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休用过午膳后才坐轿去的陈府。

陈昄章也是刚用完午膳,正在书房处理事务,刚坐下没多久,下人就领着温休和他那个人高马大的侍从走了进来。

“大人,温大人来了。”

陈昄章忙站起来,绕过书桌走过去迎:“你怎么来了?也不找人知会一声。”

“急事。”温休被他领到另一张桌子旁的椅子上坐着,“来不及知会。”

陈昄章神色一敛,给温休倒了杯热茶,才坐下:“这么急?”

“嗯。”温休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才说,“昨日我同游侍卫去松坪湖,傍晚才归,遇上流寇了。”

陈昄章闻言,先是看了眼游戾,才皱着眉头问温休:“没伤着吧?”

“无事。伤不着我。”温休没伤着,面色却比受伤了还凝重,“我们昨日归得不算晚,却还是遇上了流寇。他们一大伙人,看模样,有十五六个。为首的那个还提到了‘老大’,可见这群流寇,数量不小。”

陈昄章听着,却不答话,温休又接着道:“我们穿着朴素,看着都不像大户人家,但也被拦下了,说明他们一早就在那儿候着,见谁逮谁。且听他们的语气,瞧他们的模样,应不是第一次这样做。最近,无人报官么?”

陈昄章不知为何快速地看了眼游戾,才低头回答温休:“有是有...”

“有?那为何不解决?”温休的眉皱得更深了,语气急了些,“昨日游戾杀了那为首的之后,那群人,一个帮他收尸的都没有。可见他们无甚感情,组成时间不长。且那群人里,我看他们的身形体态,应该没有几个是从小习武的,倒像是寻常人家,大部分应是战乱后一些流离失所的可怜百姓。安置这样一群人,有何难?”

陈昄章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想把门关上。他回头看了眼游戾,片刻,听到温休说“无碍”,才转过头,将门关上了。

他重新回到椅子上坐好,喝了口茶,才开口:“朝廷派人去考察过那群流寇,大家回来后也是这么同陛下这么说的。”

温休神色稍缓了些:“陛下?”

“是的。”陈昄章顿了会儿,才开口,“本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新朝刚建,兄弟们也疲乏,正是需要休养的时日,也不想大动干戈。大伙儿同陛下上奏的都是以说服流寇归依为主,不得已时再使用武力镇压。”

温休点头:“确实应当如此。”

陈昄章却又压低了声音:“只是陛下不肯。”

温休的眉又皱了起来:“不肯?”

“是啊,”陈昄章的声音更小了,“我刚刚说过的那群大伙儿,有一大部分都是当时支持你当新帝的。”温休闻言一愣,陈昄章叹了口气,又接着道,“前些日子朝廷花大心思准备的花灯节,不是被一场大雨给浇了吗?本是夏季常态,但不知哪个龟孙儿,跟陛下嚼舌根。说看过你的生辰八字,里面有大水。”

温休猛地抬眼,呼吸霎时便重了起来。

他是聪明人,无需陈昄章点得那么透。新朝的第一场花灯节新帝很重视,寓意也非凡,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浇得七零八落,被有心人恶意解读倒也不稀奇。温休却没想到,这也能同自己扯上关系。

温休沉默了很久,才问陈昄章:“那陛下最后决定怎么解决。”

“先观察一段时日,摸清底细后再一并围剿。”陈昄章似乎也有些不忍,“全员...斩首示众,以示新朝之威严。”

-

直到回到温府,温休看着还是有些闷闷不乐。游戾把温休从轿子上抱下来的时候还安慰似的捏了捏温休的腰,温休抬头看了一眼游戾,朝他露了个不深不浅的笑。

用完晚膳后,温休又坐了会儿,才去沐浴。

水有些热,袅袅而起的蒸气晃得温休有些许头晕。今日陈昄章的话让他有些心惊。那些话里涵盖的信息量太大,他需要好好理理。

新帝的处理方式确实是有些极端,但若说完全没效用,也不至于。他用的是杀鸡儆猴这一招,但儆猴儆的究竟是那些往后想当流寇的人还是温休,亦或是两者都有,那便不好说了。新朝刚建,用些狠辣的手段也无妨。只是可怜了那群甚至称不上是流寇的流民。

若是温休一直待在京都,花灯节那场雨终究会成为新帝的心头大患。刚建朝时用上一两回铁血手段尚可,但若是再过上几年,铁血硬腕终究难长久。新帝在治国方面的能力虽不突出,但有良臣在侧,大的差池应不会有。

怕就怕新帝因为看不惯温休,而乱做决策。温休看着平静的水面,抿了抿唇。若当真如此,那他便离死不远了。

他用沾满水的手碰了碰自己的唇,又想起同游戾接吻时的触感。

温休垂着眸,游戾会保他么?

游戾不笨,今日他有意让游戾留下来听他同陈昄章谈话,他有什么想法么?这些时日,他时间搭进去了,身体搭进去了,甚至连心,也搭进去了。他也不是感受不到游戾的变化,可那些变化,足够让游戾带他跑,让他活么?

他轻轻叹了口气。

只能赌一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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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休的澡洗了很久,他出来的时候,水都有些凉了。他刚走出来,同福就迎了上来,他弓身给温休递了个精致的蓝纹小布包:“大人,您昨日托小人找玉石铺打的挂坠,刚刚送来了。”

温休惊讶地挑了挑眉,有些难以置信道:“这么快?”

“小的找店铺的时候特意给了加急费。”同福道,“不过那店家送来的时候说了,大人您这图案简单,用不了多久,一日都多了。”

温休从小布包里取出那挂坠看。

挂坠只有拇指指甲盖大小,虽不大,但该有的部件却应有尽有。同福找的人应是刻玉这一界的熟手,虽只有短短一日,但却刻得格外精致,与温休画得别无二致。那小小的“游”字也刻得尤其可爱,犹如游戾亲手所刻。

温休的玉石是好玉石,颜色均匀,质地滑腻。挂坠配着最普通的红绳,看着便喜人。

小布包里还装着用剩的玉石边角料,温休随手放在桌上,正想再仔细看看手里的玉石小船,余光却看瞧见桌面上放着一盘甜糕。他伸手捞了一块儿放嘴里放,他有些时日没吃了,乍一入口,便好吃得眯了眯眼,心情都好了不少。

他赞许地看了一眼同福:“什么时候去买的,许久未吃了。”

同福一愣,顿了一会儿,才说:“是游大人去买的。”

温休咀嚼的动作都慢了,他看了眼手里的甜糕:“游戾去买的?”

也不怪温休惊讶,这甜糕是清梦苑的,因为味道独特鲜美,每每开张都人满为患。不仅平民小百姓爱吃,就连许多达官贵人都将它当成心头好。温休就是其中之一。

清梦苑清清白白一家酒楼,不搞那些贵族特权。就算你是皇帝老子,要想吃他家甜糕,也得老老实实去排长队。要排多久倒是没个定数,有时很快,有时排上一两个时辰也捞不到一块儿吃。

温休以前便与同福说过,排队的人不超过十个的时候可以去排上一排,再多了就不必了。同福一直很遵守,所以温休总是吃得很开心。

听到是游戾去买的,温休心里咯噔一下,才问:“你同他说,人要是太多便不必排队么?”

同福点了点头:“说了。”

温休刚想松一口气,同福又接着说:“但游大人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回来的。小的也不知道游大人将小的那句话听进去没有。”

温休一听,顿时有些心疼。一想到目中无人的小狼崽站在人挤人的队伍长龙里傻愣愣地忍着酷暑排了一个时辰,温休便有些舍不得吃这甜糕了。

“我知道了。”温休把手里的甜糕吃完,顿了会儿,才对同福说,“同福,若是不出意外,我过段时间便要离开京都了。你若是想留在京都,我便再为你寻个好主人,叫你跟着一定有出路;你若是不想留,便跟我走,但走往哪儿,我也没想好。你今夜回去好好想想,早日给我答案,我也好着手安排。”

同福闻言,立时跪了下来:“同福只跟大人,大人在哪儿,同福便在哪儿!”

温休笑了一下,伸手去扶:“知道了。跟便跟,说了几次了,别跪我。”把同福扶起来后,温休才接着道,“若是跟我走,早日备行李,可能就这三两日了。”

同福点了点头:“是。”

“好了。”温休重新坐好,“下去吧。”

等同福退下去了,温休才重新看向那几块白嫩软糯的甜糕。他坐着想了近一刻钟,才拿起最顶层的那一块儿,咬了一口。又抓起刚刚那玉石小船挂坠,才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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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戾的院子一片昏暗,卧房里灯都没点。

温休疑惑地皱了皱眉,正想推门往里走,便感受到身后有人。他一回头,就看到游戾带着浅淡地笑意看着他:“温大人怎么来了。”

温休走近了一步,伸手揽住了游戾的腰,往他身上贴:“买甜糕排了多久的队?”

美人投怀送抱,哪有不接的道理。游戾抬手按在温休柔软的发上揉了两把,不答只问:“好吃么?”

温休笑了,抬手把游戾的脑袋往下一按:“特地过来给你尝尝。”

说完,便将唇送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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