。

戚逐缓缓道:“王爷床边挂了这串悬铃,我只是稍微动一动这床帐,铃铛便响了,且这铃挂在内侧,外面人若想碰到这铃铛,还需掀开床帐伸手进去,必然会引起铃响。而这铃,从头到尾却一声不响,恐怕也只有王爷自己才能做到了。”

戚逐话音落下,卧房内一片寂静,不论是两旁站着的护卫,还是跪在地上的管事,皆是死寂。

忽然,萧阳月冷不丁问道:“侯爷怎知这铃铛未响?”

戚逐微顿,他知道,自然是因为他没有听见,凭他的耳力,在夜里寂静的情况下,要听到这铃铛声轻而易举。

“方才问了外边守夜的丫鬟。”为不让萧阳月纠缠这个话题,戚逐转而问道,“王爷这般反常举动,想必与这刺客有关,阁主大人,你方才与刺客缠斗一番,可有什么线索?”

萧阳月沉默一阵,回答:“我刚进来的时候,那刺客易容成我的模样。”

戚逐微微诧异一瞬,随后眸间抹上几分了然的笑意:“如此倒能解释王爷为何自己下来了。”

贤王心系萧阳月已久,若是那刺客易容成萧阳月的模样,再说两句蛊惑的话,魂牵梦萦的美人在前,恐怕贤王也会对他言听计从。

萧阳月显然听出戚逐话里有话,眸色越发冷沉了:“侯爷,那刺客所使用的并非普通的易容术。她易容成我之后,连声音都与我相同,而且我与她缠斗到屋顶时,她的容貌又变成了那丫鬟的模样,像是用了什么邪门秘术。”

普通的易容,取一块人皮面具贴合在自己面庞上,再用特殊的器具调整五官形态即可。不借用面具方能完成易容,连声音都能变得一模一样,萧阳月闻所未闻。

戚逐唇角的笑缓缓放下,他微眯双眸,道:“你是说,那刺客可凭空任意变换自己容貌?”

“是。”

萧阳月说完,忽然想起,他方才斩断那刺客一只耳朵。他命人从屋檐上把那只断耳取下来,不多时,护卫便手捧一只左耳回来了。

戚逐定睛一看,那断耳的耳垂上,有一颗很淡的黑痣。

就在这时,王府的管事突然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颤巍巍道:“大人,王府西苑倒座房后面的小池里发现一具尸体,是……是替王爷换安神香的倩兮!”

萧阳月眸色一冷,喝道:“抬过来。”

下人们抬着一具尸体到殿外台阶上,也许是被池水浸泡太久,尸体已然泛白发胀,形状很是骇人。

面容虽已发皱,但仍然能辨认出这具女尸有着和那刺客一模一样的容貌。戚逐蹲下身,撩开尸体贴在面庞上的发丝,尸体两只耳朵都完好无损。

而在尸体的左耳上,竟真有一颗与那断耳如出一辙的黑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