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萧瑟, 银月如钩,月华清清冷冷,仿佛天地间在一夕之内进入另外一副光景。

封衡的队伍在营地扎寨, 夜色四合,年轻的男子立在一株百年梧桐下,负手而立, 一袭宝蓝色绸缎劲装衬得后背颀长笔直,乍一看还有些清瘦。

十三和沈卿言对视了一眼, 不敢上前叨扰。

离着雍州尚有几日的路程,但暂不可贸然闯入雍州境地。

一旦开始行动, 必将是一场硬仗。

楚香凑了过来,怀中抱着一把镶红宝石的宝剑, 三人成虎,什么话都能往外说。

从京都城一路奔波逃亡,楚香已与十三熟络,她站在十三与沈卿言中间,三人齐齐望向封衡的孤寂背影, 若非是亲眼所见,楚香是绝对不会相信, 像封衡这种十八岁就杀出一条血路,从而御极皇位的帝王, 竟会为了一个女子,茶饭不思, 夜不能寐。

楚香轻叹一声,难免有些感怀, 又逢这深秋总寓意着生死离别, 叫人无端想起那些文人雅士的牙酸之词。

“这都半个月过去了, 皇上的暗部还没寻到消息么?十三公子,我听卿言说,你们暗部最擅追踪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楚香对辰王并不太了解,但辰王一开始能被封衡委以重任,可想而知,必然是有过人之处的。

况且,辰王能过了这样久都不曾被封衡找到,可见,他的确有些手段。

那么眼下问题来了。

难道是辰王背叛了皇上?

带走了修仪娘娘,以及龙嗣?

有一点可以笃定,京都城的叛贼也不知道辰王与修仪娘娘的下落,不然留在京都城的探子早就会送消息过来。

楚香阅话本无数,想入非非的脑子很快就得出结论,“皇上这次不是被政敌所伤,而是被情敌给气伤了。”

沈卿言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楚香,不置可否。

十三拧眉,亦是赞同这句话。

辰王也真是个叫人捉摸不透之人!

为何不勾结楚王篡位?

反而惦记上了皇上的女人!

智者哪有用情至深的?

沈卿言不免焦灼,眼看着就要抵达雍州,而要顺利进入雍州境地,要需得拿下雍州城外二十里的虎头山。

早在京都时,虎头山的底细已经被调查的一清二楚。

虎头山地势奇峻,原是雍州境地的地头蛇,封奕奕夺下雍州之后,与虎头山的势力达成了交易,雍州军政不会干涉虎头山在附近为非作歹,而虎头山也不会插手封奕奕在雍州的权柄。

实则,就是封奕奕养出来的恶蛊!

专门祸害四处百姓,扰得民不聊生。

不过,封奕奕与虎头山达成协议,只怕不仅仅还是为了图安稳那么简单。

有虎头山在雍州城外,旁的势力很难攻入雍州。

这世上不仅仅是封奕奕知道雍州城的秘密,想夺雍州的势力不在少数。

这时,十三忧心忡忡望向沈卿言,“沈大人,眼下正是关键之时,你去劝劝皇上,先以大局为重,等到时局稳定,再寻修仪娘娘也不迟。”

沈卿言张了张嘴,他虽也知道大局为重,但同样身为男子,他是没法弃楚香于不顾的。

“十三,可再过一阵子,修仪娘娘是不是皇上的,就不一定了。”

十三噎住,哑口无言。

封衡转过身,他耳力过人,苍茫夜色之下,一双幽眸仿佛可以穿透错乱时空,男人的头顶是一弯银钩,他立于月下,宛若一匹孤狼。

不知是不是沈卿言三人的错觉,这个时候的封衡,有种欲要淹没一切的吞噬力。

沈卿言、十三,和楚香三人纷纷闭嘴。

至今还没寻到虞姝和辰王的下落,无疑只有一个可能了,有人故意在掩藏行踪!

封衡往前走了几步,沉声低喝,“十三、沈卿言,你二人立刻去挑选十名精锐,天一亮就随朕出发,剩下的人暂时在此地安营扎寨,等候命令!”

他这是要暂时放下手头的事,亲自去寻人。

沈卿言对他言听计从,“是,皇上。”

十三却眉心更拧,“可是皇上,眼下攻入雍州才是最佳的时机,若是错过了……”

“闭嘴!”封衡一声低喝。

十三脑中突然嗡嗡作响,下一刻,鼻孔涌出暖流,十三抬袖一拭,是鲜红鼻血。

沈卿言甚是了解封衡,已经提前一步伸出手堵住了楚香的双耳,他自己没有避免被封衡释放出来的内力震慑到,也流了鼻血。

楚香暗暗吐了口浊气,难得温柔,取了帕子给沈卿言擦了擦。

沈卿言咧嘴一笑,仿佛为了眼前女子,无论流多少血都心甘情愿,“阿香,你真好。”

楚香莞尔,“你也很好。”

十三,“……”当他不存在了么?能否稍作收敛?!

时人崇尚风流,不少名儒大家在辞赋之中美化了情情爱爱。

可对世家士族而言,还是握在手中的权贵最为重要。

眼睁睁的看着封衡和沈卿言,一日日“堕落”,十三只能干着急。

成败就在眼前了,何故因小失大?!

当然了,十三没有资格去阻止封衡。

眼下,还是尽快寻到修仪娘娘才是关键。

天还没亮,十三就在队伍里跳出了最精悍的十人,人数少有一个极大的优势,便是不易被追踪,行动迅速雷霆。

东边天际才露出鱼肚白,封衡就带人出发了,不消片刻,十来个人就消失在了黄土道上。

*

广陵,初冬,寒露微凝。

客栈内灯火半明半昧,眼看着就要天明了。

广陵是个好地方,人杰地灵,风调雨顺。虞姝的月份愈发大了,纵使辰王还想继续带她往南走,但也不忍心看着她路途奔波。

且先生下孩子再说。

这两个月以来,辰王每晚都睡得十分安稳。

他心之所向,便是带着心悦之人,远离皇权是非,从此过上再无喧嚣的日子。京都的繁华,不亚于是一座牢笼,人人都想进去,却不知迟早会繁华作茧,届时想逃都难了。

辰王的穿扮愈发儒雅,今日一大早更是一袭月白色锦缎长袍,外面披着一件狐裘斗篷,用了白玉冠束发,容貌清隽儒雅,那双凤眸之中宛若坠入了万千星子,熠熠生辉。

他往那儿一站,就如林下之风,亦如皎皎之月,是多少诗词歌赋都描述不出来的俊美与雅致。

这样一个男子,很难让人往坏处想。

就连十五和十七,也对辰王逐渐改观。

温年悄然靠近,附耳低语,“王爷,按着您的吩咐,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只是一会……还请王爷仔细着身子,这苦肉计虽好,但也不能伤及性命。”

温年对辰王已无任何要求,不再奢望他去争权夺位,那毕竟是九死一生之事。

而今,只盼着辰王莫要行事过火,伤及了自身。

辰王唇角**出一抹浅笑,眼中星光璀璨。

天光破晓,晨间寒风飒飒。

虞姝起榻后,十五、十七几人伺候着她洗漱穿衣。随着月份越大,肚子也大了,胎动也十分频繁,导致她近日来体弱的紧。

客栈的一楼大厅已经备好了早膳,虞姝正喝着小米粥,配着几道爽口小菜,辰王这时从外面大步走来,他面带笑意,披风里面似乎裹藏着什么东西,待一走近,才掀开了披风,从里面掏出了油纸包裹好的酥饼。

辰王笑道:“我刚从集市买来,嫂嫂趁热吃吧。对了,十五十七两位姑娘,你们也坐下一块吃吧,反正都是自己人。”

辰王一路护着酥饼,手掌烫红了,月白色锦袍上还沾上了些许油渍,甚是明显。

虞姝很难不动容,莞尔一笑,“这一路,辛苦你了,坐下一块吃吧。”

辰王笑着应下。

十五和十七亦不再防备辰王。

四人用完早膳,辰王眉心微拧,“嫂嫂,我本想带着你继续南下,以免被叛贼追上,可你临盆在即,眼下还是以孩儿为重。我已命人在广陵暗中购置了宅院,若是嫂嫂和两位姑娘不介意,咱们就暂时歇脚。”

辰王这一路上,做每一件事,都是有商有量,完全没有一个天潢贵胄的架子,且所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为了虞姝考虑。

十五和十七一开始略有疑心,到了今日,则是完全掉以轻心了。

虞姝刚要拭唇,忽然秀眉微微一蹙,她一动也不动,感受着腹中的动静,手搁在肚子上,能感受到不小的动静。

辰王立刻关切询问,“怎么了?可是孩子又不安分了?待他出来,我这个叔叔定好生教训他。”

辰王语气谴责,实则一脸溺宠。

仿佛对虞姝腹中的孩子视若己出。

辰王的话挑不出任何错处,逗得虞姝展颜一笑。

她这一笑,辰王眸中的星子更加璀璨,像是一片真心得到了回应。

他不像封衡,心怀天下,野心勃勃,志在九州四方。

他想要的,仅仅就是一个她。

十五这时道了一句,“娘娘腹中龙嗣,必然是随了皇上。皇上武艺高深莫测呢,想来小皇子出生之后也是个奇才。”

十五和其他影子人一样,都是封衡收养的孤儿,自是将封衡视作此生唯一的主人。

她此言一出,虞姝莞尔,她倒是不盼着孩子打打杀杀。

辰王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之色,仍旧唇角含笑,“皇兄是顶厉害的,我儿时最是钦佩皇兄。”

无人看见的地方,辰王的另一只手握成了拳,手背骨节发白,足可见他力道惊人。

一行人从客栈出发,辰王这两个月以来一直都是客客气气,毫无僭越之处,他骑马走在前头,腰间挂着一把佩剑,队伍中任何人都看得出来他在全心全意护着虞姝。

冬日暖阳熹微,照在人身,仿佛可以柔和一切戾气。

虞姝倚靠着马车侧壁,马车内铺了绒毯,她的双手感受着腹中的胎动,又想起在重华宫哪会,女医提过的一句话。

会是双生胎么?

她怎么觉得腹中有两个小家伙在干架呢?

不然,小家伙定然是个调皮顽劣的,真真是时刻不消停。

虞姝的四肢犹是纤细,如此就衬得小腹更加隆起,她身上披着一件桃粉色滚兔毛边的披风,面容掩映着车窗泄入的晨光之中,温暖娴静。

外面骑马的温年看了一眼,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

好像明白为何王爷会执迷不悟了。

世间的人,大抵皆有执念吧。

或为权,或为名,或为人,无一例外。

就在队伍平缓前行时,忽然有人低喝一声,“主子,小心!”

话音刚落,虞姝就听见了箭矢被弹开的刺耳声,旋即就是兵刃相击的声响。

她没有往外去看,双手护着自己的肚子,倚靠着马车侧壁,尽量远离车窗的位置。

大抵是为母则刚,越是到了即将临盆的时候,她内心就油然而生一股异常的安宁。

这时,兵刃相击的刺耳声中,又有声音传来,“主子,小心!”

为避免暴露身份,他们一行人在外面,不会当众直呼出辰王的身份。

“主子,您受伤了!”

“无妨,保护马车要紧!你们不必管我!”

听到这里,虞姝抿着唇,无意识的要紧了下唇瓣。

辰王这一路护送她,当真辛劳了。

是受伤了么?

他那样矜贵之人,岂能受伤。

又过了好片刻,外面终于恢复平静。等到十五掀开帘子时,打打杀杀已经彻底消停,“夫人,杀手退下了,只不过王爷受了伤,咱们这就立刻启程,先去别苑再说。”

虞姝点了点头,很想出去查看辰王的状态,但又担心会帮了倒忙。

她眼下这个样子,自己都照料不了自己。

虞姝怀揣着感激与忧心,终于抵达别苑时,她被人搀扶了下来,就看见辰王月白色锦袍上都是血,在两人对视的瞬间,他却还是灿然一笑,“我无事,嫂嫂莫要担心。”

虞姝眼眶一红。

到底是自己曾经心悦过的男子,并非是陌生人,辰王在她心里始终与旁人不一样的。无关乎男女情。

她点了点头。

辰王看着虞姝逐渐发红的眼,凤眸之中,笑意更甚。

*

吴郡。

封衡日夜兼程,下巴处冒出了暗青色胡渣,面容日渐清瘦,显得更是萧挺凛冽。

因着连夜赶路,来不及住店歇脚,一行人皆已是面容萧索。

楚香原本倩丽的脸盘,已经长出了丝丝龟裂,可心疼坏了沈卿言。

这一日,趁着马匹吃草之际,十三问出了内心困惑,“皇上为何坚信,辰王将娘娘带去了南方?”

虞姝惧寒,以辰王对她的在意程度,不会将她带去北面。

而辰王一直都很喜欢江南水乡的情调。

另外,越往南就离着雍州越远。

辰王若是要带走虞姝,最大的可能就是往南。

封衡开腔时,嗓音沙哑不成词,宛若常年不曾开口说话的孤独者,“影子人的线索可找到了?”

十三眼中掠过一丝惭愧,垂下头去,“暂、暂无。”

封衡一记冷眼斜扫了过来,十三几乎是顷刻间双腿发软,跪在了封衡面前,膝盖磕在黄土路上发出了闷响。

十三垂首,“皇上恕罪!属下定竭力而为!”

就在封衡险些红了眼眶,欲要对十三下手时,一只乌色信鸽扑腾着翅膀飞了过来,这信鸽是做了标识的,专供暗部所用。

封衡长臂一挥,一掌逮住了信鸽,那双凛冽凤眸几乎是在瞬间有了一丝丝的生机。

暗部的信鸽,是影子人专门训练,也只听令于影子人。

信鸽脚下没有任何信物,但它出现在吴郡附近,足可说明一个问题。

辰王等人曾经在此处停留。

亦或者,他们就在南边!

封衡对虞姝临盆的日子记得一清二楚,之前在皇宫,就命人整个太医院算过日子,满打满算,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了。

他已心急如焚。

男人放开信鸽,微微挑起的凤眸之中,寒光乍现,突起的喉结滚了滚,因着身形清瘦,他的衣裳已经不太合身了,衬得腰肢更是颀长精瘦。

“走,继续往南!”男人嗓音清冷沙哑,像咳血的杜鹃低鸣。

*

转眼五日过去,宜邑。

宜邑临江,江边狂风大作,卷起阵阵浪花,衣袍在身后翻滚,发出簌簌声响。

马上就要渡江了。

长江另一头就是广陵。

这五日以来,虽还是没有虞姝和辰王的消息,却是陆陆续续能碰见几只信鸽。

十三和沈卿言,半句不敢多问。

封衡亦不开口说话。

只是,原本俊美无俦的帝王,如今胡子邋遢,身上衣袍已经数日不曾更换,有种霸王即将诀别于世的错觉。好生萧条矣。

随行弄了一只羊皮筏子过来,封衡先一步跳了上去,其余人也陆陆续续上了羊皮筏子。

楚香戳了戳沈卿言的胳膊肘,纳闷一问,“皇上为何会笃定,辰王将娘娘带去了广陵?”

沈卿言哪里会懂?

他耸了耸肩。

十三站在封衡身后,隔江遥望着广陵那一边。

宜邑与广陵之间,仅有一江之隔,但上了渡口之后,却是另外一副光景。难怪,自古文人雅士最爱游广陵,也着有不少旷世名作。

已入冬,广陵的主街道却是热闹非凡,人头攒动。

封衡一行人入了一间客栈歇脚,封衡第一桩事就吩咐道:“立刻去查查,近日来广陵城售卖,亦或是租赁出去的房舍庭院,一一筛选出来,定有朕要找的人!”

此言一出,封衡指间捏着的一瓯茶盏顷刻碎裂。

滚烫的热茶溢出,他却仿佛毫无所觉。

沈卿言吞咽了几下,殷勤的给封衡擦了擦手腕的茶渍,重新给他换了一只茶瓯,再度续上热茶。

茶气氤氲,帝王的凤眸半敛,敛住了一切戾气与轻狂。

沈卿言劝道:“眼下唯有静等了。”

其实,沈卿言已经收到了京都那边的消息,封奕奕那厮已经着手准备登基事宜,纵使玉玺被带出了宫,封奕奕那狗贼还是妄图抢夺侄儿的江山。

好生不知廉耻!

不过,这个节骨眼下,沈卿言没有告知封衡此事。

他一门心思担心封衡会走火入魔,这一路走来,谁都能看得出来,封衡的情绪已经撑到了强弩之末,一旦爆发就会如同喷涌而出的岩浆,必定殃及池鱼,一发不可收拾。

再者,封奕奕那狗贼造反登基,本就是封衡计划的一部分。

是以,一群人暂时安顿了下来。

封衡独自一人关在屋内,无人知道,他倒塌的刹那间,人就沉沉睡了过去。

他熬了太久了。

此前并非不困,而是怎么都睡不着。

今日抵达了广陵,又笃定了虞姝就在此处,这才算是放下了心口的一块大石。

*

别苑,院中红柿缀满枝头,冬枣颗颗艳红,一看就叫人心生欢喜。

虞姝在广陵歇了五日,气色转好,人也精神了。

果然,一路奔波,着实伤人。

养了五天,她才恢复双足走在平地的踏实感。

辰王身上的伤势也开始康复,见他从长廊走来,虞姝冲着他展颜一笑,如今这般相处,如同至亲,她也是心满意足的。

辰王一路上给她解围,告知她京都城一切顺利,还说皇上用不了多久就会送消息过来,这一切的一切都让虞姝十分心安。

辰王款步而来,人还没挨近虞姝,就抬手解开了披风上的系带,他脱下披风,行至虞姝面前,给她披上了,还在虞姝脖颈间系了一个蝴蝶结。

十五和十七就在一旁,她二人对视了一眼,正觉得有些不妥,而辰王这个时候已经后退了一步,十分有礼,道:“外面有风,你得仔细着身子,万一伤了我的侄儿,那可就不好了。”

虞姝莞尔,披风上是辰王的气息,淡淡的兰花香,像极了他本人,君子儒雅,浊世无双。

虞姝看向辰王,“你的伤如何了?”

辰王还是那句话,“不必担心我,我无妨的。”

他总是表现出一种,只要虞姝好,他自己便无关紧要,仿佛毫无所图。

辰王这两个多月以来皆是这般君子坦****,就连和虞姝说话,都是隔开几步,无半分唐突。

纵使警觉如十五和十七,也已经再不怀疑他什么。

辰王又温和一笑,“我虽带了女医和稳婆,但以防万一,还是再寻几名稳婆和奶娘过来,才算稳妥。”

虞姝点了点头,“你办事周全,我听你的。”

她已经是自顾不暇,还在寄挂着封衡那边的状况,哪有心思操虑生产之事?

辰王很满意虞姝现下对他的信任,眸光更加温和。

又问,“对了,孩儿的名字可取好了?”

虞姝讪了讪。

封衡给了她数十个名字,以供选择,可就因着选择太多,才无法选出最满意的那一个。

虞姝想着,辰王是孩子的亲叔叔,又一路护着她,便也没将辰王视作外人,遂道:“我这里有一些供选的名字,若不,你帮我看看,可有合适的。”

封衡给她的名单和情书一直都搁在身上。

她眼下倒也认同封衡此前所言,她每日看一次情书,当真可以减消相思之苦。

原先,虞姝以为,她对封衡的情,是始于各取所需,始于无奈。

可这段时日分别,倒是让她实实在在的体验了一下何为“牵挂于心”。

她不仅牵挂他,还十分信任他,坚信封衡定可以所向披靡,做成他想做的一切事。

就在虞姝递出手中纸张时,别苑的门几乎是顷刻间被人从外面踹开。

轰得一声,响声巨大。

虞姝寻声望去,第一反应是瞧见一个半边脸都续了髯的高大鲁莽汉子,下一刻才从汉子的那双凛冽凤眸之中认出了来人。

她一愣,因着过于震惊,忘却了反应,半张着粉唇,一瞬也不瞬的看着来人。

而辰王方才还笑意温和的脸,几乎是瞬间冷了下去。

从封衡的角度去看,一对男女正站在柿子树下,女子清媚,男子儒雅,两人相视而笑,手中正传递着一张手笺。

好一对璧人!

此时此刻此地,封衡的情绪处于几个极端。

终于得见这日日夜夜无时无刻都在念想之人,他理应是狂喜的。

可他的昭昭就在眼前,他又有种想要杀人的暴戾。

狂喜与暴怒交织,令得他那双深邃的凤眸瞬间发红,他大步而来,明明已入冬,身上却只着单薄的玄色绸缎锦衣,衬得身型格外寡薄。

封衡无视身后打斗,直奔而来,手中赤霄出鞘,寒光泠泠。

这下,虞姝终于回过神来了,“皇上,不要!”

她眼睁睁的看着封衡砍向辰王。

辰王第一反应是避让,然后下一刻,就在他步子后移三丈后,一手捂着胸口,催动内力震开了此前的伤口,未及封衡手中的赤霄刺向他,辰王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王爷!”

虞姝大吃一惊,立刻提着裙摆疾步走上前。

十五和十七见状,焦灼万分,一个是她们的主人,另一个是温润如玉的辰王殿下,她们不想看见任何一个人受伤。

辰王吐出鲜血的同时,单膝跪地,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撑着青石地面,见虞姝脸色忧灼,哪怕是这个时候,他也朝着她温柔一笑,“我、我无事的……”

他有气无力。

显然是被伤得不轻。

封衡刺出第二剑的动作立刻止住,剑风拂过,他受到了反噬,但虞姝半点不关切他,反而一心扑在了辰王身上。

封衡心脏的位置隐隐刺痛。

就在封衡的一记冷凝眸子射向辰王时,辰王又吐了一口血。

“噗——”辰王抬首,看向封衡,“皇兄,你……你伤我可以,莫要伤及了嫂嫂和孩儿。”

封衡浓郁的剑眉紧拧。

他手中赤霄根本就没有碰到辰王!

这时,虞姝瞪向封衡,那双漂亮的含情眼中,并无久别重逢的欢喜,反而是愠怒和抱怨,“皇上,你这是做什么?辰王于我有恩,于孩儿有恩,你若要伤辰王,你就先伤我吧!”

虞姝万没想到,封衡一出现,就要打打杀杀。

千万相思在这场短暂的变故之中,消失大半,至少她是表现不出相思了。

辰王连吐了几口血,加之五日前受过重伤,怎叫虞姝不担心?

封衡凝望着虞姝,发干的唇瓣动了动,终是未置一言。

他再看向辰王,这个好皇弟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

呵呵,好得很!

封衡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眼下再怎么暴怒,也不能表露出来,否则,还真是着了辰王的道了!

封衡握着赤霄的那只手,骨节发白,因着强忍,腮帮子动了动。

片刻后,庭院恢复安静。

既是自己人,便不需要动手了。

辰王站起身之际,身子一晃,虞姝立刻扶住了他,十分关切,“王爷,你可还好?”

这一幕就发生在封衡面前,但他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虞姝搀扶着辰王入屋。

封衡握紧了拳头,立在原地,像极了被人遗弃的孤鹰。

楚香站在不远处,用胳膊肘戳了一下沉卿言。

沈卿言虽然虎得很,可这个节骨眼下亦是不敢去招惹封衡。

十三欲言又止,终是没有走上前劝慰。

封衡甚至于没有进屋,就好像见到虞姝之后,并没有多么欢喜。

他一人站在廊下,如同一座石雕,那双幽若古潭的眸子里,死寂一般的沉静。

直到十五从房间走了出来,小心翼翼站在封衡面前,垂首道:“主人,王爷旧伤复发,内脏裂开,这才导致吐血,属下去给王爷煎药。”

封衡终于缓缓抬起眼皮,慵懒又冷然,像是一头受了委屈的傲慢猎豹,冷冷道:“好,朕也去。”

十五,“……”

她去煎药,皇上跟过去作甚?

十五心中惴惴不安,生怕皇上会给王爷下毒。

封衡走在后面,十五为了给他引路,一路小跑带路。

此时的封衡,眸色格外凛冽。

好一个旧伤复发,内脏裂开!

他以前怎就不知,辰王这般会装模作样?!

昭昭是个心善的傻女子,年轻不懂事容易被诓骗。他却是火眼金睛!

这一次,辰王一行人出门在外,多有不便,各种草药一直都备着的。

到了后厨,十五熟练的抓好了药,封衡年少时也学过药理,看了一眼药罐子里的几味中药,他那只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掌,随手抓了一把黄连在药罐里。

十五,“……”

封衡语气冷然,是绝对不允许反抗的语调,“拿去煎。”

十五哪里敢置喙?

别说是黄连了,就是皇上要给王爷下鹤顶红,她也只能照做。

真不知皇上这次的醋火,要烧到几时。

*

封衡站在辰王的卧房外,门扇是开着的,他望向榻前站着的女子,深邃的眼宛若结了一层冰碎子,可目光落在了女子隆起的肚子上,他眼底的冰碎子又如同初春冰雪消融,刹那间就化了。

虞姝双手扶着肚子,侧面看上去宛若镀上了一层薄薄微光,她瞧着还很稚嫩,巴掌大的小脸几乎没甚变化,足可见这一路养得并不太滋润。

封衡的一腔怒意,顿时就如泄了气的羊皮筏子。

他到了此刻才意识到,他的怒意是针对这阵子失联之后,怨恨自己的无能。

至于辰王,那点小伎俩,他一眼识破。

是他失态了。

不该坏了在昭昭心目中的久别重逢的印象。

失策!

此刻的封衡,看见辰王,不亚于是瞧见了一株成精的山茶树,真真是恨不能砍了他才解恨!

辰王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门外的人影,他眼底飞快的掠过一抹异色,这便神色专注的看着虞姝,仿佛正在隐忍着巨大的疼痛,“莫要怪皇兄,皇兄他……也是关心则乱,大抵是这阵子见不到你,这才导致一看见我,就以为是我故意将你拐走。”

一言至此,他苦涩一笑,仿佛藏着诸多心事。

虞姝方才看得真切,倘若她再阻止的稍慢一些,辰王已经成了封衡的剑下魂了。

她知道封衡的狠辣。

这一点毋庸置疑。

纵使她腹中怀着封衡的孩子,她也要凭着良心说话。

门外,封衡待不下去,决不能让辰王继续败坏他的名声。

封衡抬步迈入屋内。

辰王露出惊讶之色,仿佛才刚刚看到他,还试图支起身子,“皇兄,你怎的亲自来了?这可使不得。”

封衡似笑非笑。

苦肉计?

呵呵,亏他想得出来!

封衡大步上前,一掌摁住了辰王的肩膀,又将他摁在了榻上。

一旁的虞姝担心封衡又会伤及辰王,正要张嘴,却发现自己误会了。

她愣了愣,对上了封衡狭长的幽眸。

两人许久未见了,虞姝有些认生,方才又发生了不愉快,而且眼前的封衡有些江湖游侠儿的痞态,下巴俱是胡渣,她有种陌生之感。

虞姝垂眸,如羽翅的睫毛扑簌簌。

封衡亦不明白他的昭昭为何会这般。

不过,他很快就开始了“战斗”,笑对辰王,“三弟,你与朕兄弟一场,有何使不得?在朕心里,你也甚是重要。不久之前是朕误会你了,希望莫要伤了兄弟和气。”

辰王放在被褥中的手一紧,“皇兄说哪里话。”

封衡这便又看向虞姝,“昭昭,朕留在这里照料,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先出去吧。”

虞姝这才猛然惊觉一事。

她的确不宜留在屋内。

这便点头离开了屋子。

而这时,封衡的脸瞬间阴沉。

辰王则笑了笑,“皇兄,我这一身的伤,也不知哪日能好。”

封衡握成拳的手又松开了。

辰王若是一直不好,昭昭会一直惦记。

封衡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朕会治好你,就算是灌药,也会将你灌好。”

辰王但笑不语。

封衡与他神色一致阴沉。

直到十五端着熬好的汤药过来,封衡亲自接过瓷瓯,“三弟,良药苦口,朕亲自喂你,你不可拒绝。”

辰王,“……好。”

作者有话说:

【各角色品种鉴定如下:】

封衡:食人花

虞姝:玫瑰花

辰王:绿茶

封奕奕:喇叭花

楚香:蔷薇花

沈卿言:狗尾巴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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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子们,今天的粗长章节奉上了哈,咱们明天见啦,晚安~祝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