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城的三天光阴飞快而逝, 回到江北迎接他们的是堆积的课业、公司事务,还有剧组的拍摄任务。
温成桉小腿的疤渐渐脱落,只剩下淡粉色的印记, 她试了一下, 高难度的舞蹈动作做起来还是有些吃力, 不过最难的需要真身跳舞的剧情早在她受伤前就全都拍完了,回到江北休息了一天之后便赶去了剧组。
虽然没有安排她的戏份, 但围观揣摩他人的现场,更能促进演技的提升。
当然, 其中夹杂了些许私心。
毕竟……她和付肆总有一天是要公开的, 她也不可能靠着综艺积攒的人气和流量在娱乐圈混一辈子, 更遑论依靠付肆家里的公司来为她的事业提供便利。
尽管最初的梦想,是载着父亲和母亲的寄托, 想要去成为一个优秀的舞者。但意外出演了第一部网剧之后,她爱上了这种模拟演绎不同人生的感觉。无论是拍摄前沉浸入剧本, 揣摩角色心理, 为他们撰写小传,还是拍摄时将自己的细微的神态变化同本性割裂开,全然换上另一个人的一颦一笑。
大概是自己的人生过得太粗陋平淡, 才这样让她着迷。
也暗暗希冀着有朝一日,可以凭借自己的演技,去获得更多知名导演的青睐。
坐上回江北市的高铁时,温成桉看着窗外飞速而过扭曲模糊的景和湛蓝纯粹的天, 轻声问付肆,有没有想好考哪个学校, 读什么专业。
“心理学吧。”
付肆几乎半点没有犹豫回答。
“因为……你母亲吗?”温成桉脑子里迅速划过一个猜测, 但又担心提起他母亲会让他难过, 支支吾吾小声。
“有一部分的原因。”付肆没注意到温成桉欲言又止的表情,低垂着眸指节轻叩座椅扶手,“更主要的原因——”
“我遇见过太多、太多,因为心理问题而过早结束花期的职业选手了。”
KPL赛事还是太小了,同其他大型国际性电竞赛事比起来差之远矣,只有寥寥几个豪门俱乐部会去特别留心选手的心态问题,去配备专门的心理咨询师。
更多的还是小作坊运作,赛训组都找不出几个人,每天忙着分析研究赛事数据,训练复盘都忙不过来,选手的心态全靠自己来调节。
哪有那么多天生的大心脏选手?
既然选择了成为电竞职业选手这一条路,自然要面对各式各样的评论,稍有操作失误,就会被恶评淹没。
有人熬过去了,锤炼出了一颗无坚不摧的强大心脏。
有人没熬过去,状态一落千丈,再不复往昔,只得狼狈结束自己短暂却并不绚烂的职业生涯。
曾经有一段时间陷入长期自我厌弃状态的他,险些成为没熬过去的那一员。
好在某天,心灰意冷单排了几十局橘右京,遇见了一个很有趣的小网友,明明ID带着股“仙之巅,傲世间”的中二桀骜,聊天的语气却意外的乖,从最初的惜字如金到后来的叽叽喳喳和他念叨了许多生活琐事,让终日泡在游戏里、还未完全适应和队友磨合沟通的他,有一种触摸到人间烟火的安心。
“尽我所能,帮一帮他们吧。”
就当是帮一帮当初的自己。
温成桉听着身边人郑重其事的语气,内心难免有所触动。想做什么,要做什么,怎么做,付肆从来都是一个规划明确的人,这一点从高中到现在,未曾改变。
“我家里的笔记应该还没有丢,你要是需要的话,我可以递给你。”
温成桉思索片刻,自己平平无奇的高中成绩显然和付肆不能比,再加上高中知识早就忘了个一干二净,她去辅导付肆显然不现实,好像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当时整理的笔记还挺详细的,或许能帮助付肆打个基础。
“好啊,那谢谢桉桉学妹的贴心援助?”
付肆说这句话的时候几乎完全贴在温成桉耳廓,懒散的语调和刻意拉长的亲昵称呼让温成桉有些招架不住,胡乱应了声不用谢,便把头埋进手机屏幕里不敢抬起。
身边人丝毫没有自觉,还在喃喃自语。
“不对,按学历辈分来说,我是不是不应该叫你学妹,应该叫你学姐?”
“温学姐?”
“成桉学姐?”
“桉桉学姐?”
“桉姐姐?”
“姐……”
眼看着付肆越说越过分,温成桉耳朵红得近似滴血,再也装不下去透明人,伸手捂住了付肆作乱的嘴,堵住了他刚说了一半的羞耻称呼。
小姑娘冷清的眉目因为害羞脸颊鼓鼓,杏眼瞪圆了看他,鲜活得很,付肆忍不住弯了弯眸,被手掌遮住下半张脸全然不影响桃花眸里的盈盈笑意。
温成桉看着这双眼睛,想要威胁他不许再这么叫的话顿时说不出口,二人僵持着不发一言。
小姑娘面冷心软,手掌盖上来的力道也不舍得用劲,虚虚覆了一层,像是生怕把自己捏坏一样。付肆借着这毫厘空隙,低声诱哄。
“逗你呢,下次不说了。”
轻吐的气息洒在掌心,有些痒,温成桉几乎是一瞬间收回了手掌。
刚要板起脸告诉他,不管怎么样自己都做不成他的学姐,除非他也考进央舞,她可以勉强考虑一下“师姐”这个称呼。
就听见付肆探头过来小声。
“下次呢,叫你女朋友。”
“还是叫老婆?”
“!”
后一个称呼的冲击力太大,温成桉连瞪他的勇气都没有了,垂着脑袋,变成了一颗小番茄。
-
人算不如天算。
待温成桉将付肆领回自己家里的书房,从一堆旧书中翻出笔记本递给付肆的时候。
年久泛黄的笔记本有一两页脱落,笔记本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夹着的几张照片滑了出来。
……是付肆的证件照。
付肆没想到来借个笔记还能有意外收获,挑了挑眉梢看向温成桉。
温成桉其实在心里已经急得跺脚,但凭借着三脚猫的演技还是维持住了表面的平静,至少那不苟言笑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唬人。
“我做值日,在学校里捡到的。”
随后在付肆的一声轻笑中卸了伪装。
“我说怎么每次学校换年级大榜,老杨总要和我要好几张照片?原来是有人偷偷拿走了啊?”
老杨是当时付肆那一届的年级主任。
“我没有偷偷拿走!照片自己掉下来的,我就是顺手捡到了……”
温成桉越说越小声,心虚低头。
年级大榜的照片都是现贴,学校比较朴素,没有装什么挡板,因而胶水很容易脱落。有些人的照片掉下来了,会有人捡了放在台子上,等保安大叔重新贴上去。
但付肆的照片一旦掉下来,就会被人捡走,这也是为什么年级主任总要和付肆多要几张证件照的原因——被捡走再换新。
温成桉之前一直不好意思,但看到有好多人都在捡,不止女生,也有男生捡回去贴笔记本里,用来考前拜一拜。
俗称“沾沾学神的运气”。
借着这一个冠冕堂皇爱学习的理由,温成桉每每经过年级大榜的时候都会多留心几眼。
一来二去,两年多来倒也收集了好几张证件照。
“怎么样?有保佑你考得高一点吗?”
付肆听着小姑娘吞吞吐吐的心路历程,俯身捡起从笔记本里滑落的书页。
温成桉笔记记得很认真,用了蓝红黑三种颜色的笔迹做批注,放在老杨手里就是标准的模范笔记。
“有一点吧?当然更可能是因为贴了你的照片,我看笔记本更勤快——”温成桉一本正经分析起原因,还没讲完就哑了火。
她看见付肆翻开的那一页笔记页眉,被她用黑笔写了好几个“付肆”两个字。
……怎么忘了这一茬。
就不该提议借笔记给他看的!
温成桉慌乱遮住了笔记本上的字迹,可怜兮兮向付肆眨了眨眼。纤长的睫毛小一把小刷子,看得他心痒。
“我,我这个笔记可能记得不是特别好,不如,不如学长你找别人借吧?”她小心翼翼建议。
付肆揉了一把小姑娘探过来的脑袋,轻声询问:“我可以写吗?”
“啊?”温成桉一愣,“可,可以的。”
得到了主人的允准,付肆拿起黑色水笔,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在笔记本里每一个“付肆”后面,都画上了一个爱心图标,并接上“温成桉”三个字。
他写得专注,深邃的眼眸盯着纸张,像是在进行一项了不起的工程。
温成桉憋不住好奇心,瞥了一眼付肆写下的字迹,耳朵尖再一次不争气的红了起来。
[例证法:采用了举例的方法,以……来说明……的观点,列举详实,说服力强。付肆爱温成桉]
宛若早恋的高中生,偷偷在笔记本里写下隐秘的情话。
付肆端正落笔写完最后一个“温成桉”,抬眸看着身边发呆的小姑娘,一字一顿。
“付肆爱温成桉。”
“没能陪伴你的过去,是我的遗憾。”
“从今往后,我想参与你的将来。”
-
联盟不肯放过付肆这个脸蛋优越的明星选手,哪怕知道付肆已经和FG俱乐部递交了辞呈,名义上离开了KPL,但还是约了最后一次采访。
经理被上级压迫,腆着张脸问付肆有没有空。
彼时付肆刚写完一张错误率不到百分之十的物理卷子,心情愉悦给温成桉微信发了个“不愧是我”的表情,把试卷得分拍照发了过去,远在剧组的温成桉忙于拍戏,还没回。
看到经理的消息,付肆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一个采访而已,别让俱乐部夹在中间两头难做。
不过……
付肆看了眼自己的手,颇有些头疼,临时去银饰店定了一款男士佩戴的素圈戒指,和联盟的人约好了时间。
这次采访的主持人是KPL选手的老熟人了,小狸。付肆看见熟面孔这才松了口气。
他怕又来一个上回那样为了舆论和话题度不怕死的临时工,他要是一时忍不住在镜头面前骂人了,会不会给温成桉间接带来黑料?
付肆觉得自己刚刚的念头还挺好笑,趁着采访还没开始,在手机屏幕上敲敲打打,和温成桉发了这件事。
说来也可怜,明明是成年人谈恋爱,硬是因为双方的行程都很繁忙,谈出了一种网恋的感觉。
灯光亮起,工作人员示意付肆可以开始采访了。
职业选手很少佩戴手部配饰,无论是比赛还是平时训练,都会限制到手指的灵活程度,因而采访刚一开始,付肆无名指处新戴上不久的素圈戒指,便吸引了在场包括小狸在内的工作人员视线。
在一些简单的问话,诸如“为什么会选择离开俱乐部、今后有什么打算、电竞生涯最难忘的事情是什么”的问题回答完之后,小狸换上一副八卦的神色,浅笑开口。
“能方便透露一下,为什么风神今天来接受采访戴了一个戒指吗?”
付肆垂眸看了一眼指间的银戒,轻声。
“因为戒指下面纹了我爱人的名字,不便于上镜。”
“哦?”小狸挑眉扬了扬音调,“什么样的人能把我们风神征服到手?有些好奇了——”
毕竟,和付肆合作了两年多,从未见他对哪个女生有特别关照,她确实好奇,像付肆这样的人,会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
镜头灯光聚焦在男人清俊的脸庞和白皙指节佩戴的素圈银戒上,付肆抬眸,往日懒散不着调的眉眼敛了神色,掷地有声道。
“在她面前,我不是什么神。”
他蓦地想起几十天前镜头面前将自己比喻为星星的女孩,刚严肃了半分钟的神情顿时融化,撩人的桃花眼微微弯起,语气多了几分说不出的缱绻深情。
“也只想做她一个人的太阳。”
不去理会浩瀚星海里其他星体,只守着属于他的行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