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辞绎在药铺待了好长时间, 他温和,说话又有分寸,相处之时, 也令人觉得轻松自在,苏叶不知不自觉就和他相谈甚欢,忘了时辰了。

他走时,天色都要黑了, 苏叶也没想到能和人交谈如此之久, 也没想到能有人会轻易地将她的喜好套了出来。

只是, 都这么晚了,江宸还不见人影。

懒散不干活,冷漠无视人, 已经足够惹人生气了, 现在是连药铺都不回了,饭都不吃了吗?

一想到少年,苏叶的好心情一下子就散得干干净净了。

夜幕笼罩大地, 已经到了关门的时刻了,人还没有影子, 苏叶不死心有多等了一个时辰,街巷内都见不到行人了,那个闹脾气的少年依旧没回来。

算了, 不等了, 在等下去也没有结果了, 他是铁了心要跟她作对, 要和她决裂了。

苏叶举着木板, 一块一块地将镶到门框里, 关到一半时, 人回来了。

“你去哪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还喝了这么多酒?”

少年身上还有浓烈的酒气,这个以往不带有任何气味的人,破天荒地,沾染了刺鼻的酒水的气味。

温珵安闻言单手接过苏叶手里的木板,咔嚓一身,嵌入木框,而后抵着门,将苏叶禁锢在门板和他之间。

“还赶我走吗?”

平淡无波的语气,看不清面容的人。

苏叶捂着鼻子,她喜欢那个凡尘气息均不染的少年,不喜欢被酒气熏染的人。

“赶,明日就赶你走,我这里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

他的嗓子治好了之后,他就无缘无故地发脾气,问什么什么不说,她不惯他这小少爷脾气了,也不管他名声好不好了,赶他走,让一切恢复到原来,她也不想再被他影响了。

话音刚落,双颊被人捏住,温珵安猩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她,“收回去,把这句话收回去。”

捏在两颊的力道并不重,苏叶却觉得周遭的氛围令人难受极了,好似有一股极冷的寒气侵袭了她,让人遍体生凉。

未经历过的苏叶,自然不知道,温珵安的杀意尽数泄出,若此刻药铺中有对杀气敏锐之人,一定会浑身戒备着气势骇人的少年。

呼吸都变得难受起来了,苏叶气也还没有消,她虽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难受,却也不想在少年跟前,短了面子。

“覆水难收,我受够你了,明天一早,你就给我走。”

人心都是肉长的,她真心待他,从无保留,他好了之后,就用这种无礼的态度对她,她没办法解释,甚至看是怀疑,他之前的可怜模样是为了博取她的同情。

温珵安松了手,放开了苏叶,“苏叶,你记住,是你抛弃的我。”

随着少年的离开,周身令人难受的冷意已经褪去,被留在原地大口呼吸的苏叶,完全不能理解少年为什么说这种话,但他的语气很让她不高兴。

他居然直呼她的姓名,还倒打一耙,说她抛弃他,他是故意言之,还是压根没有自知之明,如今这境地,到底是谁在抛弃谁。

心口处酸酸的,加之刚才那股难受的感觉,苏叶扶着门板,缓解不适之感,她是怎么了,最近是生病了吗?

明早让周伯给她把把脉,应该不会是什么大问题吧。

月明星稀,被江宸气到的苏叶辗转反侧,直至深更,才沉沉睡去。

平稳的呼吸,紧皱的眉头,睡着了,愁思也未消。

悄无声息被打开的窗户,清冷的月光撒入室内,眨眼之间,苏叶的床前立着一身执长剑的玄衣男子。

寒光一闪,长剑出鞘,剑尖直指**之人。

然,玄衣男子并未直接动手,他犹豫着,权衡着,半盏茶的功夫后,他面露不忍,可手里的剑,缓慢地接近苏叶的胸口。

在苏叶胸口三寸处的距离,剑停了下来。

他知道她是无辜的,也知道她是良善之人,这是最不该杀的人,却也是最棘手最会成为变数之人。

报仇大计,不容有失,他已沾上了太多无辜者的鲜血,多一个少一个,他身上的罪孽都已洗不清了,如此,不如狠下心,至少他将会大仇得报。

阖眼,手中用力,剑尖冲着苏叶的胸口而去,还未触及衣料,十足力道的银针击飞长剑,长剑落地,哐当一声,惊扰了梦中之人。

**被金属落地的声音吵醒,刚要睁眼的苏叶,立即被另一根银针刺中睡穴,再次沉睡过去。

玄衣男子淡然地捡起他的剑,低声道:“这是何意,不舍杀她,何必消遣我这一趟?”

温珵安从暗处走出来,用听不出情绪的声音说道:“你走吧,此事作废,她的命是我的。”

“可否容我多嘴一句?”

被人凭白溜了一趟的余崇义,心情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不可,滚。”

余崇义没有如他所愿,闭嘴离开,而是继续说道:“你陷进去了,长此以往,她的命不一定是你的,你的命倒是会成为她的。”

有了刀鞘的刀就不嗜血了吗?

自己下不了手,也无法容忍别人下手的温珵安,不爽到了极点了,他被束缚了,被一个名叫“苏叶”的无形锁链束缚了,却无法找到解开的方法。

他烦躁地说:“什么叫我陷进去了?难不成你认为这是她编织的陷阱吗,她有那个能力吗?”

余崇义板着脸要撑不住了,龟裂的表情,一言难尽地看着少年。

“你是不懂吗?你不会现在都不知道,你喜欢上她了吧?”

少年脸上瞬间变得一片空白的神情,印证了余崇义的想法,他是真的不懂。

“告辞。”

余崇义提着剑,迅速离开青囊药铺。

闲事,不要多管,他只是个管理刺客并干些刺客该干的活的执堂堂主,不是管商人的户堂堂主,更不是操心别人情感的红娘。

温珵安自己的破事,自己处理,他要回沅陵了,就连温家兄弟之间的大事,他都不想管了。

苏叶床前只留一个疑惑不解的温珵安。

他缓步走到床边,最忌坐了下来,打量着沉睡中的人。

喜欢,是指男女之间的喜欢?

那是什么呢,是阁主将他的生母锁在碧瓦朱甍的阁楼的那种喜欢吗?

冰凉的指尖抚上苏叶如凝脂般的脸,他中意这种触感,更钟意她。

锁起来,听起来相当不错,如此,她便再不能赶他走了,此后余生,她眼中只余他一人,多好啊,想想就让他身心愉悦。

可他不能,也舍不得。

舍不得她步他生母的后尘,如傀儡一般,苟延残喘,更无法忍受,将来某一天,她也会和那个女人一样,要以命才能解脱。

不一样,跟阁主和他的生母不一样,苏叶不是那个自怨自艾的女人,而他,也不是令人生厌的会任阁阁主。

他和她是不一样的感情。

那,这还是喜欢吗?

不是喜欢,是特别的,她对他而言,是独一无二的。

少年俯下身,轻吻在她的眉心。

不够,最近如此心烦意乱,是因为不够,独一无二,不是单方面的,因为得不到她的独一无二,所以才会不满足,不情愿。

想通了的少年,散去浑身的郁气,嘴角重新扬起笑意。

赶走他?

她想得美,他不仅不会走,还要让她心甘情愿地交出她的独一无二。

“你的命是我的,你的一切都是我的。”

翌日,苏叶起床后,在房中四处查看了一番,检查完后,并没有发现任何金属之物掉落的痕迹,也并没有其他任何东西掉落到地上了。

奇怪,她记得她昨晚听到了又东西掉落的声音啊,是错觉吗?

她这是怎么了,近来怎么总是有各种奇怪的错觉?

让周伯仔细给她检查一下,兴许真是生病了。

梳妆打扮后,苏叶一如往常地打开门,门一开,靠着门的坐着的人顺势摔进了房里。

秋冬时节,不知在门口坐了多久的人,头发、眉毛和眼睫上,都凝了一层白霜,他双手抱胸,被深秋的寒气冻得瑟瑟发抖,她一看就知,他已经在冷风里冻了许久了。

苏叶一把扯过**的被褥,将少年严严实实地裹住。

“大冷天的,你不要命了吗?有事,不会敲门吗?”

她又急又气,他怎么就学不会爱惜自己的身子,她是亏待他了吗,有事找她,为什么不敲门,自个在门口挨冻?

不会昨晚听到的落地声,就是他坐在门口发出来的吧?这个人到底挨了多久的冻了?

少年怯生生地看着苏叶,哽咽着道:“不敢敲门,苏姐姐不是要赶我走吗?我怕扰了你睡觉,你更加讨厌我了。”

闻言,苏叶帮少年擦掉脸上白霜的手一停,这话,听得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怎么这样,前几天不是很嚣张的吗?

星眸擒泪,冻得嘴唇发白的少年,又颤声说道:“你赶我,我很难受,昨日借酒消愁,一时失态,惹苏姐姐更加生气了,我不是故意的,别讨厌我,我不要将来,不要前程,只想要留下来,好不好?”

他浑身冰凉,凄惨又可怜,苏叶积累了好多天的怒气一下子哑火了。

少年带着冷霜的气息,仰着一张清纯秀气的脸,星眸剪水,脆弱中有一丝坚韧,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苏叶目光不自觉地被他吸引,她听到自己不假思索地回答了他。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