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正当三伏,晨风也是温热的。

御前太监林深亲自过来帮衬迁居,虞贵嫔饶是心中怨恨,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虞姝离开。

虞姝走出翠碌轩大门时,她倏的驻足,美人身姿婀娜,婆娑日光落在她身上,她转过身来,脸上笑意映着支离破碎的日光,笑得那么纯粹。

可这股纯粹,却给人无尽的挑衅意味。

二姐没有足够的城府心机,但她足够坏,坏到令人生厌。

虞姝的笑意,仿佛是在向虞贵嫔传达一个讯息——

从今往后,二姐再也不能欺负她了。

林深是个聪明人,也知道这后宫之中,往往越是沉默内敛之人,越能活到最后。反而,那种骂骂咧咧,凶悍跋扈的女子,大抵是走不长久的。

林深笑道:“美人主子,一会日头就要大了,且速速移步吧。”

虞姝点头,美人一笑,晨光也仿佛暗淡了去,“有劳林公公了。”

林深态度更是恭敬。

虽说璟帝的后宫妃嫔不多,但林深身为御前太监,也难免与嫔妃接触,却无一人像虞美人这般谦和,似是从没有轻蔑他们这些阉人。

虞姝虽搬迁住所,但位份没变,故此,她身边伺候的宫人,还是知书、墨画、阿贵,以及东生。

虞姝一行人一离开,翠碌轩的宫人跪了一地,一个个皆是噤若寒蝉、瑟瑟发抖。

虞贵嫔双手捧着头,神色呆滞,“现在可好,本宫就是想打那个贱/人,也够不着她了!”

贱/人……

贵嫔娘娘慎言吧。

那位可是正得圣宠的虞美人!

夏荷本想劝劝,可眼下着实不敢多言。

虞贵嫔就算是将虞姝当做棋子,但也必须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她才能放心。

眼下,皇上另赐朝露阁,岂不是打了她脸?!

一个庶出,且品级还在她之下的美人,竟单独坐拥一座宫阁?!

她会被整个后宫笑话的!

虞贵嫔仿佛已经可以幻想到淑妃对她冷嘲热讽了。

“本宫、本宫不能忍!”虞贵嫔咬牙切齿。

夏荷以头磕地,闭了闭眼,像是打算彻底放弃了。

闹到这个境地,难道不是虞贵嫔一手促成的么?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夏荷总感觉,虞贵嫔腹中的孩子保不了多久。

皇上不会让虞家的两位姑娘都得宠……

*

朝露阁是先帝受宠的妃嫔所居之所。

相较之翠碌轩,朝露阁位处御花园附近,离着璟帝的御书房更近,占地更广,也修葺的更为美轮美奂。

正面五间上房,皆是雕梁画栋,两边游廊厢房,还引了清泉过来,清泉池子是太湖石堆砌而成,里面水草清幽。只可惜,暂时没有养鱼儿。

按着虞姝的妃位,居住偏殿还算合理,但帝王却赐了主殿。

这份宠爱来得过快、过猛,也过甚了。

虞姝原本的计划,先是激怒她的好嫡姐,再借用嫡姐的暴脾气与善妒心,让皇上将自己挪出翠碌轩。

她不想一直被二姐压制,亦或是控制。

按着她的身份,充其量能得一座偏殿,今日能够入住主殿,也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宠爱与身份不符,迟早会出事。

好在虞姝的脑子足够清醒,绝不会恃宠而骄。

有时候,看似滔天的宠爱,反而是伤人的利器。

她暂时看不懂帝王心,眼下,还是走一步算一步,下一个目标就是给二哥讨药引子了。

已不知姨娘与二哥现下如何了……

思及将军府的至亲,虞姝更加没有迁居朝露阁的欢喜。

今后的路还很长,她每一步都要走得小心翼翼,一失足,就是粉身碎骨。

“林公公,今日当真是多谢了。”虞姝再度道谢,又眼神示意知书,给林深拿了一袋银豆子,“一份小心意,林公公莫要推辞,拿去吃茶也是好的。”

一袋银豆子,不重也不轻,正好可以让林深接受的程度。

打赏多了,像是收买。

太寒碜了,又会显得轻视。

林深接过银豆子,放入了袖中,只觉得与虞美人接触,甚是舒坦,没有半分为难。

“那奴才就谢过美人主子了。”

林深回到御前复命,将虞贵嫔的神色态度,以及虞姝打赏的银豆子一事,都如实禀报,还将银豆子交到了御前。

封衡身边,只会留下绝对忠诚之人。

林深能被王权领到御前来重用,忠心是他最大的本钱。

封衡狭长的眸微微一眯,拿起银豆子掂了掂,随手抛给了林深,“既是美人赏赐,你便收下吧。”

后宫嫔妃侍/寝过后,都会受到帝王赏赐,封衡今日没有赏赐任何布料首饰,直言,“来人,给虞美人送两百两银子过去。”

王权微不可见的快速挑了挑眉。

其他妃嫔的赏赐皆很随意,皇上从不会在这些事上费神。

但皇上对虞美人的赏赐,倒是别有用心了。

缺什么,便赏什么。

朝露阁赏了,银子也赏了。

不多时,虞姝就收到了银子,看着大红漆托盘上白花花的银锭子,虞姝虽是将军府的姑娘,但还是头一次瞧见这么多的银子。

姨娘与她的用度皆是有限,无人给她事先准备嫁妆,她前几日就当自己嫁出去了,唯一的嫁妆就是那条红丝带。

虞姝拿起一枚银锭子,放在掌中,笑靥如花。

封衡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突然很想知道虞姝收到银子后的反应。

要知道,他每次赏赐后宫,都是随手一挥,二百两着实算不得什么。

知书到御前禀报时,强调说,“回皇上,美人主子甚是喜欢银子呢。”

封衡正批阅奏折的手微顿,唇角轻轻一扯。

这后宫之中,喜欢钱的嫔妃,大抵只有她一人吧。

*

帝王赏赐朝阳阁的消息,又在后宫掀起一阵浪花。

不过,后宫仅有那么几位妃嫔,虞贵嫔今日又以身子不适为由,没有去景元宫向皇后请安,纵使几位妃嫔心中或是愤恨、或是震惊,也终是没有闹出多少水花儿出来。

顶多就是酸言酸语了几句。

今日算是入伏以来最热的一天,皇后赏赐了妃嫔们一人一碗绿豆汤,便就挥挥手,让几人都散了去。

“妹妹们都回去歇着吧,一会儿日头就要更烈了,你们晒坏了哪里,本宫和皇上只会心疼。”

皇后依旧是那副母仪天下、仁慈大度之态。

张贵妃与淑妃几人本想提及朝阳阁的事,可皇后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她们也不想当那个出头鸟。

毕竟,虞美人正得圣宠呢。

搞不好,皇上的新鲜感还会持续好一阵子。

就在后宫嫔妃退下之际,皇后吩咐杏儿,“去本宫库里取几匹蜀锦,给美人妹妹送过去,恭贺她乔迁之喜。”

皇后此言一出,尚未彻底离开的妃嫔们也都听见了。

无法,她们回到自个儿的宫里,也让人准备乔迁贺礼送去朝露阁。

皇后执掌凤印,按理说,封衡赐给虞姝宫阁,理应先知会皇后。

但封衡还是太子时,就一惯雷厉风行,皇后了解帝王的秉性,故此,封衡做甚,皇后至少表面上都是无条件支持。

大概是皇后过于贴心,从不让封衡为难,她的后位至今稳固如山。

杏儿送了贺礼归来,将虞姝赏赐的银锭子交给皇后,皇后眯了眯眼,好奇一问,“杏儿,你猜猜看,咱们的皇上,是当真宠爱虞美人?还是想另外扶持一位宠妃?”

杏儿哪里敢妄议,“皇后娘娘,奴婢不知呢。”

皇后笑了笑,掐着粉嫩的指甲盖,意有所指,“等到来年开春,就要选秀了。”

杏儿纳闷,皇上选秀,皇后为何还能笑得出来?

*

当日,暮色四合之时,封衡才见了内书阁的太监。

本朝,内书阁掌帝王的后宫诸事。

看着托盘上的十块名牌,封衡的手直接指向虞美人,但仅一个转瞬间,又挪到了淑妃的名牌上。

王权明了了,对小太监宣唱,“皇上今晚掌灯凤藻宫。”

帝王今晚终于没再宠幸虞美人,而是去了淑妃那里,表面看似平静的后宫又在暗地里纷纷揣测——

看来,皇上的新鲜感差不多要过了,论起帝宠,还是无人能及淑妃娘娘。

淑妃今晚盛装打扮,她着一身大红色低领束腰裙,明知大红色只有皇后才有资格穿,但淑妃还是故意穿上了。

在淑妃眼中,她应该是独一份的存在。

淑妃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满意的轻抚娇美面容,可目光落在胸口时,又黯然失神。

老天赐她尊贵出身、姝色容貌、纤细身段,偏生……少了一样重要的东西,一想到虞姝胀/鼓鼓的胸口,淑妃美眸掠过一丝愤恨。

她低头看了一眼,又将衣领往上拉了拉。

这低领装,若是穿不好,就成了东施效颦了。

晓云端着棋盘过来,笑着道:“娘娘,皇上就要过来了呢。”

淑妃转过身,看了一眼那碍事的围棋,心中堵闷。

莫不是,皇上每次和虞美人独处那样久,是因着虞美人棋艺太过精湛?

淑妃不喜对弈,可她以为封衡很喜欢,也就装作自己也喜欢了。

“皇上驾到!”凤藻宫外,小太监掐着嗓子通报。

淑妃收敛不悦之色,挤出笑意,迎了出去。

封衡刚站定,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胭脂水粉味,随即就是淑妃顶着一头的发油靠近了他。

封衡摒了摒吸,眉头轻锁。

发油虽能捋顺三千青丝,也能让头发油光华亮,但在这样的三伏天,委实不应常用。

“皇上,你可算是来了,让臣妾好等。”淑妃挽着封衡胳膊,一番娇嗔。

封衡的眉心锁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