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二哥!”

“不会有事的!你们都不会有事!”

“爹爹,救、救救我们……”

封衡睡意极浅,虞姝沉睡之后,他索性抱着她小憩了一会,后殿摆了冰鉴,这种时候抱着娇软美人入睡,倒是一种享受。虞姝身上的淡淡幽香对他很是受用。

竟是一眯眼就睡着了。

被怀中美人吵醒,封衡看着她轻蹙的眉头,他对大将军府的一切了如指掌,自是知道这小女子嘴里的姨娘与二哥是谁人。

“爹爹,你好狠!”虞姝不知梦到了什么,以至于梦中情绪激动,忽然伸手抓住了封衡的衣领。

封衡眉目一冷,“大胆。”

虞姝惊梦醒。

这阵子以来,她时常梦魇,不是梦到那场莫名其妙的大火,便是梦见父亲对他们母子三人视而不见。

虞姝睁开眼的瞬间,看见面前男人的脸,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记忆纷沓而来,她这才想起来今日种种,因着与封衡面对面的距离太近,她一个紧张之下就被吓出了斗鸡眼。

封衡剑眉倏然一挑,被气笑了,“你方才还把朕当做你爹爹了?”

虞姝回过神,立刻爬坐了起来,在软塌上跪着,埋首磕头,“皇上恕罪!臣女该死!”

她身上已经换上了干净衣裳,亦不知是谁给她穿上的,她不敢多问。

封衡看着小女子像只乌龟一样缩着,恨不能躲进她自己的壳里,语气不明,道:“你的确敢死。”

虞姝心一沉。

莫不是皇上对她不满意?

还为何今日一次次都不肯放过她?

封衡见小女子一动不动,又气笑了,别人被宠幸过后都是千方百计继续固宠,她倒是别具一格,毫不做作。

封衡沉默须臾,忽然淡淡启齿,“你可知欺君之罪,该当如何?”

两年前,虞将军府用嫡次女冒充庶女,这自然是欺君。

那知道一切内幕的虞姝呢?

她至今还不坦白,也算是欺君。

封衡好整以暇的看着小女子,见她小身板抖了抖,如玉葱般的手指捏紧了软塌上的薄衾,他又忽然朗声一笑,“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想好了就过来告诉朕,你究竟是何处欺君了,一月之后若是想不通,朕……定治你的罪。”

璟帝的语气分明包含笑意,但虞姝却听出了杀意。

她还不能死。

姨娘和二哥还指望着她。

畏畏缩缩活了十六载,总觉得不能轻易就死了。

虞姝埋首,“是!皇上!臣女知道了!”

过了片刻,后殿再无动静,等到虞姝抬起头来时,封衡已经没了踪迹。两名身着粉色宫装的婢子捧着衣裙与女子梳妆所用的东西,垂首恭敬道:“美人主子,皇上让奴婢伺候主子洗漱更衣。”

美人主子……

她、她这是被册封了?

虞姝谈不上欢喜,但无疑这是一个突破,至少一切都按着她所期盼的方向发展了。

她现在也是主子了,是皇上的人了。

*

到了翠碌轩,虞姝才知道,璟帝将翠碌轩的偏殿赐给了她。

也就是说,日后她与二姐还得同住一个宫里,二姐位居主宫。

此刻已是华灯初上,偏殿用度不久之前皆归置整齐,虞姝打量了一眼偏殿,心下十分明白,二姐还是会一直苛待她。

殿中阁的张德盛送来了两名宫女和两名宦官。

虞姝不懂宫里的规矩,也不知美人的身份,到底应该配置怎样的宫奴,她对这些也并不在意。

张德盛是殿中阁的掌事太监,他今晚亲自过来一趟,足可见对虞姝的重视,又或者说,是璟帝特意吩咐的。

张德胜笑着说,“美人主子,暂时就由这四人伺候您,若是有哪里不妥,可命人知会殿中阁一声,届时再做调整。”

虞姝莞尔一笑。

她受宠本就是仓促,后宫之人想要插手宫奴的安排,恐怕没那么快,她倒是不担心有人会在她身边安插眼线。

就算是眼线,也必然是璟帝的人。

这后宫之中,谁也不能轻信。

但她可以反其道而行之,或许,她可以装作全心全意“信任”皇上。

故此,虞姝没有提出任何质疑。

“多谢公公,我……”虞姝有些为难,赏赐之物还没送来,她身上没有值钱的物件,遂只能拔下了头上的簪子。

张德胜看出了她的用意,立刻摆摆手,“美人主子客气了,不必如此,替后宫的主子们分忧,是奴才们分内之事。”

后宫的宦臣都是看人下菜。

一得宠就是从四品美人封号,还是个庶女出身,这事少见。张德胜在宫里待了半辈子了,很多事都能看出苗头,故此,对虞姝还算客客气气。

虞姝也不强求,只好笑着说,“那今日实在是劳烦张公公了。”

张德胜被美人如此对待,人也心情好了起来。

他们这些当奴才的,没几个主子把他们当人看。

这位虞美人且不论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面上给足了他颜面。

张德胜临走之前,也是脸上挂笑的,“美人主子不必相送,奴才告辞了。”

虞姝点头目送。

一入宫门深似海,能结善就千万不能结仇。

她很清楚,自己没什么高贵身份,亦不懂骇人手段,她用不着端着,更是不会孤傲轻蔑他人。

四名宫奴齐齐跪下,“奴才们给美人主子请安。”

虞姝笑了笑,“都起来吧,且告诉我,你们都叫什么名字?”

四人纷纷起身。

“奴才知书。”

“奴才墨画。”

“奴才阿贵。”

“奴才东生。”

虞姝打量了四人几眼,倒是皆为面善之人,她现在不能确保这四人到底是不是皇上的人,且还得走一步看一步。

门外,夏荷过来传话,她快速扫了一眼偏殿内室,这又当即垂眸。

三姑娘还真是得宠了,一天之内,身份再不可同日而语。

夏荷道:“美人主子,贵嫔娘娘请你过去一趟。”她暗暗松了口气,亏得她从不像春桃那般势力。

这宫里头真正能走长远的人,必然是足够可以隐忍的。

显然,虞贵嫔完全不能隐忍。

虞美人倒是截然相反。

虞姝颔首,美眸望着外面的无边夜色,也是时候向二姐提出要求了。

她缓步走出屋子,往正殿方向走。因着身子不适,她的步子极缓,但也不至于失态,稍一动作就有拉扯的痛感,让她不由自主想到御书房后殿的场景,虞姝又红了脸,如此,眉目之间更添媚色。

虞贵嫔见到虞姝,她便是这副娇媚纯澈之姿。

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大抵就是如此了吧。

虞贵嫔保养得宜的手握紧了圈椅把手,因为太过用力,指尖发白。她花了一整日来说服自己,一切都只是权宜之计,等到她生下龙嗣,坐稳妃位,这个庶妹就不再有任何利用价值。可此刻,看着瑰姿妖娆的庶妹,虞贵嫔忽然抬手拾起一只瓷杯,直接朝着虞姝砸了过去。

虞姝不会武功,反应自是没有那么快,被堪堪砸中了锁骨处。

她身上被温热的茶水溅湿,锁骨生疼。

但虞姝内心却是笑了。

这就被激怒了?

她的好二姐,还真是沉不住气。

气吧,她越气,自己就越是欢喜。

春桃对虞姝也是嫉恨有加,夏荷却是垂下了头去。贵嫔娘娘这实在是欠考虑了,虞美人刚被皇上宠爱,虞贵嫔如此对待美人,只怕会惹了皇上不悦。

虞姝站直了身子,没有在意自己身上的狼狈,她直接问道:“二姐,我都照着你的吩咐去做了,你瞧,皇上不是册封我了吗,那你可以帮我得到血灵芝了么?”

虞贵嫔冷笑一声,“三妹妹,你急什么?且等我安然生下孩子再说。既已册封,你就要记住你是为何有了今日的荣耀!是我给你的!你需得知恩图报!”

虞姝唇角微微扬起,眼中有光在闪烁,“好呀,一切都听二姐安排。”

虞贵嫔怒意未消,当真想撕烂了面前这张脸啊!

皇上是她此生第一个心悦的男人,也是她唯一爱过的男子,她当真好恨现下的一切。

“出去!”虞贵嫔挥手,不想再看到虞姝的脸。

虞姝面不改色,福了福身,转身径直离开。

她就知道,二姐不可能救二哥。

不行!

不能这样等下去!

她要想法子自己去争取血灵芝。

之前在将军府,她与姨娘、二哥,已经备受压迫,父亲常年征战在外,无暇顾及他们母子三人。

而今,她要自己争取一切可以得到的东西。

其实,虞姝很清楚,将军府和二姐,拿姨娘和二哥威胁她,就算是她当真唯命是从,他们也不会让姨娘和二哥好过。

二哥武艺超群,在兵法上造诣甚高,领兵之能远在长兄之上,难保主母他们不忌惮。

姨娘倒是委曲求全的一辈子,到头来,却是心死如灰,一双儿女也保不住。

她决不能步姨娘的后尘,她一定要学会变通。

二姐,这可都是你逼我的!

回到偏殿,翠碌轩的宫人送来了晚膳,知书摆好饭菜时,愣了一下,“美人主子,这些……如何能吃?”

都是些残羹冷炙。

墨画几人也露出惊讶之色。

位份再怎么低,但也是从四品的美人,岂能被这般苛待?比奴才的伙食还差。

虞姝只笑笑,她得吃东西,保持体力。

见虞姝闷声不吭吃饭,且毫无怨言,甚至于一丝丝埋怨的神色都没有,知书寻了个机会,走出了翠碌轩,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帝王寝宫。

封衡今日白天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晚上便没有翻牌子。

知书跪地禀报了一切,包括虞姝被茶盏砸了,以及那顿残羹冷炙。

知书话音一落,殿内出现了片刻诡谲的安静,即便没有一丝丝声响,知书也感觉了莫名的冷意。

王权摒住呼吸,大气不敢喘一下,他亲眼看着璟帝手中的银狼豪笔被捏成了两段。

虞贵嫔是疯了吧。

怎敢直接针对皇上今日才刚刚宠幸过的女子!

即便有孕在身,也不能这般目中无人。

过于猖狂了。

片刻,封衡的嗓音才响起,“来人,赐虞美人糕点。”

既是帝王亲赐,自是无人敢捣鬼。

知书提着糕点到了翠碌轩,虞姝一直在暗中观察这四人,她发现知书离开了一阵子,且还提着御赐的糕点回来,这说明了什么……

虞姝转过身,面对着半开的茜窗,望着外面的浩瀚天际,她笑了。

如此说来,至少知书,是皇上的人。

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