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山匪的脚步声远了, 严鹤仪又噤声在门口立了一会儿,直到马蹄声远了,这才长长地吐了口气。

刚才手里一直攥着那两个石墩子, 力气使得足,严鹤仪的手指有些僵硬, 把东西轻轻放在地上, 整个小臂便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元溪躲在床内的暗柜里头,隐隐约约能听到外面的声音, 却又不敢出声,用双手使劲儿捂着嘴巴,眼睛圆溜溜地睁着。

听着外头有官府呼喝的声音, 严鹤仪才拿出钥匙开了屋门的锁,缓缓推开门闩,拉开了一条缝儿。

整条巷子寂静一片,衬得远处的火光跟呼喊声愈发骇人, 他转身关上屋门,快步走出巷子口, 过了小桥,就见穿着官服的衙役在安抚众人,听话里的意思,官兵已经去追上去了。

上回捉了大部分的山匪,有一波藏在山里没有被发现, 这次出来也有挑衅官府的意思,因此除了抢夺财物, 还伤了人。

拉住个衙役问了一句, 知道目前发现的村民大多只是轻伤, 没什么大碍之后, 严鹤仪便转身跑回了家。

“元溪,没事了。”严鹤仪边掀床板边轻声同元溪说着话,“别怕啊,没事了。”

暗柜的门不好开,严鹤仪随手拿过一个锥子,先把柜子撬开一条缝儿,才把手伸进去拉开了柜子。

柜门刚打开,元溪便起身抱住了严鹤仪的颈子,严鹤仪紧紧箍着他的肩背,感觉脖颈上逐渐沾了热乎乎的东西。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静静听着彼此的呼吸声。

“小哭包,没事了啊。”严鹤仪给元溪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把人从暗柜里抱出来,拿起放在床凳上的被子,紧紧裹在他身上,才把床板搬起来恢复了原状。

元溪听话地攥着被子边儿,等严鹤仪把床板整理好,才从后面环住了他的腰,“哥哥,刚才山匪来的时候我没哭,是见着你一高兴,我才哭的。”

“刚才怕不怕?”严鹤仪回身抱住他,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仍然是软软乎乎的,这一瞬间的温热触觉,让他彻底从紧张中回过了神。

原来,每日都能捏着这个人儿,看见他,听着他的声音,闻到他身上的味道,竟是值得他抛弃一切的满足。

“怕了,”元溪诚实地答他,“怕山匪进来,伤了哥哥......”

他顿了顿,又道:“还怕哥哥打不过他们,被......”

“好了好了好了,”严鹤仪拢着他肩上的长发,“都过去了。”

“嗯,”元溪抬着小脸儿,认真地盯着严鹤仪,“我刚才想着,若是哥哥...那我就冲出去,拼了命也要给哥哥报仇,然后抱着哥哥,同你一起走那黄泉路。”

“呸呸呸!”严鹤仪使劲儿敲了三下床沿,“什么报仇?什么黄泉路?净是胡说!”

元溪咬了咬嘴唇,冲着严鹤仪咧开嘴笑了下,也同他一样,重重敲了三下床沿,嘴里连着呸了三声。

严鹤仪伸出指头,在元溪鬓角上戳了一下,“我把你藏进床柜里头,不就是怕你被山匪发现么?若我真出了什么事,能护住你,便也觉得值了,你若是傻乎乎地冲出来,白白地...那我做的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再说了,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拼得个什么命?”

严鹤仪说着说着,心里竟有些生气,“你若真是这样,那便是辜负了我,黄泉路上,我一定躲着你,下辈子也不......”

接下来的话,他终是没忍心说出口,元溪见他生气了,又软乎乎地往他身上凑,“可是,若我听你的话活了下来,得了个寿终正寝,那时候,你恐怕已经投好胎,夫郎都娶进门了,我要去哪里寻你?”

“又说胡话,”严鹤仪被他气得嗤笑出声,“我等着你,成不成?”

“可是那时候,我成了个皱皱巴巴的小老头,你仍是这副俊朗的样子,我们......”

严鹤仪转头吻住了这张胡说的嘴,元溪才没说出什么更加乱糟糟的话来。

“那天,那个道士不是说了么?”严鹤仪攥着元溪的手,在他纤细的骨节上来回摩挲着,“咱们有七十年的姻缘呢,来世也还能在一起,你担心个什么劲儿?”

他又揉了揉元溪的肚子,“我救了你,又平白让你吃了我这么多好东西,你得用一辈子来还,休想赖掉。”

元溪轻轻「嗯」了一声,“哥哥,点上蜡烛吧,看不清你的脸。”

“好,”严鹤仪托着元溪的屁股把他抱起来,借着外头的火光,找着了掉在地上的火折子,弯腰捡起来点上了蜡烛。

屋子里又亮了起来,这才瞧见团子正躲在门后头,朝外面狠狠地龇着牙。

刚才山匪来敲门的时候,团子也没出声儿,而是安安静静守在严鹤仪身前,随时准备朝着破门而入的山匪冲过去。

“团子,过来。”严鹤仪轻轻唤了一声,团子迟疑地转头瞧了一眼,便飞也似的蹿过来,围着两个人又蹭又跳。

元溪过去检查了桌子上装钱的箱子,打开清点了一番,才仔细地按上锁,放进了床头的柜子里。

“元溪,你上床睡一会儿吧,”严鹤仪给元溪裹了裹身上的袄子,“村里有人受伤,我出去帮帮忙,山匪不会来了,别怕。”

“有人受伤了?”元溪一脸担忧,“那我同哥哥一起去吧,我会包扎,很有用的。”

严鹤仪拗不过他,便给他穿好衣裳,自己也裹了个严实,一同出门了。

元溪想先去赵景家寻周子渔,路过周子渔家,见他同赵景也正从前面过来,元溪急急地冲过去,同他抱在一处,又互相打量着身上,见都没有受伤,才都放了心。

周子渔家在村子的正中,算是村里的富户,大门也比别家的要高上一些,便成了山匪重点觊觎的对象,进去一瞧,院子里一片狼藉,各种农具散落一地,周婶正在屋门口,弯腰收拾着被山匪从衣柜里头扯出来的衣裳。

大哥大嫂不在,周子渔当时也在赵景家,家里只有上年纪的周婶同周叔,战战兢兢躲在一边儿,山匪也没伤他们,只是把家里能瞧见的值钱东西都拿走了,所幸前一阵儿镇上闹山匪的时候,周婶把家里那些大锭的银子跟值钱首饰,都仔细埋在了后院儿的树下,这才没被搜了去。

周婶见周子渔来了,赶紧冲过来把人抱住,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不停用袖子抹着眼泪。

这时,天上突然飘起了雪花,墨染的天幕变得生动起来,周婶赶紧把人引进屋,又让周叔去厨房烧了点儿热水。

见人都没事儿,周婶倒也不疼惜那些被山匪拿走的财物,厨房里的姜不知被扔到哪里去了,好在蜜罐子没破,便给他们都冲了碗热乎乎的蜂蜜水,催他们喝了暖暖身子。

听赵景说,他来的时候,瞧见狗娃家门口围了几个衙役,似乎是有人受伤了,便也没多磨蹭,四个人各喝下一碗蜂蜜水,便一同过去帮忙了。

受伤的是狗娃的爹,说是山匪冲进屋时,狗娃的爹娘正熟睡着,山匪把人扯下来,对着老两口又嚷又踢。

隔壁屋的狗娃听见他娘的叫声,抄起院儿里的大铁锹就冲了进来,几个山匪把他拎起来,说是要把人抓回去入伙,狗娃的爹上去抢,被山匪一刀伤了肩膀。

幸好官兵来了,听见山匪头子的那一声长哨,几个山匪不敢多纠缠,这才放过了他们。

元溪他们去的时候,狗娃正拿着大铁锹守在屋门口,雪花落了满头,身上披着一件袄子,里头却只穿了薄薄的亵衣,一个衙役在旁边儿劝他,他却仍是一动不动。

直到抬头见着元溪,狗娃眼里的戾气才消了些,手里仍紧紧攥着铁锹柄。

严鹤仪读过不少医术,比那些衙役们仔细些,便进屋去给狗娃他爹处理伤口,周子渔同赵景则帮着收拾屋里的狼藉。

元溪在狗娃面前蹲下,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把人搂进了怀里。

狗娃身子仿佛僵住一般,手还一直在抖着,雪花钻进他单薄的亵衣,悄无声息的融着。

被元溪抱了一会儿,狗娃身上才软了些,放下手里的大铁锹,怔怔窝在元溪怀里。

元溪使劲儿把狗娃抱进屋,跨过门槛的时候,用袖子遮着他的眼,不让他看门口地上那些血迹。

他给狗娃在身上披了床厚被子,又陪他在桌边坐了一会儿,狗娃突然抬起眸子,冲着元溪僵硬地笑了一下,“老大,我用铁锹拍了山匪的脑袋,他被我拍得滋哇乱叫的。”

“是吗?”元溪捏了捏狗娃冻红的鼻头,“你刚才的样子,跟话本里头的将军一模一样。”

狗娃特别喜欢听元溪讲话本,尤其是关于战场上那些将军的。

狗娃的娘端来两碗热水,让狗娃跟元溪暖身子,狗娃喝了点儿水,身上才渐渐不抖了。

院门口几个人吵吵嚷嚷地经过,前头簇拥着村里那个老大夫,瞧着很急的样子。

赵景跑过去问了一句,说是牛二那边儿出事了。

严鹤仪刚给狗娃的爹处理好伤口,便也跟着去帮忙了,元溪安抚好狗娃,同赵景他俩也追了上去。

牛二住的靠近村口,离几个人的家都远,紧赶慢赶的,好大一会儿才进了院儿。

院子里头是一样的狼藉,老大夫从药箱拿出几根银针来,借着严鹤仪端过去的烛光,颤颤巍巍地给**的牛二扎着针。

牛二似乎是被重物击伤了头,倒是没有出血的伤口,只昏迷着醒不过来,老大夫也没把握,急了满头的汗。

元溪掐着指尖儿在旁边安静地守着,突然环顾四周,冲着众人惊声问道:“盛哥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