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 每当私塾吃晌午饭的时候,都能瞧见狗娃从自己装书的布包里头掏出个木碗来,揣在怀里跑进伙房, 一屁股坐在小月旁边儿的位子上,然后拿出怀里的东西, 献宝似的捧到她面前。

元溪远远地瞧着, 见狗娃笑得一脸谄媚,小心翼翼地扯木碗外头包着的棉布, 他伸长脖子一看,见里头是两个胖乎乎的糖窝窝,外面还裹着一层豆粉。

小月本来瞧见狗娃坐下, 脸色很不好,直到见着这两个糖窝窝,蹙起的眉尖儿才微微平展了一些。

她拿出一个糖窝窝,掰开之后, 跟另一边儿那个女孩子分了,然后又把面前的木碗推给狗娃, 颇有些骄矜地道:“你也吃吧。”

“呵呵呵,我不吃,都给你,呵呵呵。”狗娃就像刚学会笑一样,咧着一张嘴, 眼睛眯成一条缝儿,傻呵呵地把那个木碗又推到了小月面前, 就这么「呵呵呵」边笑边盯着她吃糖窝窝。

严鹤仪无意间往这边儿瞥了一眼, 心内暗自思忖, 这孩子果真是有点儿傻, 看来平日诗文背得慢悠悠,算盘拨得乱糟糟,倒竟不能全赖他不用功。

唉,以后自己对他还是要再温柔些,可别伤了孩子的心。

严鹤仪在这边儿替狗娃发愁,旁边儿坐着稀溜溜吃面的元溪却也笑得一脸傻相,抬脸一直盯着狗娃那边儿,手上还不停地往嘴里扒拉面条。

“元溪,瞧什么呢?”严鹤仪轻轻拍了拍元溪的胳膊,“面汤都滴在桌子上了。”

元溪回过神来,急急地把嘴上这几根未断的面条吃进去,往严鹤仪这边儿凑了凑,“哥哥,你瞧那边儿,两个糖窝窝,我仔细看了,好像是芝麻核桃馅儿的,包得满满当当。”

严鹤仪没听明白,“你想吃了?晚上回去给你做好不好?”

“好好好,再搁些花生碎进去,要炒熟的啊。”

一听这个,元溪眼睛都亮,拉着严鹤仪的胳膊说了好几句,才像想起什么似的,又往狗娃那里指了指,“哥哥,你不觉得狗娃不对劲么?”

“怎么不对劲了?”严鹤仪一脸愁容,“你也瞧出来了?”

“是啊,”元溪压低了声音,“最近,他每天都换着花样给小月带好吃的,中午在院子里疯的时候,还时不时跑去小月那里同她说话,你说他们俩......”

严鹤仪这才恍然大悟似的「喔」了一声,“你说的是这个啊。”

“哥哥以为我说的是什么?”

“没...没什么,”严鹤仪伸手给元溪擦了擦嘴角的面汤,“同窗之间互相关怀,很好啊。”

元溪坚持说这俩人有猫腻儿,便趁着小月旁边儿那个女孩子过来添汤的时候,把人拽住打听了一番。

原来是因为上回在院子里玩雪的时候,狗娃往小月脑袋上扣的那个大雪球。

雪球一大半都进了小月的脖领子,里头衣裳湿了一大片,当时没觉得怎样,回家却发了烧,从那以后,小月便不理睬狗娃了。

狗娃一下子慌了神,天天跑去小月家探望,等上课了,又天天给人家带好吃的。

“哥哥,”元溪戳了戳严鹤仪的指头,“他们年岁尚小,你身为先生,是不是要介入一下?”

“嗯。”严鹤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刚才悬着的心竟然放了下来。

狗娃这孩子不傻,自己便也放心了。

——

明天是腊八,晚上,严鹤仪给元溪做好糖窝窝之后,便掀开厨房里的那些罐子,从里头各抓出几把来,什么红豆、黄米、糯米、干莲子、花生等等,各种颜色都有,装了满满一大碗,用清水泡了起来。

第二日天还未亮,严鹤仪便起床了,到厨房把火升起来,开始熬腊八粥。

元溪竟也随后起床,裹着袄子凑过来,坐在严鹤仪身边儿,伸出手在灶火旁烤着,脸被映得通红。

“哥哥,咱们不是要去镇上道观吃粥么,怎么还要自己煮?”他撅着嘴,眼睛迷迷瞪瞪的,因为刚睡醒,嗓子还有点儿沙哑,“起这么早,团子都睡着呢。”

“道观求粥就是图个吉利,其实并不好吃,”严鹤仪给他擦了擦因为打哈欠而淌出来的一滴眼泪,“咱们自己做,搁的都是你爱吃的,糖也放得足足的。”

“你去**再睡一会儿吧,粥好了叫你。”

“嗯......”元溪在喉咙里哼唧了几声,歪着身子躺在了严鹤仪大腿上,“我要陪着哥哥。”

腊八粥里头搁了黄米,比平常的粥粘稠一些,那些豆子也都软烂了,各有各的香甜,再舀上几勺糖,元溪连菜都没配,连着吃了两大碗。

“哥哥,”元溪拍着胸口,轻轻打了个嗝,“都吃饱了,咱们还去道观么?”

“去吧,凑个热闹,”严鹤仪用棉布擦着刚洗干净的碗,“再买些酥糖回来,而且,你不是嚷嚷着好久没见着子渔了么?咱们也去瞧瞧他。”

这几次去镇上,团子也都跟着,一路就没闲下来,时不时嗅嗅路边儿的石头,吓唬吓唬路上比他小的狗。

道观门口支了个棚子,已经有很多人在排队等粥了,严鹤仪牵着元溪过去,等了一刻钟才排到。

果然如严鹤仪所说,这粥没有自家做的好吃,里头也没搁糖,不过这么从村里一路走来,两人都有些饿,端着热乎乎的粥坐在道观门口的大树下,吸溜着喝干净了。

吃完粥,两人挽着手往赵景的木匠铺子走,路上行人没有平时多,街边的店铺也有些紧闭着门,“哥哥,还有一个月才过年呢,怎么有的铺子都打烊了?”

严鹤仪也觉得不对劲,“按理来说,年前这一个月,应当是生意最好的时候了。”

走到那座石桥,前方突然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严鹤仪下意识拉着元溪闪到路边,把他护在了怀里。

几个壮实的汉子飞马经过,身上都穿着利落的短衫,腰间挎着宽刀,一溜烟儿便没影了。

经过他们这里的时候,为首那个汉子还冲着元溪吹了个长长的口哨。

虽然没瞧见他们的长相,不过一见那些人的打扮,元溪便知道了他们的身份,他攥住严鹤仪的手,一脸的惊恐,“哥哥,山匪......”

严鹤仪把他搂在怀里,轻轻拍着肩背安抚,“别怕,元溪,他们走远了。”

紧接着,便是周鸿熹带着一众捕快跟了过来,见着严鹤仪他们,便跑过来询问,严鹤仪立刻往前指了指。

周鸿熹脸上都带了汗,似乎是一路追来的,说话也喘着粗气,“严先生,山匪又冒头了,你们赶紧回家,加固门窗,最近别出门了,护好小元溪。”

严鹤仪不敢打扰他们追人,连连点头称是,等周鸿熹他们追上去之后,便从怀里掏出块手巾来,裹在了元溪头上。

赵景的木匠铺子就在眼前了,严鹤仪两人便匆匆过去,把山匪的事告诉了他们。

周子渔正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一见元溪过来,马上就精神了,他这些日子一直在镇上,不太能常见着元溪。

刚热络不到一会儿,听见山匪的消息,大家脸上都现出了一丝惧色,赵景当即便关了铺子,挂出打烊的木牌,带着周子渔同他们一起回平安村了。

周子渔的大哥同大嫂在娘家,赵景便干脆让周子渔住在自己家,这样即使山匪来了,自己也有把握能护住他。

严鹤仪让元溪老老实实在屋里呆着,然后跟着赵景一起,把村里各家各户都通知了一遍。

晚上,严鹤仪便把窗户用木板在外头钉了一遍,屋里的门闩也加了锁,吃完饭后,两个人也没有出去消食,早早地擦洗一遍便上床了。

元溪遇见过这伙山匪,因而心里总是忐忑着,上了床,蜷缩着窝在严鹤仪怀里,一句话也不说。

严鹤仪自然也没了平日里那个心思,把元溪紧紧搂住,不停轻轻拍着他的肩背,嘴里温声哄着。

——

平安村的人在家避了几天,见山匪迟迟未至,也便稍微放下了悬着的那颗心,牛二赶着牛车去了镇上,回来之后,说是镇上衙门抓了那伙山匪,人已经都在狱中了。

临近过年,又在两国刚刚通商的关口上,镇上乱着,这伙之前被官府整治得差不多的山匪才敢出来冒头,这回听见他们被抓的消息,村里人也都安心下来,开始准备着过年了。

这一天正午,阳光很盛,严鹤仪戴上顶针,坐在屋门口缝着一块毛绒绒的围脖,元溪从他的臂弯里钻进去,脸对着脸坐在他大腿上,把脸往那块还没缝好的围脖上贴,“哥哥,这是给我的么?好舒服啊。”

“给你的,”严鹤仪捏住带着细线的针,把围脖在元溪颈子上比划了一下,“托邻村的猎户给打的,雪兔子毛,又软又保暖。”

“兔子毛?”元溪转过头来,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严鹤仪,“我最喜欢兔子了......”

严鹤仪有些手足无措,赶紧把围脖从元溪的颈子上绕下来了,“我...我知道你喜欢兔子,所以专门要的兔子毛,现在看来,似乎是想错了......”

他闪躲着元溪的眼神,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要不...我们把这毛皮给埋了吧......”

元溪盯了严鹤仪一会儿,突然歪着头笑开了,“哥哥,瞧你紧张的,喜欢兔子所以也喜欢兔子毛,没错啊,我还喜欢吃烤兔子呢。”

“真的?”严鹤仪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你别哄我。”

“真的,”元溪把严鹤仪手里的针抽了出来,“哥哥,针都被你捏弯了。”

严鹤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哥哥快缝,脖子冷。”

元溪赖在严鹤仪怀里,把下巴搁在他的肩头,等严鹤仪终于缝好之后,怀里的人已经安静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