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阳月与戚逐等人回山庄搜查之际,山庄外草地上先前因毒气昏迷的浮萍阁众护卫接二连三地缓缓清醒过来。

其中一名护卫十分年轻,还未加冠的年纪,相貌清秀。他先前吸入毒气太多,在同僚内力的帮助下方才清醒,直至现在,还感到一阵眩晕。

年轻护卫揉揉眉心,强忍脑中的钝痛感,问同僚道:“阁主大人呢……”

“阁主大人与亲卫以及侯爷回庄内搜查了。”一旁的同僚回答,“阁主大人吩咐我们带这些被俘的村民下山,你可还能动弹?”

护卫点点头,从地上站起时,脑海里嗡嗡作响。先前那毒雾弥漫时,他并非从头到尾一直昏迷着,中途强撑着醒过来一次,但却仅维持了几秒的神智,很快又昏睡过去。

他这才缓缓忆起就那短短几秒钟内发生的事,那时大雾弥漫、视线不清,再加上他头脑眩晕,浑身经脉烧灼般疼痛不止,神智并不完全清醒。

但他却隐约记得,自己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

年轻护卫仔细回忆了一阵,却也无法具体地想起那声音到底是什么了,只在脑海中留有依稀的印象。

那似乎是一道细微而清脆的“唰”的声响,听声音像是纸制物品,仿佛是什么字画一般的东西被展开了。

一旁的同僚见他紧皱着眉,担忧道:“白钰?你可还能撑住?”

名唤白钰的年轻护卫点点头,细细想来,那也许只是他身处浓雾时所产生的幻觉,并不一定能究其缘由。现下,还是尽早将阁主大人吩咐的事办好。

此时的山庄内,萧阳月和戚逐等人搜查一番之后,搜出大量的会致人眩晕的毒药以及暖情药。

萧阳月让人带上这些庄内搜出的需要呈给皇上的证物,便准备离开山庄。

戚逐心头却仍存三个疑惑。一是那假扮做柳莹的女子究竟是谁,二是那杀人于无形的雾中之毒究竟从何而来,三是红岳会是如何将丁飞云安插进乾门卫中,是否还有其他武林势力从中作梗,无一可解。

这一路搜查,戚逐见到的皆是山庄内门派弟子的尸体,尸体大多一剑毙命。

戚逐叹道:“阁主大人,你怎将他们全都杀干净了?留四五个活口下来,我们也好审问一番啊。”

“这些人不是被我杀,也会自牀。”萧阳月淡淡道,“不如死在我手里,倒还痛快些。”

戚逐又问:“阁主大人,那红岳会的掌门人武功如何?”

“中上水平。”萧阳月道,“与元阳宗宗主相差不多。”

戚逐虽已不在武林,但碰到这相传中是武林高手的人,还是难免忍不住好奇询问一番。听萧阳月这么一说,戚逐心里便有了个大致的考量。

萧阳月:“侯爷似乎对武林之事颇感兴趣。”

“我虽然不习武,但是很好奇。”戚逐笑道,“你们成天舞刀弄剑的反倒是辛苦,还是当个闲散侯爷好啊。”

山庄之事解决完之后,一行人随后便下了山。

梁昱以及几名浮萍阁护卫守在山下,前者是心急如焚,几度想上山去,可又担心山下突来奇袭,只能按捺下心头的担忧,望眼欲穿地等候。

辰时时分,梁昱忽然察觉,这三凤山上的雾气竟隐隐地有了消散之势。不出两刻钟,这山头的雾气完全消失殆尽,露出了三凤山的全貌。

一个时辰后,十几名带着解救出来的俘虏的浮萍阁护卫自山上下来,那些俘虏个个奄奄一息、近乎垂死。

梁昱大喜过望,一颗心彻底放下,只是这荒郊野岭的难寻大夫,好在那两位大人的随车行李中有简单的医药,这才能缓燃眉之急。

梁昱急急地找出医药箱,却忽然看见,那俘虏之中有一名面貌熟悉的女子,那人正是柳莹。他赫然瞪大双眼,连忙从护卫背上将柳莹抱下来,唤道:“柳娘!柳娘!”

护卫道:“别担心,只是身子过虚而晕厥了,无性命之忧。只是她眼睛已看不见了,这些俘虏都被红岳会的歹人毒瞎了双眼。”

梁昱一惊,他瞧见柳莹那苍白无血色的面容,难以想象这些俘虏究竟受了多少非人的折磨,一时胸中似有滔天怒火、愤恨难耐,只想把红岳会那群贼人个个抽筋剜骨。

梁昱忆起当年的种种来,心中只觉痛不欲生,他的双亲、他的妻儿、他自己,甚至连着平日里这些对他照顾有加的和善乡邻,都惨遭那群歹人的毒手,而他却只能恨,恨自己武功不精,恨自己无能为力。

梁昱感到一阵视死如归,他后悔自己听从了杨大人的话守在这里,他应该杀上山去,杀进红岳会的据点里,和那群歹人抵死拼命,即使只有一死了之,那也好过只能白白地恨。

梁昱轻轻地将柳莹放在干草铺就的地面上,转而焦急地对护卫道:“山上情况如何了?杨大人和齐大人呢?!”

“大人们无事。”

梁昱却怎么也无法相信护卫的话,他只担心杨大人和齐大人等人不是红岳会的对手,当即便抽出大刀,不顾身上先前拼杀时留下的伤口,轻功跃进了山里。

一旁的护卫扭头就见梁昱跑上山了,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左右现在山上也无甚危险,他想去便去吧。

此时此刻,萧阳月和戚逐同剩余的护卫正往山下赶去,忽地远远听闻一阵急切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萧阳月将剑拔出戒备,看清来人后,才收起了剑。

梁昱大喊道:“杨大人!齐大人!”

戚逐诧异道:“梁大哥?你怎上山来了?”

梁昱见戚逐没有受伤,刚舒下一口气,却在抬眸看到萧阳月的那一刻,宛如浑身触电般地,呆若木鸡地立住了。

萧阳月原本戴着的用以伪装容貌的人皮面具早已损坏,露出了他的真容。他的真容宛如画中仙,衣衫和鬓角都飞溅着鲜血,衬得他不像是凡俗世间存在的美人尤物。

这是梁昱一辈子也忘不掉的面容,不管过去多少年,他都在脑海中,在自己无数个悲愤的梦境里,看见当年那个神佛不可挡般闯入元阳宗山庄的人。

“你是……”梁昱哑然地盯着萧阳月,复而愕然,“你是浮萍阁阁主……萧阳月?”

萧阳月望着他,眸色依然是淡淡的:“此次行动乃皇上密令,不可向外透露。”

梁昱呆然一阵,这才连忙回答:“是!小民听令!”

“红岳会掌门人已被我杀死,你提供线索有功,我会禀报此事,往后自会有赏。”萧阳月道,“回去吧。”

萧阳月往前走,却忽地听得梁昱重重往地上一跪。

梁昱颤抖地跪在萧阳月脚边,一个六尺半的魁梧汉子,顷刻间哭得泣不成声,哽咽道:“萧大人,当年您杀了元阳宗宗主,我和那些受尽折磨的俘虏才得以逃出来……这几年来,我日日夜夜都想报仇,都想再见到您一面,好给您磕个头!如今,又是您救了这些人,天大的恩情,小民无以为报,这条贱命就是您给的,今后您若想要,梁昱定万死不辞!”

梁昱重重地在地上磕头,磕得额头被碎石刮出道道血痕,几年来的仇恨在这一刻彻底消弭,他哭得悲恸,想起自己已不在人世的双亲妻儿,顿感就是如今死在这里,也是值得的了。

萧阳月:“不必如此,我依照圣旨行事,想感念的话,便感念皇上吧。”

萧阳月离开后,戚逐轻叹一声,萧阳月着实是冷情冷性,他的确只是按照皇上命令杀人,而不是为了救人。他的一言一行,皆裹在那冰冷而浩**的名为“皇恩”的壳中。

被救的人自然恩情深种,可这救人的人,却对此毫无波澜。

戚逐对仍然朝着萧阳月背影磕头的梁昱道:“梁大哥请起吧,阁主大人生性如此。如今大仇已报,客栈老板娘也回来了,受伤的俘虏们还需要人照顾医治,诸多地方需要梁大哥的帮助。”

梁昱从地上站起,抹了抹满脸被磕出来的血迹,他的眸色已变,变得笃定而坚实:“齐大人说得是,小民定会把这善行坚持下去,才不辜负萧大人当年的救命之恩。”

戚逐点头一笑。

梁昱再次朝着戚逐拜了一拜,才与他一道下山。

几人头顶某处树梢悄然一动,戚逐抬头望去,只见一只棕灰色的小麻雀轻灵地在枝上蹦跳一阵,继而展翅飞向了山林深处。

麻雀越过山庄,停在一处山上的泉眼边,一根手指从泉眼边的岩石后伸出,麻雀落在那人手指上,抖了抖身上的羽毛。

蒙面的男子凝眸望向远处,又看向那山庄中的塔楼,最后转身消失在岩石背后。

一行人回到山下后,休整了一个多时辰,便准备踏上返程之路。梁昱一路将众人送到徐镇,携着几名苏醒过来已能行走的俘虏,在路边乌泱泱跪了一片。

车马原路返回,萧阳月遣了两名护卫骑上快马,携密信返回皇城。皇上交待的事既已完成,一行人便不必再加紧赶路。

离开徐镇后,戚逐这才将自己脸上的面具撕了下来,用温水擦了擦闷得有些难受的皮肤,靠在轿内的小枕上,长出一口气。

轿内闷热,戚逐掀开轿帘,展开扇子轻轻摇了摇。一名浮萍阁护卫骑马行在轿边,此人正是那位名叫白钰的年轻护卫。

白钰本聚精会神地行路,忽地听闻耳边一声清脆的展开扇骨的声音。“唰”的一声,仿佛一道惊雷炸响于身侧。

三凤山上那毒雾仿佛又飘于身前,白钰一时感到头痛欲裂,双眸惊恐万状。他倏地回头,怔愣地盯着戚逐手中的扇子。

那时,他在眩晕之际所听到那个声响,竟与侯爷展开扇子的声音极为相似。

戚逐注意到眼前这名年轻护卫惊愕的神情,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事?”

白钰一路看戚逐伪装之后的容貌习惯了,忽然抬头看到侯爷原本的模样,一时之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阁主大人很美,侯爷也很美,但侯爷的俊美中有着清冷的阁主大人所没有的那股魄人的风流,直逼人心。

白钰垂首:“无事……是下官走神了。”

侯爷马甲出现一丝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