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闻起来有一种清冽的香味,像雨后的青草,像月下的水波,又像是大雪之后,结着冰柱的松针。

这是元溪这一瞬的感受。

在他的唇碰上严鹤仪鼻尖的那一刻,一切都仿佛停滞了,包括呼吸,包括时间,只剩下胸口那颗狂跳的心。

他飞速地弹开了。

那股他从未注意过的体香,也变得淡了些许。

此刻,元溪觉得自己被勾去了魂,鬼似神差般地想着靠近,再嗅一嗅他的体香。

“真是个变态。”元溪在心里默默对自己下了定义。

突然,严鹤仪的喉头仿佛动了一下,元溪立刻清醒了过来。他缓缓地站起身,悄声逃到**,把整个人都蒙进了被子里。

严鹤仪听着他上了床,这才放松下来,开始张大嘴巴,无声地呼吸着。

若元溪再多呆一会,严鹤仪想,自己就要被憋死在这里了。

他一直在控制自己的呼吸,手中的被角都快被他攥烂了。

这下,严鹤仪彻底睡不着了,刚才那一瞬间的温软触感,让他全身一个激灵,竟有些魂飞魄散的感觉。

作为一个恪守礼仪的君子,他温润了二十年,从未与旁人有过逾礼的身体接触,谁知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哥儿,竟然趁自己睡着,对自己行如此不轨之事。

那边,元溪的呼吸逐渐平静下来,想必是睡着了,严鹤仪心中颇有些不忿:你怎么睡得着的?

他按住心中没来由的怨妇心理,狂念数遍《清心经》,终于把自己念睡着了。

翌日清晨,鸡叫三声,东方大白。

严鹤仪依然如往常一样,起来去厨房做早饭。元溪则会多睡一会,等着严鹤仪来叫。

严鹤仪想着,自己一定要表现得正常一些,万万不可让元溪看出,昨夜里自己是在装睡。他做了两份平平常常的青菜粥,又用一种平平常常的语气,来叫元溪起床。

元溪已经醒来好久了,他也努力让自己表现得正常,所以硬是赖了好久,一直等严鹤仪来叫。

那些草兔子已经被收进木盒子里了,两人坐在餐桌前,对视一眼之后,都迅速低下头去,躲闪着彼此的目光。这顿早饭,他们闷头喝粥,吃的无比迅速。

客客气气了好几天之后,元溪终于在一次散学回家的路上,闪到严鹤仪身前,给了他一张宣纸,上面画着乌龟和兔子。

他指了指兔子,又指了指严鹤仪,换来了严鹤仪「课堂不好好习字」的教育。

他挤了个鬼脸,攀着严鹤仪,严鹤仪作势要打他,他又做出了那种可怜兮兮的样子。至此,两人才逐渐恢复了之前的自然。

——

到了私塾休沐的日子,严鹤仪有了空闲,决定上山一趟。

他来到厨房,开始做葱油饼。

用半个葫芦做成的瓢盛一些面粉出来,加入开水烫一下面,然后再放冷水,撒上一把翠绿的葱花。

面团揉好之后,再均匀地分成小块的面团,刷上油醒发半个时辰。

然后,取出两汤匙面粉和一汤匙油,调成油酥。

醒发结束之后,将面团擀成圆形,涂上油酥,然后沿着面饼中心切一刀,顺着中心点转圈叠起来。之后将得到的椎体按成面团,醒发片刻,再重新擀制成面饼,即可开始烙饼了。

葱油饼香气四溢,元溪闻着味儿便来了。

严鹤仪拿过两张饼,细心地切成小块,盛到盘子里,递给了元溪,然后又拿出两张饼,用油纸包好,放了进自己的小包里,“我今日上山一趟,你在家乖乖呆着,葱油饼锅里还有,那边瓷碗里还有一些小菜。”

元溪点头应下了。

山上有刀客秦朋的墓,严鹤仪怕元溪见了要伤心,便不打算带他上山。

——

严鹤仪要去山另一边,寻一片紫竹林。

那日见元溪习字磨了手,他便仔细研究了他的笔。

那是支寻常青竹做的笔,笔杆很粗,表面也有硬结,元溪手上皮肤细嫩,手又小巧,握起笔来很是吃力,还会被硬结磨伤。

严鹤仪想到后山的紫竹林。紫竹的竹竿比较细长,表面油润,不易划伤手,且竹皮至竹芯一色,做出来的毛笔也美观。

今日阳光爽朗,本是外出游玩的好天气,但此去路远,严鹤仪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再加上山路崎岖,豆大的汗珠从额角坠下,背上的薄衫也被汗水浸湿了。

严鹤仪抬头一看,只见一片峭壁映入眼帘,峭壁之上就是自己要寻的竹林。

他卷起衣袖,紧了紧背上的竹筐,抓着峭壁上的山石,开始向上攀爬。

山石的尖角划破了他的小腿,留下几道浅浅的血痕,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继续抓住了头顶的一块山石。

上到两米处,他突然脚下一滑,踩了个空,整个人仰面摔了下去,脚踝还撞上了一个石块。

严鹤仪闷哼一声,汗珠如雨般落下,他稳了稳心神,查看自己的伤势。

所幸,摔下来的地方并不高,膝盖上有些轻微的擦伤,脚踝没有破皮,不过也已经青紫了起来。

他用衣袖揩了揩额角的汗,喝了一些竹筒里带的水,稍微喘息片刻,就又站起来继续攀爬。

攀上最后一块巨石,他终于见到了那片紫竹林。

满目绛紫的修竹,间或有清风穿过,竹叶沙沙作响。

严鹤仪被这美景吸引,置身竹林之中,通体清凉,汗水也干了不少。

他未作过多休息,便开始挑选合适的竹子,一直走到竹林深处,才找到一颗满意的细竹。

——

这边,严鹤仪前脚刚走,元溪火速吃掉了盘子里的葱油饼,然后关好房门,鬼鬼祟祟地出了院子。

私塾门口,一堆孩子已经那里等着了,他们见了元溪,纷纷聚了过来。

狗娃递过来一个木头弹弓,迫不及待地道:“元溪哥,这个给你,这可是新做的,可结实了。”

元溪接过弹弓,弹了几下绳子,就跟着狗娃走了。

狗娃带着大家来到一片野地,埋伏在了一个土坡后面。

“这里真的会有山鸡吗?”元溪有些不解地问。

狗娃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那当然了,我爹带我来打过,那山鸡可肥了,尾巴上的毛还是彩色的。”

小月在一旁来了兴致,雀跃道:“那我们可以用山鸡的毛做毽子,一定很好看。”

元溪听了,越来越想尽快打到一只山鸡。

他想着,鸡肉可以让哥哥一半做烤鸡,一半做鸡汤,山鸡的毛也要送给哥哥。

不过,哥哥要山鸡毛做什么呢?

元溪暂时没想出来好的用途,不过,他还是想把山鸡毛送给严鹤仪。

几个人蹲着好久,也没见山鸡的影子。

“狗娃哥,你这地方靠谱吗,不会是你记错了吧?”

“对呀,山鸡怎么还不来,我都饿了。”

狗娃等得也有些不耐烦,硬撑着面子道:“别着急,马上就来了。”

又等了很久,还是没等来狗娃口中的山鸡。

狗娃丧头耷脑地摆弄着手里的弹弓,至于元溪,他在地上画了几笔,开始跟几个孩子玩井字棋。

元溪略一思考,在最中间的格子里画上了一个圆圈,圆圈连成了一线,小月捧场地鼓起了掌:“元溪哥你真厉害,又赢了。”

元溪沉迷在这个幼稚游戏的成就感里,逐渐开始飘飘然了起来,全然忘了打山鸡的任务,也忘了要送给严鹤仪的彩色山鸡羽毛。

不知不觉已到了黄昏时分,红霞满天,孩子们有的在玩井字棋,有的在编草蝴蝶,都沉浸在自己的游戏里,忘记了时间。

这时,一阵脚步声从前面的林子里传来,接着就是一声叫喊,大家纷纷停下来手里的游戏,聚到石头后面,屏气凝神地张望着。

林子里,一个浑身脏兮兮的流浪汉正在拉扯一个小哥儿,那哥儿生得白净柔弱,不断向后躲闪着,眼里盈满了泪水。

流浪汉身材健硕,比哥儿高出许多,像一座小山一样,他紧紧地拉住哥儿的袖子,抬手在他脸上狠狠地捏了一把,一脸玩味地道:“别躲呀,让爷们好好疼疼你,你看着细皮嫩肉的,多招人。”

那个哥儿用力躲闪着,却无法挣脱流浪汉地的手,他红着眼睛,嘴里不住地说着:“你放开我,放开我。”

流浪汉见状,仿佛更来劲了,他一把揽过那个哥儿,伸过头去就要亲他的脸,哥儿用力挣扎着,眼中满是绝望。

“太过分了。”狗娃看到这一幕,捏紧了拳头,起身就要冲过去。

元溪连忙拉住了狗娃,那流浪汉体型健硕,贸然过去,怕是要吃亏。

他拿起地上的弹弓,又捡起一块带棱角的石子,半跪在地上,用力拉紧弹弓,将那石子射了出去。

只见那石子破空而出,如一支羽箭,直直的打在了流浪汉的后脑勺上。

流浪汉吃痛,松开了怀里的哥儿,向旁边张望着,嘴里喊道:“谁偷袭老子?”

元溪没有作声,正要再捡石子,狗娃见状,默契地递过来一粒更大的石子。

这一次,石子射中了流浪汉的右边眼眶,流浪汉大叫一声,捂住了眼睛。

这下,其他孩子们也都反应了过来,纷纷拿起弹弓,瞄准了那个流浪汉。石子如雨般射出,流浪汉连连后退,嘴里骂了几句脏话,抱着头逃走了。

见流浪汉走得没影了,元溪才带着孩子们从石头后面出来,走到了那个哥儿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