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 狗娃就在院门口嗷嗷直叫唤,带着一帮孩子把元溪拉出去了,说是去村口坡上玩雪。

晌午, 元溪蹦跳着回来,一进院儿, 就听见屋里热闹得很, 进去一瞧,正好瞧见了丰哥儿, 就是在周婶家住着的那个,成亲的时候见过。

那哥儿白面桃腮,细长条的一双凤眼, 鼻侧有颗红痣,头发也油亮,微微含着胸坐在高凳子上,满眼的羞怯, 虽不算什么让人瞧了心惊的绝色,倒也干净清爽, 很舒服的长相。

元溪低头打量着自己,雪地里滚了一圈儿,长袄子的边儿湿着,刚买没几日的棉鞋沾了泥水,头上的髻也散了, 发尾湿答答垂在肩上,束发的绸布被他随手塞进了腰带里。

同这个哥儿相比, 自己跟个不听话的熊孩子似的, 整日上蹿下跳, 哪里像是成了亲的人。

顾大妈先开了口, 抓着他的手在炭盆儿上烤,“可怜见儿的,这又是跑哪儿疯了,手这样冰?”

元溪有些不好意思,任由顾大妈抓着自己的手,“同狗娃他们去村头山坡上玩雪了......”

狗娃的娘也在,闻言放下了手里的瓜子儿,“狗娃身上穿没穿褂子,枣红色束袖的那个?”

“没。”元溪脱口而出,继而反应过来,紧紧闭上了嘴。

众人哄然笑起来,赵大娘轻轻拍了拍周婶的手,“晚上回去有人要挨揍咯。”

“狗娃他娘,你那脾气也忒大了,”周婶用手去够滚到桌子上的一粒瓜子仁儿,“有话好好说,别老是动手,孩子嘛,玩起来就不管不顾了,都是这么过来的。”

“他婶子,你是不知道,”狗娃的娘似是有无数话要说,“我家这个,同别的都不一样,那是混世魔王转世,说什么也都不管用。”

“他身上那件袄子是前几日刚做的,用的最好的棉花,这孩子哪里都钻,半天就得破,早上我瞧着,袖口都脱线了,”狗娃的娘在自己衣服上比划着,“肩膀上也开了个口子,我就说,你把这褂子穿上,护着点儿袄子,好说歹说就是不听,最后巴掌扬起来,才撅着个嘴穿上,谁知道一不在跟前儿,又给我悄悄脱了。”

元溪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微微低下头,看着炭盆儿里噼里啪啦的火星子,顾大妈似乎是察觉了,轻轻捏了捏他的指头。

周婶跟着笑,“我家子渔小时候也这样,他同狗娃不一样,他是娇气,你可听说过谁家孩子吃面条要放糖的?”

“家里做个红烧肉吧,按理说,好不容易吃上一回,孩子该是争抢着才对,他却不,说是里头搁了糖,有苦味儿,下回再做不放糖的,他又不吃,说不甜,你说这既不能放糖,又得甜,厨子听了都得掀案板。”

赵大娘也往前挪了挪,“子渔多乖巧啊,哪个孩子没有点儿毛病,不像我家小景,小时候可真是愁死我了......”

三个婶娘说起来便停不住了,瓜子儿磕得一个接一个,牛二同盛哥儿对着头,悄悄说着话,周叔眯着眼睛听周婶她们讲话,丰哥儿仍是垂着头,安安静静的。

严鹤仪站起来,从顾大妈这里接过了元溪的手,“袄子湿了,袜子是不是也湿了?带你进去换换。”

顾大妈拍了拍元溪的肩,“去吧。”

她一个人过,没孩子,周婶她们那里也插不上话,就抓了一把瓜子儿,坐回凳子上磕,听着那边的话笑,见丰哥儿低着头,便往他手里也塞上了一把瓜子儿。

天冷,屏风上垂了帘子,把里间儿遮得严严实实,严鹤仪捏着元溪的手进去,见他直接就要往**坐,赶紧又拉住他的手,然后往床尾的床凳上垫了个草垫子,才让他坐下,“袄子湿着就往**坐,咱们晚上睡不睡了?”

元溪撅着嘴嘟囔了句,两脚一蹬,就把棉鞋踢下去了,脚上垂着半掉不掉的袜子,来回晃**着。

严鹤仪拿了干净鞋袜过来,整齐地放到一边儿,然后就来捉闹腾着的两只脚,把上头的袜子扯掉,朝着脚心儿挠了挠。

元溪扑腾地更欢实了,把两只脚架上了严鹤仪的肩膀。

“雪地里滚,坡上的雪一粒儿一粒儿的,干得很,这鞋子外头又包了皮,哪来这么多水,把袜子都浸湿了?”严鹤仪紧紧扼住元溪有些微微发红的脚踝,“是不是专门去泥水里闹了?”

“嗯,”元溪答得倒是乖觉,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说是去河里滑冰,谁知道还没冻结实呢,刚上去就陷进去了,还好只是在岸边儿。”

严鹤仪朝着他的脚心儿拍了一下,“祖宗,这才刚入冬,就惦记着去河里滑冰了?以后得把你拴起来,省得哪天跟那群孩子一同掉河里了,我没夫郎倒是其次,你瞧瞧外间儿那些大娘大婶儿,哪个是好惹的,不都得围着我,问我要她们家孩子。”

元溪往后仰了仰,用手撑着上身,“哥哥打算把我拴到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严鹤仪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自然是拴到我裤腰带上。”

元溪不知想到了什么,脸红起来,抿着嘴唇道:“哥哥...饶了我。”

“什么饶了你?”严鹤仪没听明白,摩挲着他脚上的皮肤,“进屋这么大一会儿了,脚还不热。”

元溪把两只脚往严鹤仪怀里一伸,“那...哥哥帮我暖暖。”

严鹤仪宠溺地笑着,解开胸口的两颗扣子,把元溪的一双脚包了进去。

贴着严鹤仪的胸口,能感受到里头擂鼓般有力的跳动,元溪噤了声,仔细感受着,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严鹤仪。

把严鹤仪都盯热了,鬓角出了薄薄一层汗。

严鹤仪把元溪的腿蜷起来,依旧捧着他的脚,凑过去把人吻住了。

外间儿有人,元溪也不敢哼唧,倚着床沿儿,手里紧紧攥住**垂下来的单子。

两人悄默声儿亲昵了好一会儿,才穿好衣裳鞋袜出来,外间儿,顾大妈已经同狗娃的娘一同去厨房忙活了。

周婶同赵大娘使了个眼神,两人便一同招呼严鹤仪,让他坐在了丰哥儿旁边的凳子上。

元溪见那旁边儿没位置,就挨着盛哥儿坐下了。

“严先生,瞧着我们丰哥儿怎么样?”周婶热络地问道。

“丰哥儿自然是很好,”严鹤仪朝旁边儿看了一眼,稍显拘谨地点了点头,“人长得好,性子也好。”

听了这话,丰哥儿羞怯地垂了头,赵大娘接话道:“丰哥儿文静,不爱说话,手脚可勤快了,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尤其是针线活儿,同顾大妈比都不逊色,谁若是得他做了夫郎,那可就有福了。”

“是,”严鹤仪眯着眼点头,“丰哥儿做夫郎,自然是极好的。”

丰哥儿的头垂得更低了,脸颊上也飞起了红晕。

元溪见这架势,愈琢磨愈觉得不对劲儿,同成了亲的人夸别的哥儿,还说什么「夫郎」之类的,是个什么意思?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出走之前,在**同严鹤仪说的那些话,其中就提了丰哥儿。

当时,他觉得自己不是被抓就是侥幸远走,不会回来了,便有了让严鹤仪再寻夫郎的心思,似乎夸了丰哥儿好几句。

那个时候,自己心里可难受了,说了那么多违心的话,晚上哥哥睡着了,自己却舍不得睡,一直盯着他看,默默流了那么多眼泪,枕头都湿了一大片,哥哥却把自己的话听进去,竟把人叫到家里头来相看?

当着自己这个正经夫郎的面儿?

元溪愈想愈气,看着严鹤仪同丰哥儿他们说笑着,眉毛都竖起来了,忍不住说道:“这是要给哥哥相亲?”

严鹤仪往这边儿看过来,刚想开口,周婶就道:“你家哥哥长得俊,多少哥儿都盯着呢,镇上几个员外家,不都是有好几个偏房的么?”

赵大娘憋笑憋得肩膀直颤,“是啊,家里头这个动不动就往外跑,谁知道哪日又不见了,难不成让严先生独守空房?”

“别乱用词儿,什么独守空房?”牛二朝着严鹤仪笑,“听着怪可怜的。”

严鹤仪见大伙儿说得热闹,默默闭了嘴,悄悄地笑。

元溪狠狠地瞪了严鹤仪一眼,“你把这事儿同他们说了?”

严鹤仪不敢看他,“我...他们一直问。”

周婶赶紧解释,“连着好几日,严先生都往镇上跑,问了子渔,又说不是去找他,只满大街乱蹿,顾大妈担心,悄悄同我们说了你的事儿,我们就猜一定是闹别扭了,正想一同去寻你,你就回来了。”

“那,丰哥儿今日真是来相亲的?”

赵大娘连连点头,“那是自然。”

元溪转头一看,严鹤仪正在那里咧着嘴笑,丰哥儿也把脸埋进了袖子里,他登时就坐不住了,“你们欺负人!”

“这还急了,”牛二拉着盛哥儿的手,“你可不能学他,一声不吭离家出走,把我一个人撇下。”

元溪气得出了一身汗,眼里都有泪花了,严鹤仪见玩笑开大了,赶紧过来搂住他的肩,“我们同你开玩笑呢,丰哥儿不是同我相亲的。”

“人都领进门了,还说不是?”元溪扭着肩挣脱了严鹤仪的手,“别碰我,家里的钱得分我一大半儿,我收拾收拾东西,有船了就走。”

严鹤仪怎么说都不管用,用求助的眼神看着满屋子的人,盛哥儿站起来了,拉着元溪的胳膊,“是真的,丰哥儿是要同赵大娘家的侄子相亲,人家住的远,要午后才到,正好遇着严先生,严先生便邀我们来家里吃饭,说是谢过成亲之时的帮助。”

盛哥儿人老实,同元溪又说过那么私密的事儿,他的话,元溪倒是信的。

周婶笑得见不着眼睛,“盛哥儿,说好一起臊他的,你怎么先叛变了?”

元溪搂了搂盛哥儿的肩,“盛哥儿就愿意同我好。”

牛二戳了戳严鹤仪,“管管你家夫郎,我还在这儿呢,就敢胡乱撩拨。”

几个人又拉着元溪哄了哄,才把人哄高兴,厨房那边儿就开始喊:“饭好了!”

于是,收拾桌子的,摆凳子的,端碗端盘子的,拿筷子的,一屋子人忙活着,热热闹闹在堂屋坐下了。

元溪倒是不生气了,只是仍不愿意理睬严鹤仪,严鹤仪殷勤得很,不停往他碗里夹肉,见他不吃,便用勺子舀了一块儿颤颤巍巍的炖豆腐,吹了吹凑到他嘴边儿,“小祖宗,张嘴。”

豆腐是用大骨头炖的,闻着比肉都香,元溪乖乖张了嘴,滑溜溜的豆腐落进唇齿间,让人边嚼边扬起了嘴角。

“不生我气了?”严鹤仪在他耳边低声问道。

“啊——”元溪冲着他张了张嘴,“还要。”

严鹤仪忙不迭地又盛了一勺,喂进了元溪嘴里。

大家也习惯了这俩人腻歪,顾大妈更是看自家孩子似的高兴。

像元溪这样撒娇撒痴,盛哥儿是做不出来的,只静静地吃着自己碗里的饭,牛二似乎觉得不能输了阵,便也盛了一勺豆腐,颇有些生硬地伸到了盛哥儿嘴边。

盛哥儿仍是低着头,悄悄把那勺豆腐吃进嘴里,在桌子下面轻轻捏住了牛二的手。

吃过饭,元溪装模作样的要跟着收拾厨房,被周婶笑着轰了出来。

他觉得自己刚才又胡乱发脾气了,对丰哥儿态度不好,现下有些羞愧,便凑过来找他说话:“丰哥儿,刚才我乱说话,你别生气,我带你去外头玩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