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咱们这次回来的甚是仓促,会不会其中有诈?”心腹随从易天忧心道了一句。

昨年北地告急,辰王主动请缨,这一征战就是近一载,原本辰王会在一月之后返京,但前阵子收到了来自京城的飞鸽传书,信笺中所提及之事,让辰王放下队伍,只身一人带着几名心腹,日夜兼程赶回京。

易天总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夜色浓郁,露深雾浓。

进入辰王府大门外的巷子里,马速逐渐放缓,朱红大门此刻紧闭着,守门的两座石麒麟巍峨肃重。

封时跳下马背,俊逸的眉心紧拧。

想到那封书信,他亦是有所怀疑。

他从未见过那种字迹,也有可能是,给他送信笺之人,并非亲手执笔。

但无论如何,他都要赶回来。

易天走上前扣响朱门,片刻后,守门小厮打开朱红大门,先是没有适应视野,再一定睛时,困意消失大半,“王、王爷!王爷回来了!”

封时的唇微抿,开腔时,嗓音沙哑,直言,“前阵子,虞将军府的三姑娘是不是登门了数次?!”

这语气不是在询问,而是质问。

易天挠挠头,王爷为何就不能等到明日再问?

小厮一惊,不敢忤逆,更是不敢扯谎,遂如实答话了,“王爷,那姑娘委实不知礼数,王爷您又不在府上,王府可不是她想来就能来的地方,啊——”

“王爷恕罪!王爷恕罪啊!”

小厮话未说完,封时抬腿就是一脚踹过去,小厮被踹开两步远,跌倒在地立刻又爬跪了起来,连连磕头。

封时闭了闭眼,似在调整戾气,再度睁开眼时,那双凤眸之中依旧怒意难消,“不必跟着,本王去见太妃!”

封时挥袖,大步往后宅方向而去。

易天几人只能堪堪止步。

可千万莫要出事啊。

辰王因着那位虞三姑娘,昨年就与太妃闹过罅隙,王爷主动请缨去了北地,而今也算是有军功在身,好不容易可以与太妃谈条件了,只可惜……

王爷总是会错过。

当初错过太子之位,后来是帝位,再后来就是虞三姑娘。

*

萧太妃睡意极浅,听了婢子禀报,便着衣走出了内室。

伺候的婢子已经盏灯,数盏火烛的光线把封时的脸照得清清楚楚。

一年未见,他面容萧索清瘦了不少,身段颀长清瘦。北地战事能历练一个人,也能彻底改变一个人,见惯生死萧杀之人,眼睛里的神色会彻底改变。

封时如今才明白,为何封衡当年在北地待了三年归来后,会变得那般冷漠无情。

萧太妃时隔一年见到儿子,并没有露出狂喜之色,而是略有不满,“辰王我儿,你怎的这么晚了来见哀家?”

封时俊美的面容清冷无温,单刀直入,“母妃,是您命人将虞姝驱赶的?”

又是质问。

萧太妃站直了身子,她是先帝宠妃,从一介五品县官之女,一步步攀上妃位,手段绝非常人能及。

面对封时质问,萧太妃一脸理所当然,“我儿与张二姑娘已经定亲,虞家那个庶女委实不知好歹,她自己可以不顾清誉,却也半分不为你考虑,若是让张家知晓你与她之间还是不清不楚,辰王府如何对张相解释?”

封时垂在广袖下的手掌握了握,狭长的凤眸深邃幽深。

他与璟帝一样,生了一双一模一样的凤眼。静时如深潭古井,怒时又如幽幽深海。

封时嗓音更冷了几分,“母妃,当初是虞姝救了儿子,却被张二姑娘冒领功劳,母妃明明知情,却还以婚事还人情。且不说儿子欠了虞姝一条命,你擅自决定儿子的婚事,只是为了张相的权势吧。母妃是不是觉得,儿子的一切都应该由你来决定?”

萧太妃被当面挑明了质问,依旧不动怒,反而思路更加清晰,“哀家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今后会明白的。张二姑娘的嫡姐是当今贵妃娘娘,她又是张相的掌上明珠,比虞家庶女好过千百倍。”

封时忽然讽刺一笑,眼中神色凌然,“母妃放弃那个心思吧,儿子不会争的,皇兄是个好皇帝。母妃之所以到了今日还不甘心,是为了那个人吧?哪里又是为了我!”

一提及“那个人”,萧太妃的情绪终于开始波动,“辰王!你休得对他无礼!你可知,他……”

封时又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他怎么了?母妃怎么不敢继续说下去?”

萧太妃眼中涌出太多情绪,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封时胸膛微微起伏,“母妃,今后还请你慎言吧。你应当知道,皇上眼睛里也容不下那人!母妃也该醒醒了,您现在不是十来岁的少女,你已活了半辈子了。那个人若是当真在意您,当年为何不争?您与太后难道至今还没清醒?”

萧太妃不想听到有关太后的任何事。

她痛恨太后。

太后是她半辈子的情敌。

“够了!哀家乏了,辰王千里迢迢从北地回京,也早些歇下吧!”萧太妃甩袖转身离开。

来到内室,萧太妃平静了太久的情绪开始瓦解,她从衣襟领口掏出一块白玉石,保养得宜的手轻轻抚摸着玉石,嗓音轻颤,“这辈子,哀家定会等到他!”

辰王从萧太妃的别苑离开,背影决绝。

回到听音阁,辰王的心腹跪了一地,其中一人道:“虞三姑娘是被将军府送入宫的,她此前的确来过王府,前后共三次,似有什么重要之事相求,属下调查过将军府,大概是与虞二公子的病有关。那虞二公子已到了强弩之末,需要宫里唯一一枚血灵芝治病。”

“如今,虞三姑娘已是宫里的从四品美人了。”

辰王负手而立,站在一株水桶粗的玉兰花树下,闻言后一拳头砸在了树干上,许久没有转过身来。

风拂,叶落,夜色苍茫。

*

次日,无早朝。

封衡睡到自然醒。他寻常时候都是卯时起榻,今晨睁开眼,已经能看到幔帐外天光大亮。

男人修长的手撩开些许帷幔,泄了一缕光进来,他看向榻上正沉睡的女子,女子眼角残存媚色,呼吸清浅,封衡唇角微不可见的抽了抽。

真是好大的胆子。

哪有嫔妃无视帝王,在帝王起榻时,还在兀自呼呼大睡?

封衡的女人虽然不多,但也无人这般无礼。

本想抬手推醒虞姝,下一刻他看见虞姝细腻肩头的红痕,再观之其眼睫,还隐有泪痕,男人又难得良心发现。

是他昨晚太过分了么?

此刻想起来,还真是有些禽兽。

封衡收手,深邃无温的丹凤眼罕见的掠过一丝笑意。

王权在外面静等,今日无早朝,他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唤醒帝王。毕竟,皇上此前从不贪觉,每日准时起榻。

故此,王权也摸不准。

幸好,这会子皇上自己个儿醒了。

王权往前走了几步,一眼不敢多看床榻,“皇上,可要宣宫婢过来?”

封衡抬手制止,“不必。”

男人嗓音清冷低沉,但听起来似是心情不错。

王权只好自己上前伺候着帝王更衣。他不仅内心暗暗纳罕,这虞美人在皇上心里大抵不仅仅是一个嫔妃那么简单吧。

王权又联想到两年前那桩事……

封衡踏出偏殿,感觉到一道视线,他侧目望去,就见虞贵嫔站在正殿门口,一副雍容华贵的穿扮,对着他福了福身。

对上男人深不见底的眼,虞贵嫔心尖猛然一跳,挤出一抹笑意。

皇上看向她了。

皇上果然还是惦记着她的!

“皇上……”虞贵嫔喊了一声,还真是声情并茂。

封衡狭长的眸微眯,“来人,虞贵嫔性情温良,甚得朕心,赏!”

王权愣了一下。

性情温良?

谁啊?

虞贵嫔?

下一刻,封衡转过身,大步迈出翠碌轩。王权讪了讪,不明所以。

罢了,帝王心,又岂是他能够揣测的。

没过多久,御前小太监们就将赏赐之物送到了虞贵嫔面前。

虞贵嫔看着满目的御赐之物,一阵狂喜。皇上非但没有怪罪她掌掴了庶妹,反而命人送来滋补之物,可见在皇上心里,对她是纵容的。

而虞姝当真只是个玩/物,皇上也只是一时兴起。

自我一番洗脑之后,虞贵嫔缓缓挺直了腰杆,抬首昂胸,像一只骄傲的孔雀。

因着得了赏赐,虞贵嫔今晨没有再找虞姝麻烦,但依旧禁了她的足,不允许她去向皇后请安。

虞贵嫔的用意十分明显。

她自己不能搞死虞姝,却盼着皇后出手。

可皇后心里门儿清,算是虞姝今日依旧没有过去请安,皇后非但没有出言责骂,还赏赐了一些缎面与首饰。

景元宫请安结束之时,皇后特意笑着交代,“咱们这些姐妹都是伺候皇上的人,难得美人妹妹招皇上喜欢,她这些日子的确是操劳了,年纪又小,日后在宫里,你们可都得多多照拂着些。”

皇后的大度与仁慈,刺得淑妃眼睛发胀。

皇后都不在意,她们这些嫔妃还能说什么呢?!

*

虞姝醒来后,让知书去看看翠碌轩的大门是不是被人堵着。

她今日又错过了给皇后请安的时辰。

虞姝倒是不慌。

想来,皇后能得皇上的敬重,必然是一个聪慧之人,又岂会看不出虞贵嫔的伎俩。

知书本想试试能否走出翠碌轩,却是被小太监挡住了。

知书没有与其争执。

墨画也过来了,生怕知书被欺负了去。

毕竟,这座翠碌轩中,真正做主的人是虞贵嫔。

知书与墨画结伴往回走,墨画愤愤然,“这里是后宫,虞贵嫔还想一手遮天了不成,委实不知天高地厚!这天下、后宫,俱是皇上的!岂是她一个虞贵嫔就能为所欲为?!”

知书也气愤,但比墨画沉稳的多,做了一个噤声手势,“嘘,贵嫔娘娘的人在盯着咱们呢。”

两人往侧面瞥了一眼,就见有人鬼鬼祟祟,正探头探脑的看向偏殿的方向。

此人是夏荷。

夏荷甚是纳闷。

虞美人被虞贵嫔欺负到这个地步了,为何虞美人不在皇上面前提及一个字?她就心甘情愿被贵嫔娘娘欺辱?

夏荷隐约怀疑什么,但没有任何证据。

*

今日无早朝,封衡就在御书房批阅奏折。

他十八岁登基之后,可谓是日理万机。这座江山交到他手上时,已是满目疮痍,他整整三年未歇过一日,倒不是为了所谓的千秋伟业,而是他那些年在外历练的经历,让他深刻明白,这天下之大,还有太多百姓流离失所,在苦寒北地之处,还有不畏生死的将士守卫着这片王土。

他是帝王,既戴其冠,必受其重。

王权疾步走上前,看了一眼瑾帝,这才道:“皇上,辰王爷求见。”

封衡今晨一踏出翠碌轩,就已得知辰王子夜回京了。

封衡停笔,墨汁滴落,染了奏折。

须臾,帝王清冷的俊脸似是有了一丝丝的变化,道:“宣辰王进来,再去把朕的虞美人叫过来。”

王权一怔。

皇上明明知道虞美人没有入宫之前,与辰王交情匪浅,这……

作者有话说:

PS:“哀家”是指丧夫的女子,太妃亦可以自称为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