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过门的妻?

汉子说完这话, 严鹤仪察觉出元溪整个人似乎抖了一下,便轻轻把他的手攥住了。

元溪咽了咽口水,又问道:“你是...北国来的?”

“是, ”那汉子使劲儿点了点头,眼里闪出一丝希冀, “你怎么知道?”

“我也是, ”元溪朝着他笑了一下,“小时候府上有个嬷嬷, 说话有口音,我听着同你的有些像。”

那汉子似乎也有些惊喜,“没想到在这儿还能...咳咳咳...遇上老乡。”

“佩娴, 姓什么?”问完这句,元溪不自觉地抓紧了严鹤仪的手。

那汉子迟疑了一瞬,诚实答道:“姓顾,顾佩娴。”

听了这话, 元溪虽紧紧攥着严鹤仪的手,努力使自己保持着平静, 眼睛却仍是不自觉地睁大了一瞬。

就这么一瞬,那汉子似乎是明白了什么,突然激动地起身,往前趴过去抓住了元溪的肩膀,“你认识佩娴?”

严鹤仪赶紧板着脸把元溪拽到自己怀里, 警惕地瞪着**的汉子。

“哦,抱歉。”那汉子不好意思地把手缩回来, “是我唐突了, 小公子见谅。”

“你是来找佩娴的么?”元溪搂着严鹤仪的腰, 低声把他安抚好, 然后转头接着对那汉子问话。

“是,”那汉子认真地点了点头,“我同佩娴,少时相识,我答应回家禀报高堂,就来同她成亲,哪知世事无常,这一蹉跎,便是三十多年。”

汉子眼眶里泛起了泪花,微微垂下眸子,似乎是在回忆,“前些时候,两国通了商,我便赶紧办了路引来寻她,到她家一问,才知道佩娴已经搬到别处去了,只知是在这一带,却不知具体的地方。”

“我便一路寻过来,挨家挨户问着,我在北边儿走冰面走惯了,见这里河面也结了冰,便想着走个近路,谁知蠢笨至此,竟掉进去了。”

说到这里,他艰难坐直了上身,对着严鹤仪揖了一礼,“还未谢过这位公子相救之恩。”

“不必介怀。”严鹤仪面色不若刚才那般紧张了,对着他微微躬身还了一礼。

“小公子,”那汉子又问元溪,“你可是...认识佩娴,若是...咳咳咳...若是认识,烦请告诉我她在哪?”

“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元溪的神情有些严肃,“三十多年过去了,你怎知道佩娴是否尚在人世?”

“我......”那汉子一时语塞,脸上的希冀暗淡了一瞬,复又燃了起来,“我总觉得她尚在,若是不在了,我也要寻到佩娴的坟茔,在那里守着她。”

“佩娴......”他的声音弱了下去,手上攥紧了被子,“佩娴,尚在么?”

元溪没有理会他这个问题,继续面无表情地问着:“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于,叫于秉臣。”

是姓于,没错。

于秉臣突然往身上摸了摸,又略显焦急地对着牛二问道:“请问,我随身带着的那个褡裢呢?”

“哦,在这儿呢。”牛二从旁边的桌子上拿来一个湿乎乎的褡裢,上头缝着各种颜色的布,两边儿还垂着流苏,不过已经被水打湿,变成一绺一绺的了,“刚才见你身上湿透,便给你换了衣裳,把这个褡裢也拿了下来。”

因这褡裢湿了水,于秉臣没有往被子上搁,而是伸着胳膊,把这褡裢打开了。

“里头的东西应当都湿了,”牛二一时有些不好意思,“拿院子里晾一晾吧。”

“无妨。”于秉臣从褡裢的隔层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来,却发现那油纸不知什么时候破了个口子,河水都渗了进去。

他有些慌乱地展开油纸包,露出一条腰带来,拿在手上仔细展平,一寸寸地检查着,见没什么破损,才长长地吐了口气,对着元溪点了点头,“小公子,你过来瞧。”

严鹤仪仍是不放心,紧紧拉住了元溪的手,元溪转头对他笑了一下,低声道:“无事的,哥哥。”

凑过去一瞧,只见那是一条玄底银花的腰带,上头用银色的线绣了一圈儿花草,绣工精湛,虽经年日久,又湿了水,却仍是完好无损,一根线都没有断,也可见主人对它的爱护。

“这是...佩娴亲手给我做的,”说起这个,于秉臣脸上浮现出一丝莫名羞涩的笑来,“我们的定情信物。”

元溪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条腰带,把上头的纹样都记住了。

于秉臣虽然觉得元溪应当是认识佩娴,不过也不敢把这么重要的东西轻易就给了他,便仔细地折好,收进了自己的褡裢里头。

“小公子,你若是见着佩娴,”说了这么一会儿话,屋里又噼里啪啦燃着两个炭盆儿,于秉臣比刚醒来时精神了很多,轻轻对元溪笑着,“劳烦告诉她,于秉臣一直在找她,她若是想见我,我随时盼着。”

“我...我只是对你的事比较好奇罢了,”元溪不敢同他对视,只盯着他手里的褡裢,“你你你别抱太多希冀。”

“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去了。”说完,元溪转身牵住了严鹤仪的手,拉着他抬脚便往外跑。

“盛哥儿,”元溪刚出来里间儿,又回过头来,对着盛哥儿喊了一句,“先帮我照顾着聿哥儿。”

“哦好。”盛哥儿闻言,立马伸手把聿哥儿拉进了怀里,怔怔地望着元溪跟严鹤仪的背影,很久才回过神,弯腰把聿哥儿抱了起来,温柔地哄着,“聿哥儿,咱们去外间儿玩折纸好不好?”

聿哥儿对盛哥儿也很亲近,颇有几分羞怯地朝他面颊上亲了一口,软软地答了声「好」。

被元溪拉着手跑出老远,严鹤仪才低声问道:“佩娴,是顾大妈?”

元溪边往前跑边点头,冬日里袄子穿得厚,领子那里又高,跑起来有些气喘吁吁,“是,应该是。”

他同严鹤仪无话不说,因此,顾大妈给他说的那些往事,他也在饭桌上讲给了严鹤仪听。

“他说的那番话,倒不似作伪。”严鹤仪身上跑出了汗,抬手朝鬓角揩了揩,“不过,仍是要先问顾大妈的意思。”

元溪冲着他点了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哥哥。”

说话间,两人便跑到了顾大妈家,隔着院门往里头喊着。

“来啦!”顾大妈应当是正在午睡,头发没有束,懒懒地垂在肩头,仍是油油亮亮的,不过凑近了一瞧,其中竟也掺着几丝白发了。

“这是怎么了?大中午的就过来发疯。”顾大妈系好袄子上的扣子,见两个人都满头大汗,赶紧制住了元溪要摘自个儿帽子的手,“怎么跑那么急,瞧这一头的汗,可别在外头摘帽子,快进屋。”

这事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元溪便听话地同严鹤仪进了屋。

顾大妈把炭盆儿往桌子这边挪了挪,又用帕子给元溪擦干净了额角的汗,这才让他摘了帽子。

“说吧,喊我做什么?才刚睡着,就被你们两个家伙给嚷嚷醒了。”顾大妈说着话,又拿了个篮子出来,从里头抓了几把干红枣,放进桌子上的木盘子里,“这是我刚晒好的,还没来得及给你们,两个馋嘴的就自己上门来了。”

往嘴里连着塞了好几颗红枣,又喝了口顾大妈给泡的蜂蜜水,元溪才在心里想好措辞,“大妈,那个人...是不是叫于秉臣?”

顾大妈脸上的笑意突然僵住了,抖了几下嘴唇,才轻轻点了点头,“是,于秉臣,我都快忘记这个名字了。”

“于秉臣......”元溪捏了捏手里的碗,“他来平安村了,现下在牛二家。”

顾大妈在元溪旁边坐下,一时没有说话。

“他说,他是来找你的,”元溪伸长胳膊比划着,“这么长的一条腰带,玄色的底子,上头绣着一圈儿花草,朝里的那一面儿绣了齐整的暗纹,其中一端还有个「臣」字,说是定情信物。”

元溪一脸期待,“是他么?”

“是他,”顾大妈显得有些呆呆的,眼睛很久才眨上一下,“就是他,于秉臣......”

“那...要见他么?”元溪瞧着顾大妈这样,半开玩笑地摇了摇她的胳膊,“您放心,若是不愿意见他,我便同他讲,咱们这里没有他要找的人,反正村里应当没有几个人知道您的事,若是觉得不甘心,我便带着哥哥,还有狗娃他们,把那个于秉臣打一顿狠的,然后赶出回首山去。”

顾大妈被他逗得有了笑意,伸手揉了揉他的脸,“我瞧着你才是混世魔王转世呢,这脸儿怎的这么可爱,怎么揉也揉不够。”

“等一会儿,大妈去取个东西。”

顾大妈进了里屋,翻箱倒柜半天,拿出来个木头盒子,放在了元溪面前的桌子上,“这就是那枚木簪子,你瞧,都受潮断掉了。”

“他做给我的,也算定情信物吧。”

“大妈,他的手艺没您的好,”元溪瞧了那木簪子两眼,也不敢上手摸,对着顾大妈拍起了马屁,“您做的那条腰带,这么久了依然好好的,连一根线都没断。”

顾大妈笑吟吟地拉着他的手,“还是我们元溪跟大妈好。”

察觉顾大妈有些低落,元溪便着意哄着她,黏糊糊地把脸往她手上凑,“那是自然。”

元溪手脚并用,同顾大妈讲了大家在冰面上蜈蚣一般救于秉臣的画面,把她逗得直拍手。

突然,顾大妈拉着元溪起身,又把装木簪子的盒子拿上,“元溪,严先生,咱们去瞧瞧这个姓于的。”

“大妈,”元溪竟有些兴奋,“您不会是要亲自去打他吧?要不要带上家伙什?”

“想什么呢?”顾大妈帮着元溪把帽子戴好,“不过,既然人来了,便没有不见的道理,总得瞧瞧他这些年都老成什么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