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府是宣陵城称得上名号的富户,祖上出过几个举人,在本地颇有些势力。

苏叶在钱府的下人的引领下,穿过蜿蜒的木质长廊,经过大理石铺就的石路来到后院,见到了她的姑姑苏秋水。

苏叶见了礼,把樟香送上。

苏秋水满意地点头,苏叶做事想来有分寸,跟她弟弟苏青山那家人空手来满手归的理所当然的失礼态度不一样。

“你这孩子也太客气了,都是一家人,用不上这些虚礼的。”

二两樟香,以成色来看,值个四、五两银子。

价钱倒不要紧,苏秋水看重的是她有这份心。

苏叶笑道:“姑姑照拂我甚多,一点小心意,不成敬意。”

钱府是青囊药铺的常客,带来了不少生意,苏叶是念着她姑姑的恩情的。

姑侄俩寒暄了几句,苏秋水问起正事来:“听说江家和你定亲的那个江宸住到你的药铺去了?”

“嗯,他暂住在家中。”

苏叶用了暂住的说法,她有预感,江宸将来是会离开的,他留下仅是因为一时之困罢了。

苏秋水闻言不大高兴,语气不自觉地严厉了起来,“你就是太善心了,江家拖着这么多年,没给你说法,原是欺你父母早亡,如今落了难了,巴巴地贴上门,心里还不知道在算计你什么,你得长个心眼,别被江家人给骗了,他们在沅陵城可没什么好名声。”

江家拖着亲事,苏叶都没放在心上,这些年来,一直操持着药铺,她早就忘了这茬了。

一想到江宸受着伤还给药铺帮忙,受了委屈,不能言语,只能掉眼泪的可怜模样,苏叶就不由为他辩说:“江家其他人是什么品性,我不了解,可江宸他心性单纯,不会有什么算计的,姑姑别担心。”

她维护江家小哑巴,苏秋水更加看不惯江宸了,苏叶可是她看上的人。

苏秋水的二儿子十七岁已考取了秀才,学馆先生都认为他是可塑之才,将来是要考取功名入仕的,而宣陵钱家的家业自然是落到大儿子的头上,可苏秋水的大儿子钱金浩是个混不吝的性子,不把家败光就不错了,哪里还能指望他守住家业。

因而,苏秋水想要苏叶嫁进钱家,苏叶是个能干的,有她管着家,钱家的家业有人守,她的二儿子能专心入仕,不被家中杂事烦忧,而大儿子也有人管,不会像如今这般没个正行了,她又是苏叶的亲姑姑,嫁进来不会为难,有钱家做靠山,苏叶的将来也不用愁了,这是一举多得的事情。

为了稳住苏叶,苏秋水隐下了对江宸的不喜,温和地劝说道:“他说不了话,倒也是个可怜人,放着不管也说不过去,想来江家人应该会读书写字的,这样吧,我们家有个庄子上正好缺个管账的账房,不会说话也没事,只要他愿意退了和你的亲事,我就把这差事交给他。”

“他,他家里遭了难,还未走出来,眼下大抵是没有那份心思的,过一段日子再说吧。”

她姑姑的建议确实很好,可江宸他肯定是会拒绝的,从昨晚他送灵芝给她,死活不愿意自己另置家业看来,他还没有走出江家变故的阴影。

也怪不得他,苏叶最清楚这种感受了,当初她父亲过世后,她也是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走出来的,急不得。

未能达到目的,苏秋水略显不快,也还是语重心长地说道:“阿叶还小,不懂其中的凶险,江家人是碰不得的,姑姑就跟你说实话了,江家一夜间垮了,死的死,散的散,是因为他们家惹了大麻烦了,江家是被府尹抄了家的,而且他们家死的那些人跟前天的那伙水匪的死法是一样的,恐怕江家的仇人已经来了宣陵城了,你再收留他,当真会惹祸上身的。”

苏叶听后,沉思不语,好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苏秋水趁热打铁,又说:“这世道不是那么好混的,你表哥人是不长进了些,但是我们家在宣陵还算说得上话,保他一辈子安安稳稳是没问题的,你若是进了我们家,不必在外头抛头露面了,还有,你弟弟苏箬不是想考太医院吗?他不是医户,需要县衙的保举,你姑父多少也能跟县令说的上话,保举也并非难事了,为了你和你弟弟,你还是要好好想清楚啊。”

一无所有的小哑巴,和有钱有势的钱家,傻子都知道怎么选,苏叶是个聪明人,苏秋水认为这点事,她知道该怎么衡量。

“姑姑为我们姐弟着想,我感念在心,可药铺……”

青囊药铺是苏叶的父母的心血,苏叶放不下心,她从当上药铺的掌柜后,就再没有考虑过成亲之事了,更何况,她的表哥钱金浩也没有这个意思。

她的话只说了一半,苏秋水就打断了她,“咱们苏家又不止你一个人,我大哥的药铺有的是人接手,垮不了,你一个女孩家,没必要自己承担。”

“我再考虑考虑,这不是轻易能下决定的。”

苏叶委婉地拖延时间,姑姑是一番好意,她不好拒绝得太明显,她不放心将父母的药铺交给其他人。

不管是突如其来的和江宸的亲事,还是和表哥的,她都没有想过,也还没有那种念头。

从苏秋水的院子里走出来,苏叶心事重重,她姑姑没有逼得太急,给时间让她慢慢想,但言语中隐隐透露出不容她拒绝的意思,她有些犯愁。

她心不在焉地朝外走,冷不丁地撞上一人,好在那人手快,稳稳地扶住了她,她才没有摔倒。

苏叶还未来得及道谢,头顶传来打趣她的笑声。

“小叶子,愁眉苦脸的,想什么呢,本来就嫁不出去了,还苦着脸,就更没人要了。”

总拿这事来取笑她,苏叶没好气地说:“表哥多虑了,怎么会没人要,姑姑方才还说要把我嫁给你呢。”

钱金浩一下子就拉开了和苏叶的距离,退开好几步远,怪声怪气道:“可别,我娘能说会道,你别被她忽悠了,嫁给我可不是什么好事,而且哥哥我喜欢乖乖巧巧,温柔小意且不约束我的女子,你太爱操心了,我要娶了你,还不被你管的死死的,那日子还有什么盼头?”

说得好像她想嫁给他一样,苏叶白了钱金浩一眼,他这话也只敢对她说,在姑姑面前,人就怂了。

“其实,要打消姑姑的念头,不用娶我,是有办法的。”

苏叶试图劝他,能从他身上解决问题,她姑姑应该就不会像如今这般,迫切地想要她进钱家了,她也不必总因这事而烦恼了。

钱金浩眼睛一下就凉了,好奇地问她:“什么办法?快说给我听听。”

苏叶眨了眨眼,笑道:“很简单,表哥改了性子,别老在外头玩,老实地姑父学着怎么管事,到那时,你想娶谁,姑姑都不会反对的。”

闻言,钱金浩立马就泄了气,“那我还不如娶你呢,那些东西就不是人学的,有那功夫,我用来听曲喝酒不好吗?再说了,我要真学得进去,我娘也不至于把主意打到你身上了。”

他唉声叹气的,两手一摊,又说:“唉,说起来,我游手好闲,你老大嫁不出去,还真像天造地设的一对。”

苏叶:“……”

“你就非要损我两句吗?”

“谁让你跟我娘很像,我平日里被她念叨久了,遇着你,不得在你身上找回点场子来啊。”

有个聪明强势的娘,他是绝对不要再娶个这样的媳妇的。

苏叶跟钱金浩吵了几句嘴,心里反而顺畅了一些,至于苏秋水的提议,也只能先拖着了,毕竟她以前也回绝的,可她姑姑并没有死心,她不能把话说太死,把人给得罪了。

苏叶回到青囊药铺时,少年正倚在门口,见到她后,高兴地出来迎接她,还用没有受伤的左手帮她提东西。

她手里提着的,是她离开钱府时,钱府的管家交给她的,她不收都不行。

苏叶选了个不重的,让他拿着,少年盯着她手里重的那一份,苏叶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他只好作罢,拿着他手里的那份,跟苏叶一起进了门。

钱府的回礼是一些茶叶、布匹和糕点,本来钱府正常的回礼里还有药材的,不过这些药材是为了照顾青囊药铺的生意,在她这儿买的,给她的回礼就没有药材,反而是添加了一份胭脂水粉。

钱府办事是很细致的,苏叶每每上门,也都会带着礼上门。

她将一应物品收好之后,对跟在她身后的少年说:“你的伤怎么样了,还有流血吗?”

苏叶挺担心的,老是遇上了意外,伤上加伤,这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好全?

少年笑了笑,掀开衣袖,将包着纱布的地方给苏叶看。

还好,纱布上没有沾血,苏叶好似又想起了什么,问他:“腰上的伤,这两天,你让周伯给你换药了没?”

他右手没力,自己应该是换不了的。

少年低头没给回应。

苏叶哪还有不明白的,他性子腼腆,肯定是不好意思主动开口,怕麻烦周伯,才忍着不说的。

那岂不是从埔山出来后,他腰上的伤,就是他自己换的药?

苏叶努力回想了一下,进山那天回来之后,他腰间没有血迹,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可,不亲眼看看,是放不下心的。

“我看看。”

少年紧抓着腰带,使劲地摇着头,脸和脖子瞬间就都红了。

苏叶一心记挂着他的伤,没有心思注意其他,“你放手,让我看看,不要乱动,小心伤着你了。”

他的腰带,被她扯着,被他自己护着。

推搡之间,少年耳朵一动,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手上更是卸了力气。

苏叶顺利解开了他的腰带,他腰间的包扎伤口的细布绑的歪歪斜斜的,一看就是他自己的绑的。

正当她准备去拆他腰间的细布时,“哐啷”,门口处有东西掉落的声音。

她闻声望去,是她的弟弟苏箬。

苏箬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情形,脸色一会白,一会红的。

他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姐姐,要我给你们关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