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名字, 生来就是个乞讨的命,还得幸亏生我那一对夫妻重男轻女,一生下来就把我扔了, 要不然再养养, 样貌长出来,说不定就是当窑姐的命。

十几两银子一卖,不就有钱活下来了吗?

其实也不全像导演拍的那样,我自己意识到要有一技之长才自己把自己卖给了戏班子。而是那天在妓院门口行乞时挨了嫖客一顿毒打,那“妈妈”来赶我,见我是个女儿身, 擦了脸一瞧,眼睛都亮了, 摇钱树啊!

就要把我拉进去。

那眼睛一亮, 在我后来的日子里, 见过许多次。

都是饿狼, 吃人不吐骨头的饿狼。

我拼了命的挣扎,要跑,这才误打误撞进了戏院。

进了戏院也难熬, 我年纪太大,骨头硬, 连身段都是师父打着压着才慢慢练起来的。那正红的花旦也是混蛋, 生怕我一个愣头青抢了她的宝座一般,时时磋磨。

戏班子里, 想折磨一个人,那可太简单的了。

压腿时说你压得不够低, 那脚上来就踩。顶碗时说你动了, 然后就罚站个俩时辰。就连吃饭也生怕你胖了, 一顿就那么点,喂老鼠都不够吃的量。我那时以为这就算是苦的了,到底还是年纪小不知世事。

有时候还真的是好笑的,大家都是戏子嘛,玩意儿罢了,何必互相刁难?

这一边小花旦在戏班子里磋磨我,另一边有什么达官显贵瞧上这位小花旦了,她就得去作陪,说白了也就是个高级点的窑姐。

她瞧我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大抵就心里不悦,硬生生把我骗去了那狗官的房间。

我哪里不知道那是什么地狱,只是她压着我,我不得不去。

疼啊,真的是很疼的。我那会才十三岁出头,葵水都还没来,就伺候贵人了。

还不止一个…

那狗官玩的尽兴,又叫他属下一起。

我那一整个晚上都没走出那个地狱,后来是班主来接的我,我身上一件衣服都没有,被子也没有,光**躺在**脑子里一片混沌,什么都没了,就只剩下恨。

恨我那个爹娘,风流一度生我下来。

恨那窑姐,追着我生生把我逼进了戏班子。

恨那花旦,同是天涯沦落人,却还要踩我进更泥地里。

恨我自己,长着这样**一张脸,不如死了干净。

班主说,他进来那会,以为我死了,因为我又瘦又小蜷缩在**,身上没一个好地方。走近了才看到我眼睛睁的大大的,死不瞑目般,还好胸膛还有点起伏。

那花旦只被罚了半个月的月钱,我却修养了一个多月才能下床。

照理说,这样的奇耻大辱,我和该一条白绫了却这条贱命。可我偏不,人这样都活下来了,总是要有些心气神支撑着的。

我要成为花旦,京城最红的花旦。

我这样的美人,不红都天理难容。我登台不过五次,就狠狠压下了老花旦的风头。

可成了花旦,也真就像花一样,无百日红。战乱一起,戏班子也受不住冲击散了谁管你的辉煌?都是瞧着貌美,都想进来一尝欢好。

老花旦被拐进了窑子。而我为着活命,只能划烂脸,卷着这些年攒下的体己逃。

生怕被人瞧出我是个女人。

乱世灾年,男人都不能算人,何况女人,都是贱命一条。兜兜转转一遭,谁知道我又干回了老本行——行乞。

我是真没想到过这辈子还能正正经经的出嫁,我还真心喜欢过他,他不嫌弃我戏子出身,也不嫌弃我被千人压万人骑过,也不嫌弃我脸都烂了。后来才知道,那个年头哪有真的就什么都不嫌弃,无非是不在意罢了。

我那个时候蠢笨,初尝情滋味信以为真,学着戏文里和他骂俏,问他喜欢我什么?

他就牵着我的手,一条一条数给我听。说我声音好听,婉转动人;说我虽瘦,身段却漂亮;说我脸烂了,眼睛还是灵动又好看。

我怎么就没想到他说的那些全是我在戏班子里学来的功夫,声音好听是经年练出来的,身段漂亮是被师傅把棍子打烂几根逼出来的,眼睛灵动也非我天生。他并不是喜欢我这个人,他甚至并不在意我。

因为不在意,才把自己明媒正娶的妻下药丢去当窑姐,给鬼子当窑姐。但凡还是个人都做不出来这事,他做出来了,还引以为豪。

我成了自己丈夫,这个畜生的摇钱树。

怀着孕给别人玩,硬生生把孩子玩掉。

……

金珠儿一口气说到这里,才停下来,粉面含煞。情绪苦痛到了极点,才从眼眶里逼出血泪来。

她微扬起脸来,指尖轻巧的一擦,没让那血流出来。经了这么多事,她依然是高傲又倔强的,拭泪都不愿低头。

江澈透过金珠儿的眼睛,像是看到了初见她那会儿,那时他除了惊艳,还有疑惑,为什么她的肚子隆的那样高,像是又孕育了一只厉鬼般。其实金珠儿应当是对那个孩子有念想的……

金珠儿自然是敏锐的,抬眸往众鬼最后面的方向看去。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一脸的煞气这才慢慢柔和下来。

她定一定神,继续讲述:

……

后来鬼子退走,村里的生活总算好过了一些,却又闹了灾荒。

我也不想活了,我只想等我再缓过来些,把这畜生杀了。可我连床都下不来,只能等他走近。

我都想好了怎么杀他,只要骗他到我床前,然后我猛地起身就咬住他的脖子,再用枕头里的瓷片划烂他的肚子,叫他肝肠寸断,求死不能。

这畜生却直接卷钱逃走了,那些钱都怎么来的?他怎么敢的,他怎么敢的?!

他一走,平日他仗着背后有人作威作福欺压的那些普通百姓就只能把火撒在我头上。谁不知道这畜生能攀上RB人是因为有个不安分的老婆?谁不想尝尝翻身做老大的滋味?

一群男人,玩完了就丢给女人们。

丢给女人家干什么?当然是缓解饥荒。她们拿着钝刀剐我的肉,还嫌我的肉脏,只挑了几块干净地方剐。

我虽被那畜生走前毒哑了,耳朵却还灵敏,我是亲耳听着刀割肉的闷声,亲耳听着锅里水烧开的咕噜声。

她们撒点盐,然后扔下肉。空气里都是叫我恶心又垂涎的香味,我饿的意识发昏,晕晕乎乎看见许多人在锅边大快朵颐,一面吃一面继续眼睛发亮的盯着我。

最后他们把我也扔进了锅里……

……

金珠儿讲完了,补了一声冷笑:“我死后觉察自己成了鬼,第一时间就是把整个村里的人全沉进了我死的那地方。”

“他们都该死,死前却还要拉我下泥潭。”

那一整村人的怨气都化作了她的积年戾气。让她彻底失了神智,化作厉鬼,生生世世不得解脱。

活的这些年里,要恨的人实在太多。

众鬼皆是沉默,只小六挨她近了些,伸手来牵住了她的手。

江澈坐在最后面,神色淡然。

他这些年中元节听的苦痛许多,渐渐也就成了局外人。他要时刻保持冷静,而不能被“情绪共振”,一旦讲述者有异动,他就要立刻关闭鬼蜮。

虽然这么几回诉苦大会办下来,还从没有讲述者出现异动的。他们往往都陷入到无尽的对自身过往的痛苦之中,甚至被魇住。

江昀清不曾愿意相信的一个事实是,大部分厉鬼,本性都是善良的。不管是何种程度上的善良,他们至少是在最开始都没有过主动去害人的心的。

江澈始终觉得……只是生活太苦,怨恨太深。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为什么,这章修改了很多次,都没有我想象中想要的那种感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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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破百收了,有点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