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箬回家的第二日清晨, 他早起来到药铺时,苏叶和少年已经在了,两人轻声谈论着些什么, 直到他走近了,苏叶才注意到他。

为了青囊药铺和家计,苏叶拖至如今才成亲,苏箬是心疼的, 可当苏叶真的要出嫁了, 他又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滋味。

温珵安笑着跟他打着招呼, 以前觉得还不错的笑容,眼下看着,变得刺眼了起来, 尤其当他看到苏叶摸着少年的头时, 危机感油然而生。

他先前想着希望姐姐得到幸福,希望姐姐身上的担子轻松一点,而看到眼前一幕时, 苏箬终于发现了问题。

温珵安比他姐姐年纪小,这虽是他早就知道的事情, 他并非觉得温珵安不靠谱或者因年轻而不成熟,而是这个人因年纪小这一原由,可能不仅会成为苏叶的夫君, 还会仗着此事, 挤占他这个弟弟的位置。

苏箬有些懊恼, 他早该注意到了, 在温珵安那一声声“苏姐姐”中。

有了危机感的他, 走到苏叶跟前说道:“姐姐上次亲手给我缝制的鞋子, 穿了好长时间了, 都穿坏了,能重新为我做一双吗?”

他是故意的,他知道姐姐不擅长女红,她长这么大,只为他一个人做过鞋子,他想要确认一下,他这个最重要的弟弟的位置。

“好……”

苏叶毫不迟疑地就要答应,却被少年截住了话头。

温珵安眼中无光,嘴角含笑地抢话道:“不用如此麻烦,我给家里人每人都备了些薄礼,衣裳鞋子,笔墨纸砚都有,还买了不少医书回来,下午东西就送上门了,周伯周婶也都有,是我为家里人敬献的一点点心意,还望阿箬不要嫌弃。”

少年来了这一出,连苏叶都有些惊讶,“你怎么突然想要给大家送礼了?”

她还以为少年一点也没有要关心其他人的意思,他能这么做,苏叶挺开心的,他有更多的感情,就会变得更好。

少年不动声色地绕到苏叶身前,将苏叶和苏箬隔开,解释道:“能让你高兴的事情,我都想去做,谁对你好,我就对他好。”

同时,温珵安心里暗暗说道,所以阿叶,有我在,你就不要对除我以外的任何人好了。

事情一下子就被岔开了,苏箬不甘心,他对温珵安道:“多谢你一番好意,我并不缺什么,姐姐亲手做的……”

“我当然知道阿叶亲手做的鞋子有多珍贵,可是阿箬,婚期在即,你又要忙着学医,药铺里离不开阿叶,她这些天都会很忙,你体谅一下她,收下我送的,先应付着穿,等事情忙完了,再来说这个,好吗?”

少年笑意淡了下去,一脸语重心长,噎得苏叶牙痒痒的。

听听这话,把他说得多不懂事一样,虽然姐姐根本不会怪他,苏箬就是很不爽,他确认了,温珵安就是在跟他抢他姐姐,温珵安想把在姐姐心里属于他的位置都抢占走,休想,决不能让他得逞。

于是,苏箬又提出了昨日提过的建议,“既然婚期已定,时间也紧张,你也该早些搬到新宅去住,成亲前见面不吉利,我们虽不避讳这些虚礼,可毕竟新宅事情繁多,你住过去,方便许多,也省得来回走动了。”

他想把人赶到他们成亲的宅子去,好好把握他们成亲前这些日子,把他这个最最重要的弟弟的位置给稳固好,惠民药局那儿,他假都请好了,亲姐姐要成婚了,他这个做弟弟的,半点都不能松懈了。

重提此事,温珵安跟昨日紧张的态度已经不一样了,显然早有准备,不急不缓地接话道:“多谢阿箬为我着想,我也赞同你的说话,不过,此事犯难,只怕是无能为力。”

“何难之有?”搬出去住些时日罢了,一个月都没有。

温珵安叹了口气,神色为难地道:“新宅买了后,被其他事情耽误了,一直没来得及整饬,眼下婚期又紧,宅院里又忙又乱,一应物品也尚未备齐,并不适合住人。”

苏箬不死心,又说:“温辞绎温公子不是你的远房兄弟吗,他那离新宅不远,不妨叨扰他几日?”

少年不答话,只看着苏叶,等她的回应。

苏叶只好接过话道:“阿箬,算了,他们兄弟关系有些别扭,不适合住在一起,而且我们也不在乎这些,就让他住在家里,成亲前几天再搬过去好了。”

她都这么说了,苏箬也就不好再提,心里越发自于温珵安的威胁更重了。

温珵安每日上午在药铺陪着苏叶,下午就去新宅,为成亲准备,如此老实的过日子,在他十多年的生活里,实属少见,连带着以往那时不时就会冒出来的杀性也得到了很好的控制。

除了没有待在苏叶身边的时候,有些无聊之外,日子也算是正常的过了下去。

其实,遇上苏叶之前,他最开始的计划是除掉阁主之后,把会任阁夺下来玩玩的,而他决意留在宣陵之后,他就对会任阁没什么兴趣了,也放任余崇义一把火将其烧了个干净。

他也明白,就算他再怎么想要把苏叶绑在身边,都要适可而止,不能整日里黏在一起,抓得太紧,确实是不好的。

于是,他在新宅邸特意留了一间院子,用来养一些小动物,这倒不是他有多善心,而是他在药铺接触的药材多了,逐渐熟悉起来后,产生了些许兴趣,当然也不是什么行医救人的兴趣,而是研究各种毒草的兴趣。

并非是多么浓烈的兴致,不过是给他自己找些事情做,也给苏叶多一些放松的时间,要一辈子经营的感情,在该保持距离的时候,就要保持距离,只要没有别的人趁机来抢占苏叶的注意力,他不介意分一点给青囊药铺,但也仅限于那间药铺,其他的人和物,都是不行的。

做完了一天要做的事情,入寝前,少年敲开了苏叶的房门。

“怎么了,要急事吗?”

苏叶打了个浅浅的哈欠,她都要准备睡觉了,这么晚来打扰,不像是他会做的事情。

温珵安大步坐到**,目光灼灼地看向苏叶,“我睡不着,能陪我说说话吗?”

苏叶猜想,他可能是想来跟她谈心的,这倒是少见了,他从来主意正得很,跟她商量都是少的,除了偶尔装装可怜外,她还没见到过少年苦恼的样子。

她一下子就清醒了,柔柔地笑着问道:“遇上烦心事了?好,我们说说话,说不准我也能给你出出主意。”

“我又难过又嫉妒,心酸到无法入睡。”

“发生了什么事了?”他很低落,苏叶立马关心他道。

温珵安看向他脚上的鞋子,沉声答道:“从来没有人特意为我亲手缝制鞋子,我从来没有不花钱得到过一双包含爱意的鞋子,平常人都有,就我一个人没有。”

他满眼都是期待,苏叶在这样的眼神里,败下阵来,她羞赧地说:“我做的鞋子并不好,不如买的穿着舒服。”

少年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语气也是失落得不行,“为什么苏箬有,我没有?是给他做就能做好,为我做就不行吗?”

“不是,他那双不就是因为做得不好,很快就坏掉了,我……好吧,我给你做一双,这下你能睡得着了吧。”

苏叶已经意识到了,就不是什么鞋子不鞋子的问题,就是他吃味了,阿箬有,他也要有,不给他定会接着闹腾的,任性起来,比小孩子还难缠。

温珵安这才重展了笑容,他拉过苏叶的手,轻轻了吻了一下,心情很好地说:“往后,家里人的鞋,都由我来买,我的鞋,都由你亲手做,好不好?”

手背上柔软的触感,让苏叶下意识地想要收回手,未能成功,依旧被他用不大不小的劲道,牢牢地抓住了,就这不放手的意思,跟他嘴上说的好不好的商量,就是两回事。

以她对他的了解,他的本意绝对是不让她给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做鞋子,这要求说过分是过分,对她而言,却也不是很难接受,因为她本来女红就不好,也只给弟弟苏箬做过几回鞋子,都是一时兴起做着玩的,除了苏箬也没人会穿她做的鞋子了。

要是说不好,少年真的一晚都不会睡的,绝对会用自己来胁迫她的,他霸道任性的品性,只改了一点点,是九牛一毛的程度。

“可阿箬他……”

她倒是可以跟着周婶好好学学怎么缝制鞋子,花些时间,应该也能学会,夫妻间,为他做一辈子鞋,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但只给他做,就有些为难了,阿箬也还小,不可能撇了他的。

温珵安忙说道:“阿箬今岁仲秋就要到太医院参加考试了,长途跋涉,买的鞋子更结实,才更适合他,你做了,他没多少机会穿,是白费了心思,等他考上了,太医院自有规制,也用不上阿叶亲手做的鞋,而且再过个两三年,他该娶妻了,自有人替他操持。”

见苏叶仍在犹豫,少年接着说道:“我给他买最贵最好的鞋,他上京参加太医院的考试,我找人一路护送,以后会把他当亲弟弟一样照顾,只要他开口,我就一定帮忙,就换这么一个要求,难道还不能答应我吗?”

苏叶扶额,他耍起小心眼来,真有点招架不住,“你真是……唉,他是我弟弟。”

“我知道,他一辈子都是你弟弟,我没有小心眼到不让你关心照顾他,我只是要阿叶你不给他做鞋子而已,就这一点,再没有别的了,而且他缺失掉的这一点,我这个做姐夫的,会从别的地方,十倍百倍地给他补回去的,就这一项,我希望是独属于我的。”

在少年的多番请求之下,苏叶被他说动了,答应了下来,不过是几双穿着不怎么舒服的鞋子,想来阿箬也不会太在意,阿箬要实在介意,大不了她学些别的女红本事,做些衣服帽子之类的补偿应该也能说得过去的。

而后,温珵安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苏叶的房间,出来后,他若有若无地看了看周婶所在的西厢房,他要想个不错的由头,跟周婶商量好,叫她不要教苏叶做鞋子以外的女红。

她亲手做的,就该是他的专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