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的天总是暖得早些,惊蛰过后,碧玉妆成,杨柳堆烟,万千草木便热热闹闹地长起来了。

春日里有春风、春雨、春雷、春草、春花。

还有春梦。

严鹤仪最近便老是做这种旖旎的梦。

明明晚上还有些冷,醒来却常会湿乎乎得一身薄汗。

圣贤书上没说这些,他虽也能无师自通,却觉得此事不太端正,总是忍着。

这一日,他照例又做了这样的梦,梦里那人,是个头发湿湿地搭在肩头的少年,脸看不清晰,只记得唇格外红。

他在自己混乱的喘息声中醒来,掀开被子一看,微微皱起了眉头。

外面天光乍亮,红日刚刚露出个头,月儿还未完全隐匿身形。

草叶上还带着露珠,先是很小的几滴,风一吹,便逐渐聚到了一处,坠得草叶上下颤抖着。

再有一阵风吹来,硬挺的草叶终于承受不住身上的重量。

微微一颤,露珠便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严鹤仪脱力似的闭起眸子,喘息逐渐平稳下来,再睁眼时,天已悄悄翻了白。

他起身到院中水井里打了盆冷水,掩上房门,仔细清理着身上旖旎的痕迹。

严鹤仪有清洁之癖,身上总得是一尘不染的才行,故而这种时候,他总会暗自有些懊恼。

但又是在懊恼些什么呢?

似乎他还没有准备好,春天便来了。

天又更亮了些,平安村里的人也都陆续醒来,准备开始一天的忙碌。

扎着羊角辫儿的牧童横骑在牛背上,睡眼朦胧地向着旁边的山里走去。

干净的小院里,一身青白色长衫的严鹤仪挥舞着木杖,卖力地朝着面前的石舂里敲打着,额间已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严先生,一大早做什么好吃的呢?香味都飘到我院子里来了。”

隔壁顾大妈正在扫院子,她手上拿着竹扫帚,探着头向这边瞧着。

严鹤仪抬起头来,伸手揩了揩鼻尖上垂下的汗珠,腼腆一笑道:“顾大妈早啊,我在打糯米糍粑,打算掺些玫瑰花,做成玫瑰团子,一会儿做好了,给您送过去尝尝。”

顾大妈笑着应道:“好嘞!”

严鹤仪面前石舂里面装的,正是昨夜里提前泡好的糯米。

今晨,待糯米泡发之后,便上锅蒸熟,放在石舂里面,用粗木杖不停敲打,直到糯米变成柔软细腻的白团子,糯米糍粑就算打好了。

严鹤仪把打好的糍粑取出来,用手揪成小块,并团成一样大小的团子,然后拿出准备好的玫瑰花瓣,用蜂蜜腌一下,浇在了糯米团子上面。

“好甜啊。”

严鹤仪把一个糯叽叽的团子塞进嘴里,双眼微眯地品尝着。

糯米的香气夹杂着玫瑰花的味道,伴随着甜丝丝的蜂蜜,一股脑地在口里绽放起来。

严鹤仪用苇叶包了几个糯米团子,给隔壁顾大妈送了过去。

顾大妈接过团子,又往严鹤仪手里塞了一个热乎乎的布袋子,笑着道:“这些肉包子你拿去,刚出锅的。”

严鹤仪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谢过顾大妈,又听顾大妈道:

“严先生,您正当好年纪,可有意中人么?我堂姐家有个哥儿,生得很俊,可要与你说一说?”

严鹤仪父母早亡,很小的时候便独自一人住着,是个教书先生,在村里办了私塾,也不用下地干农活,平日除了教学生,便多是呆在家里读书。

因此,他虽已满二十,却未承教太多情爱之事,旁人也因着他先生的身份,对他有三分不一样的敬重,轻易不敢拿这事打趣,也就顾大妈敢提上一嘴了。

说来惭愧,严鹤仪不太会跟人打交道,像今日这样有来有往的说上几句,他心里已经很不自在了,故而若是说什么「可以把这个哥儿同我讲一讲」之类的,便又要同人说上半天话。

于是,在一瞬的踌躇之后,严鹤仪借口有事,便婉拒了顾大妈。

这不是托辞,他是真的有事。

这几日,私塾的孩子在放春假,严鹤仪吃过早饭,就背起竹筐上山去了。

私塾里有个孩子生了疹子,他准备采些草药回来。

严鹤仪在山里转了整整一个晌午,采齐要用的草药,又想着去砍些柴回去,修一下私塾的窗子。

正当严鹤仪砍够了柴准备回去之时,一阵打斗声突然从上方的林子里传来,金属兵器碰撞之声锃锃作响,听得人心惊。

踌躇片刻,严鹤仪决定上去看看。

他顺着山路攀爬,还被碎石划破了衣襟,未等他爬到一半,只听一声惊呼,上面落下一个人来,正好砸在严鹤仪身上。

严鹤仪来不及细想,一把抱住那个人,把他护在怀里。

两个人一起滚到了平地上。

严鹤仪定了定神,这才来得及看怀里的人。

那是个白嫩清秀的小哥儿,身上沾了好多血,衣衫也已破烂不堪,似乎受了很重的伤,他嘴里含糊一句「救命」,便歪头昏了过去。

这时,上面林里一阵窸窣,片刻之后,就又滚下一个人来。

严鹤仪心想,今日这是怎么了,天上连着掉活人?

他定睛一看,只见那人手中还紧紧握着一把刀,虽全身都是伤,却仍撑着身子艰难站起,踉踉跄跄地向严鹤仪走来。

严鹤仪心生些许惧意,但转念又想,怀里这小哥儿估计是被此人追杀的,如今被自己遇到,便不能见死不救。

况且,那刀客伤势极重,怕是可以搏上一搏。

打定主意,严鹤仪轻轻将怀里的小哥儿放在地上,站起来卷了卷袖口,从旁边的竹筐里挑了一根最粗的棍子,壮着胆子道:“阁下要做什么?若有冤仇,还请递了状子,上告官府,怎可私下杀人?”

只见那刀客走了几步,突然跪在了地上。

他抹了一把嘴角的血,略略调整好气息,哑着嗓子道:“在下上京韩朋,是崔员外的家将,护送员外一家南下探亲,路遇...路遇山匪,咳......”

说到这里,刀客韩朋支撑不住,咳出一口血来,接着道:“员外一家十三口,尽数遇难,在下护着少爷杀出重围,逃到此地,终于还是被山匪追上,拼死才将其击退。”

“我怕是活不成了,求恩公,救救我家少爷,护他...护他......”

刀客韩朋突然喉头一窒,侧身倒地,严鹤仪见状,急忙上前探查,只见他心脉皆断,气息已决。

严鹤仪见此惨状,心中不忍,他先扶起地上昏迷的小哥儿,喂他吃了些草药,又草草给他处理了一下伤口。

见血已止住,这才暂且把他放下,在旁边找了一块合适的空地,拿出铲子挖出个简陋的墓穴,将那刀客埋了。

严鹤仪正要带着小哥儿回家,忽然想起什么来,觉得还是要谨慎一些,便沿着山石爬到上面,见林子里果然躺着几个山匪模样的人。

他慢慢走过去,俯下身挨个查看,见他们每个人的额角都有一块狼纹刺青,正是这一带山匪特有的标志,这才全然信了韩朋的话。

书上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严鹤仪认死理,既然别人以性命相托,自己纵使不以性命相护,也决计不会把人扔下不管。

严鹤仪重新背上竹筐,又将小哥儿打横抱起,带回了家。

他将小哥儿放在自己**,打来一盆清水为他擦拭。

身上的血是惊心了些,却似乎大多是别人的,只在手臂和大腿处有两处浅浅的刀伤。

严鹤仪拿过药箱来,取出药酒和药粉,重新为他处理了一下手臂的伤口,并用纱布细细地包扎起来。

然后,他把手停在半空中,脸上红了一圈。

迟疑半晌,严鹤仪才落下手去,轻轻掀开了小哥儿大腿上已被刀划破的衣裳。

这一刻,书上那些肤如凝脂、紧实匀称之类的词,终于有了具象的样子。

包扎好伤口,严鹤仪又伸手探了探小哥儿的额头,却见他额头烫如烧炭,脸颊被烧得通红,嘴唇微张得喘着粗气。

发烧可不太妙了。

严鹤仪急忙从药箱中取出一个月白瓷瓶,倒出一粒退烧丹来,为那小哥儿服下。

然后,他又打来一盆清水,浸湿了帕子,敷在小哥儿的额头上。

严鹤仪守在床边,两块帕子轮换着给他降温,足有半个时辰不曾停下。

这小哥儿生得很是俊秀,皮肤白净,睫毛长而翘,唇上一点殷红如朱砂一般,脸颊因高烧而泛起红晕,显得愈发好看。

严鹤仪看得入迷,不禁想起来早晨做的玫瑰蜂蜜味糯米糍粑团子。

这小哥儿生得可爱,可不就像个小团子?

黄昏时分,严鹤仪又探了探小哥儿的额头。

小哥儿终于退了烧,脸也没那么红了,呼吸也轻柔下来,像个小猫一样乖乖地睡着。

严鹤仪嘴角不禁上扬一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因久坐而发麻的双腿,准备去厨房做些晚饭,再给小哥儿熬点米粥,待他醒了吃。

天完全黑了下来,严鹤仪自己吃了些包子和咸菜,便坐在房中,静静等着小哥儿醒来。

等了好久,小哥儿也没有醒来的意思。

严鹤仪怕小哥儿吃不到热乎的东西,已经在灶上把粥热了好几遍了。

眼看便要子时,严鹤仪心想,照这样下去,这小哥儿今夜也许不会醒了。

于是,他打开了柜子,取出垫子和薄被来,在床边打个地铺,准备今夜便这样睡。

刚刚吹灭蜡烛躺下,严鹤仪就听见**的小哥儿轻哼了一声,然后就开始剧烈地喘息起来,嘴里喃喃喊着:“别过来,别过来。”

这小哥儿应该是做噩梦了。

严鹤仪起身来到床边,温柔地拍着被子,嘴里像哄孩子似的,轻声念道:“不怕,不怕......”

只见那小哥儿仿佛梦魇一样,双手不停地乱抓着,一不小心,就触到了严鹤仪的手。

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地握着不放。

严鹤仪的心脏似乎漏了一拍。

他稳了稳心神,迟疑片刻,还是回握住小哥儿的手,嘴里依然轻声地哄着他。

就这样过了一刻,小哥儿才终于平静下来。

严鹤仪松了一口气,正要抽出手去睡觉,只听黑暗里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阿娘,好黑,我怕......”

他闻言轻轻抽出手,起身点亮了床边桌上的蜡烛。

烛光摇曳着,映出小哥儿苍白虚弱的脸,他眼神迷离,额角还挂着一层薄汗。

那小哥儿仿佛还没有完全清醒,怔怔地看着严鹤仪,轻声道:“哥哥,我害怕......”

严鹤仪坐在床边,为他理了理粘在脸上的发丝,柔声安抚道:“别怕,我陪着你。”

“肚子饿不饿?我去给你盛一碗粥来喝,好不好?”

小哥儿微咬着嘴唇,轻轻点了点头。

严鹤仪又去厨房,把炉上的粥热了一遍,拿出一只新买的瓷花碗,又用清水洗了好几次,这才给小哥儿盛了一碗米粥,端到床前。

他看着小哥儿缠着纱布的右手,无奈地笑了一下,然后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米粥,放嘴唇边轻轻吹了吹,喂到小哥儿嘴里。

小哥儿一口气吃下大半碗粥,脸上也恢复了血色,眼睛愈发明亮了起来。

严鹤仪为小哥儿拭了拭嘴角,轻声问道:“我叫严鹤仪,你叫什么名字?”

小哥儿抬起眸子,低声道:“我叫...姜元溪。”

严鹤仪嘴里轻轻重复了一遍小哥儿的名字,又道:“你刚退了烧,今夜便睡在我这里吧,明日再打算别的事情。”

他不忍心在此时提起韩朋,便没有多说。

谁知,那小哥儿接下来便问到了韩朋,严鹤仪踌躇一阵儿,还是决定把实情告诉元溪。

元溪听罢,紧紧地咬住嘴唇,憋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眼泪扑扑簌簌地往下滚着。

严鹤仪知道,此刻什么安慰的话都是无用,便只是伸出手去,温柔地拍上他的背,默默陪着他。

元溪大概是哭累了,慢慢闭上眼睛,倚在床边睡着了。

严鹤仪静坐片刻,等他睡熟之后,便轻轻地把他抱起来,放在**躺好,又细细为他掖好了被角。

刚想吹灭蜡烛,又想起元溪方才所说怕黑的事情,严鹤仪便只是拿出剪刀,剪了一下烛心,好让烛火不要那么亮,免得闪到元溪的眼睛。

一起身,元溪又拽住了他的衣角,嘴里哼唧道:“哥哥,你别走......”

严鹤仪轻叹一口气,微微俯下身去,柔声道:“不走,我陪着你呢。”

作者有话说:

严鹤仪:春天,是交/配...是处对象的季节;

回首山:收到收到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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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心)(再比心)(表演胸口碎大石)爱你们——

又美又有钱的纨绔小郎中攻vs又惨又没钱的浪**小混混受;

——

晏含章住在京城最富庶的桃花巷,是有名的小纨绔。

——

桃花巷隔着一座桥,便是玉丁巷,那里住的都是一件衣裳七八个窟窿还要穿上好几年的穷苦人。

——

从很小的时候起,晏含章就老往玉丁巷跑,因为那里住着方兰松。

——

两个人也许有一段两小无猜的时光吧,不记得了。

总之,现在是谁也看不惯谁。

——

晏含章仗着自己有钱,捏着方兰松的小把柄就把人娶回了家。

——

此后,方兰松便整日巴望着自己能年少丧偶。

——

两人势如水火,**的事儿却没少做。

没办法,晏含章有钱,败家子兼闯祸精方兰松又经常需要钱。

——

晏含章跟人说,方兰松是他乖巧粘人的青梅竹马,俩人感情比蜜还甜;

方兰松跟人说,晏含章是个假正经的臭纨绔,(要不是有钱)一辈子也娶不上媳妇儿;

——

晏含章:

——

昨个儿吃了盏新茶;

今晨聘了只猫儿;

明天晌午接了韩家的帖子要去打马球吃宴席;

你问我后日怎么安排;

我说这得看我家方兰松;

——

方兰松:

——

后日一定记得带着现银;

来府衙捞你家小夫郎;

再慢;

就不礼貌了;

——

“日常小剧场”

——

方兰松:晏含章你大爷!

晏含章:刚才在榻上,是谁哭着叫哥哥饶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