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肯定的回答的少年, 眼泪收了回去,也不冷得发抖了,他从被苏叶包的严实的被褥中伸出手, 紧握着苏叶的手。

“如果我没有以前那么乖顺,也可以吗?”

得寸进尺,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了。

苏叶将少年的手重新塞回被褥里,原本就手脚冰凉寒气重的人, 是受不住冻的, 他自己不爱惜身体, 她可看不下去了。

少年提出的要求,苏叶是不敢再想以前一样,一口就答应了, 他闹起性子来, 挺让人生气的,得斟酌一番再作答复。

他冷漠怪异的态度,她不可能不介怀在心, 问他道:“什么叫没有以前的乖顺了?再像前几天这样目中无人,冷漠傲气可不行, 又没有人得罪你,你为何一脸不耐烦?”

对她还好,总不至于太失礼, 对周伯夫妇和上门的客人, 他都是沉着一张脸, 对别人的的示好毫不理会, 无视到底。

他先前可是个笑脸迎人的好少年, 几天之内, 就成了看谁都不顺眼的叛逆少年, 这样突兀的转变,苏叶着实不能理解,也不该轻易答应他“不乖顺”的要求。

他治好了嗓子,不代表他能在青囊药铺当个任性妄为的小少爷。

少年刚收回去的眼泪又开始蓄在眼眶中,他水润的眸子带着哀求,泣声道:“我哑疾治好了,不想过以前的生活了,苏姐姐,你就不能包容一下全新的我吗?”

伪装的游戏,他玩腻了,他想让苏叶见识一下真正的温珵安。

苏叶不懂他的诉求,寻求变化并非不可,可他这样,似乎是要完全推翻以前的自己,勤奋懂事的他,哪里不好了,她觉得没有改的必要。

“以前怎么了,我是亏待你了吗,江宸,你是怎么回事,脱离过去,放弃将来,这怎么能行?”

他哑疾治好之后,已经变得她快要认不出他来了。

真让人想不明白,治好了病,一般情况下,不是应该变得更加开朗积极的吗,怎么到了他身上,病好了反而阴沉消极了起来,这合理吗?

她是头一回见到治好的病人,比没治好的,更难缠的情况了。

温珵安脸不红心不跳,睁眼说瞎话道:“不能言语,多有词不达意之处,被误会了,我都是迁就他人的,一个小哑巴从来都不敢奢望将来,不被人嫌弃,不被人抛弃,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可我遇到了你,见到了不一样的生活,所以我不想再迁就任何人,想丢开所有的委屈,用全新的我,去寻求一个哑巴所不能拥有的未来,如此,也是不能的吗?”

少年所说,触动了苏叶,她甚至开始理解他先前任性无理恶态度了,他不是在耍小少爷脾气,他是在尝试他从前不敢也不能做的事情。

多年的有口无言,说不出的不仅是言语,还有不为人知的委屈和心酸,一想到这,苏叶的心不自觉地又偏向了少年。

似乎也不能太苛责大病初愈的人了。

“好吧,你可以尝试着做一个不一样的江宸,但是,有做得不对的,我提出来了,你就不能继续了,知道了吗?”

任性得有限制的,不能做的,他要听得进去才是。

少年点头应下了,苏叶安心不少了,可她还不知道她安心过早了些。

沅陵城府学中,唐荀章被他的老师杜大儒单独叫了去。

杜大儒先是考校了他的学问,得到满意的回答后,又关心起了他在沅陵的日常生活,唐荀章一概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就在这日常的问话中,杜大儒突然话锋一转,问他道:“听闻你最近在打听江家?”

唐荀章毫不避讳地回道:“是,学生觉得此事有蹊跷,江家多人身亡,太过突兀,更令人不解的是,昨日江家二公子江豫无端死于狱中,背后似乎有莫大的推手。”

他先前忙着替苏叶找太医,后来听闻太医去了宣陵之后,就一心调查起江家的事情来了,江家多人身亡,加上府尹之子也差不多是那时被人所杀,沅陵城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官府那边却还是没有什么动静,连凶手的线索都没有,实在令人费解。

杜大儒捋着长长的胡须,摇头道:“你专心读书,此事莫要在参与了,深究下去,对你有害而无利。”

“为何?”唐荀章问出口后,见老师似乎不想回答他,便又说道:“学生有一恩人,和江四公子自小定了亲事,若不弄清原由,恐恩人受其所累,故而刨根问底,想查个明白。”

唐荀章很是坚决,看起来是不打算轻易放弃了,杜大儒很满意唐荀章这个弟子,不忍心他牵扯进是非之中,无奈跟他透露了些消息。

“你知道前朝的临王吗?”

“学生有所耳闻,前朝皇帝昏庸无能,各地揭竿而起,皇族的临王温啓行,声望很高,在源州拥兵自立,后败于我朝太|祖皇帝,可这跟江家有何关系?”

此事已过去一百多年了,跟如今的江家应该扯不上关系才是。

杜大儒谨慎地关紧门窗,小声跟唐荀章说道:“一百二十年前,临王败走沅陵,他和他的四大家臣逃脱,据闻,当年临王富可敌国,兵败之后,他的家财和金印因兵败而藏于沅陵某处,藏宝之处,唯有临王和他的家臣知晓,而江家家主正是临王家臣的后人。”

唐荀章眉心紧锁,“老师的意思是,江家和府尹之子因临王之财宝而殒命?是内讧,还有另有他人也觊觎此宝,才落得如此结果?”

杜大儒忍不住再次叹气,“荀章,老夫让你远离此事,不光是因为临王之财宝,惹众人蠢蠢欲动,更担心你沾惹上前朝余孽,无论哪种,都不是你一个举人能承担得起的,知恩图报,也得量力而行。”

老师的谆谆叮嘱,唐荀章能体会其中的担心和善意,可他还是没法不担心苏叶。

依眼下之情形,此事未曾张扬出去,大抵是源州府尹将事情压了下去,毕竟他的儿子跟江家来往密切,有目共睹,和前朝“余孽”江家有所关联,传扬出去,他的乌纱帽就不保了。

因而,大牢里的江豫死于非命,是为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而下一个,就是在宣陵的江宸了。

牵扯江宸,必连累苏叶,唐荀章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回宣陵一趟,至少要提醒苏叶注意。

上回跟少年谈过之后,他变了许多,但也知道收敛,当着她的面,没有再冷着脸,失礼于人。

他也不再整日地待在药铺,会时常出门,说是想要多见见世面,跟着他的表哥学一些待人接物,苏叶也确实见过他跟温辞绎处在一起,就没有怀疑他的说辞。

不过,他回到药铺后,倒是比以前跟粘着她了,时常她回头,就能看到他跟在她身后不远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像是在守着什么宝藏一样。

“你还讨厌你表哥吗?”

苏叶还记得他说过不喜欢温辞绎的话。

少年胳臂支在柜台上,漫不经心地回道:“如果你知道他做过的事情,你也会讨厌他的。”

这勾起了苏叶的好奇心,温辞绎看起来是听温文尔雅一人,不像是心肠歹毒的,“他做过什么,生意场上的恶意争夺吗?”

除此之外,她想不出别的有关温辞绎的坏事来了。

“比这更恶劣。”

恶劣到他想取他狗命。

温辞绎虽是户堂堂主,管理会任阁的财物和渝帮的事务,可他本身也是刺客,沾血的活,他也一样没少干。

温珵安看不顺眼温辞绎在苏叶眼中的好形象,更准确地说,他不希望,有除他之外的人,得到苏叶的称赞。

“总得有具体的事例,跟我说说吧。”

苏叶有了兴致了,跟他打听道。

可她对别人的有了兴致,温珵安又不高兴了,“不说,那种人有什么好说的,就不该给他任何关注。”

果然,两兄弟之间的矛盾还是没有解决好,苏叶不再继续追问少年,以免他又闹气别扭来了。

至于温辞绎做了什么让少年生气的事情,她可以自己去旁敲侧击一下。

上回约好的到温府查看**可否入药因少年耽误了,日期推后了好几日,苏叶想着,明日可不能再失约温公子了。

顺道再打听一下,他们兄弟俩当年是有了什么矛盾,江宸已经没有几个亲人了,仅剩的一个表哥,要好好相处才是。

于是,第二天,苏叶在温珵安不知情时,上门拜访了温辞绎。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