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前去翠碌轩传话。但并没有告知虞姝,辰王也入宫了。

王权留在御前伺候着,他亲自领了辰王入殿,不由得侧目打量了几眼。

一年未见,辰王殿下的肤色暗沉了一些,但并不影响其丰神俊朗的容貌,封氏皇朝的男子仿佛都是备受上苍偏宠,俱是一副得天独厚的好容貌。

先帝在世时,也是罕见的美男子。

而先帝的胞弟——如今的楚王爷,据说更是天下第一美男子,倾慕者无数,是个不折不扣万花丛中过的主儿。

辰王在北地历经一年,较之以往,气度凛冽了不少。

先帝的众多皇子之中,封衡序齿老三,辰王排在他下面,但两人的出生仅仅相隔不足一个月。

辰王今年也是二十有一。

他着一身蓝色簇新长袍,腰间挂了貔貅羊脂白玉,背脊挺直瘦削。

辰王行至御前,撩袍跪地,行了君臣之礼,“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无疆!”

封衡唇角溢出一抹笑意,从龙椅上起身,大步流星,行至辰王面前,弯身将他扶起,兄弟二人一应俱是身段颀长高大,许是封衡在帝位上待了三载了,眉目与眉梢之间隐有戾气与王者霸气,“皇弟归来,朕甚是欢喜。”

辰王神色有些憔悴,唇角扯出一丝笑意,他看着封衡的脸,张了张嘴,到了嗓子口的话又咽了下去。

再度抱拳,道:“承蒙皇兄惦记,臣……欣慰至极。”

辰王眉心紧蹙,欲语却无词。

这时,王权上前几步通报,“皇上,虞美人来了。”

一言至此,王权后背冷汗涔涔,又往后退了几步。

虞姝还不知辰王就在御书房,而辰王自是知道“虞美人”是谁,他眉心蹙得更深,薄唇紧抿。

封衡眼底似有一抹化不开的浓墨,狭长的眸眯了眯。

御书房出现了一刻诡谲的安静。

虞姝带了凉茶过来,她微微垂首,双手捧着托盘,起初并没有看见辰王,直到跪地行礼时,封衡道了一句,“爱妃起身吧,凉茶倒是送的正是时候,恰逢辰王也在此。”

辰……辰王……

虞姝听到“辰王”二字,站起身的同时,本能使然,愕然抬头。

与辰王对视上的一瞬间,虞姝不知怎么了,双腿一软,手没有扶稳,托盘倾斜,上面的凉茶当场落地。

“啪”的一声响,茶盅碎裂两半,凉茶溅了一地。

王权心一惊。

这是虞美人第二次在御书房失仪,前几天也是因着听到了辰王的消息,而打碎了茶盏。

虞美人到底是别有心机?还是单纯至厮?

明眼人也看得出来,虞美人与辰王殿下之间定然有故事。

王权暗暗腹诽,这虞美人入宫后能活到今天,全靠着皇上怜香惜玉啊。

整个过程也才仅仅两个呼吸的时间,辰王反应比虞姝快,立刻收敛目光,不再多看她一眼,这个时候但凡他稍有不慎,就可能会害死虞姝。

虞姝后知后觉,当即跪地。

封衡伸手握住了她的细腕,把她拉起的同时,又往他面前一拽,动作委实强势,封衡轻笑一声,眼梢掠过一丝微不可见的打量之色,“美人怎的这般不小心?可吓着了?让朕好好看看。”

虞姝红着一张脸,内心错乱纷杂。

因着从小见惯了姨娘痴情的下场,她对男女之间的真情甚是怀疑,她打心底不会轻易去相信任何真爱,亦或是任何男子。

此前,她的确对辰王抱过幻想,但前阵子,她便十分清楚,辰王对她的承诺只是一场空欢喜。

心头难受么?

当然会有。

但她也同样可以彻底收心,毫不拖泥带水。

她这样出生的庶女,在主母、嫡姐常年的欺压之下,早就硬生生掐断了一切少女情怀。

就连带祖母老太君都不将她当回事。

已故的祖父年轻时痴迷过一梨园戏子,那戏子让老太君深刻痛觉过好一阵子,后来梨园一场大火,红颜玉陨。祖父当年主动请缨去了苦寒之地守边,战死在了关外。

当真应了祖父临走之前所言的“生死不见”。

因着这一段陈年过往,老太君对美貌女子深恶痛绝,纵使姨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妾,可在老太君眼里就是低贱的妾,是不可饶恕的罪恶女子。

连带着姨娘所生的一对儿女,也让老太君厌恶至极。若非担心虞将军会嫉恨上她,老太君容不下母子三人。

故此,纵使虞姝对辰王有过念头,她也知道,以她卑微出生,高攀不起辰王府的门第,亦高攀不上辰王。

她而今……还是个妾。

只不过是帝王的妾。

虞姝敛眸,掩住了眼中一切神色。

她自己也瞧不起自己,可谁又生来愿意如此卑微讨活路?

在小命都难保的情况下,真心与否,心悦与否,当真半点不重要。

封衡见面前女子没答话,蝴翅般的睫毛轻颤,面颊染霞,细嫩白皙的耳垂上也窜上一层薄薄的粉,像春日晨间颤颤巍巍绽放的玉簪花,我见犹怜、娇艳欲滴。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羞涩。

但封衡这几次的床/笫/之欢,让他看见虞姝在十分紧张恐怕之时,也会如此。

男人狭长的凤眸轻轻一眯,仿佛轻易看穿世间一切,长臂拦过美人细/腰,就像是把虞姝罩在怀中,是绝对的独占姿势,又像是宣示主权。

“回皇上,嫔妾……无恙。”虞姝嗓音低低的,没甚力气,不由自主的捏紧了指尖,直到传来痛感,她才意识到自己正狠狠掐着自己。

她垂眸,能看见帝王玄色常服上的金线绣龙龙下摆,还有辰王的长筒皂靴。

虞姝暗暗告诫自己,

木已成舟,莫要犹豫。

辰王再好,也救不了自己。

就当是有缘无分吧。

情,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还不如帝王宠爱来得实在。

她要的不是情,是姨娘、二哥,还有她的余生安稳。

虞姝在脑子里一片嗡嗡作响之中,听见了自己的声音,“皇上,嫔妾留下不便,想先行告退。”

辰王是外男,虞姝如今是后宫女子,不宜与辰王接触。

她嗓音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然而,封衡搁在她后腰的手掌,明显感觉到了她的僵硬。

封衡眼中掠过一抹微光,忽然笑了,“好,朕与辰王有事要议,你且先回去。”

虞姝福了福身,一直保持垂下眼帘的姿势,再没有看辰王一眼,她退了几步,转身离开,明明整个过程才短短十几个呼吸的时间,待她走出御书房,却仿佛历经了尘世沉浮。

虞姝站在廊下,长吁了一口气,头也没回,缓缓往前走,目光直视前方,不给自己任何回头的机会。

辰王的喉结连续滚了滚,他若失态,对虞姝会是灭顶之灾。

辰王不会轻易挑战在位者的良心,他抱拳垂首,道:“皇上,事关北地,臣……有事禀报!”

他垂眸,也敛了眸中一切异色。仿佛今日面圣,只是为了公务。

封衡轻笑,“皇弟这一年来送回的书信,朕皆一一翻阅,对皇弟之提议甚为赞同。北方将士守广袤北境之地,数年来埋骨无数,朕是帝王,铭记所有将士的一腔忠肝。北地防守之城,是要建起来,朕明日早朝,会亲选钦差前往北地,着手此事。”

即便没有辰王提议,封衡也打算在北地建起一座城池,挡外邦铁骑。

辰王依旧垂首,抱拳作揖,“皇兄圣明!”

辰王从御书房出来,目光如炬,不知看向了何处,林深对他行礼,他宛若未见,就那么沿着长廊一直往前走。

直至走出皇宫,辰王摊开手心,指甲嵌入/肉/里,血流不止。

*

景元宫,皇后吃了一盏冰镇燕窝,由宫婢伺候着拭了拭唇,听了杏儿汇报,皇后愣了一下。

“皇上他竟召见了虞美人去御书房?”这可当真少见。

封衡勤政,不喜后宫任何人干扰他理政。

他是实实在在爱江山不爱美人。

此前有后宫嫔妃想发设法去送参汤、送茶。

但后来俱被封衡暗地里惩戒了。

所以,皇上这一出,到底是惩戒虞贵嫔?还是为了做给辰王看?

那么,虞美人又到底起了什么角色?

棋子么?

皇后美眸幽幽,一时间揣测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