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内, 江枫抬眸看着一同前来的二人,有些意外,但又有一种本该如此的尘埃落定感, 眼底的笑意有些玩味。

“我说怎么不需要我去车站接你呢, 原来是有人陪了?”她端起桌上的茶杯, 悠悠品了一口。

温成桉被老师这么一打趣,耳根又不争气冒上了红意, 下意识想甩开和付肆相牵的手,又被对方牢牢牵住。

付肆收紧了指间的力度, 很贴心地匀出一根手指安抚性蹭了蹭温成桉的虎口, 温成桉生怕被江老师看出来, 只敢用余光瞟一眼付肆,抿着唇头都不敢歪一下。

半点威慑力都没有。

江枫挑了挑眉, 把二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好久不见,江老师, 这是成桉给您准备的礼物。”付肆用着敬词, 但神情依旧散漫,将手里的礼品袋递到了女人手里。

江枫了解她这位得意门生的性格,也不恼, 浅笑着接过礼品袋,示意对方坐下。

“不容易啊,你这是得偿所愿,追到手了?”

江枫将目光落在垂眸害羞的温成桉身上, 有些感慨。

“什……什么?老师你怎么知道……”温成桉猛然抬头,付肆在高中的时候根本不认识自己, 所以江老师这句话的主语只能是她。

“我虽然不教书, 只负责带舞蹈团, 但好歹也是从你们这个年纪过来的。”江枫眸中笑意加深,“每次学校活动的时候你眼睛都黏在付肆身上了,我不懂吗?”

“而且,你当时变着花样和我打听付肆的消息,我听不出来吗?”她意味深长看着温成桉和付肆二人到现在还没舍得松开的手。

温成桉一瞬间把手收了回去,喃喃:“有这么明显吗……”

她还以为她藏得很好来着。

付肆听着江枫的描述,有那么一瞬间失神,就让温成桉从自己的手心逃脱了。

剩下的一只手空落落的,他敛了敛眸。

算了,小姑娘脸皮薄,等没人的地方。

他再牵个够。

“有什么的,学生时代谁没喜欢过几个人呢?”江枫笑着拍了拍温成桉有些沮丧的脑袋,“校园时代的感情能成真,挺幸福的。”

江枫说这句话时,眼睛却不再是看着温成桉了,她盯着桌面上的装饰盆栽,温柔的眸光像是想起了自己的曾经。

“对了,你什么时候联系上他的?这小子当初走得干干净净,连我的联系方式也拉黑了。”

江老师毕竟年纪大了,娱乐圈那些更迭的新闻对她来说太遥远,自然也不知道前段时间热播的综艺节目里二人的来往。

付肆虽然近年陆陆续续和以前朋友恢复了联系,但江枫早调任去了应城,付肆前几日去学校处理入学手续的时候并没有碰见她。

“我录了一个综艺,在综艺里遇见学长的,他在里面当嘉宾。”温成桉老老实实回答。

“还叫学长呢?”付肆插话,手不安分地探过去捏了捏温成桉的指腹。

温成桉无辜眨眨眼睛。

纤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小鹿般清透的瞳孔直勾勾盯着付肆看,樱桃唇一张一合,做了个“男、朋、友”的口型。

偏偏就是不出声。

太犯规了。

付肆没辙,接连喝了好几口柠檬水,才压住想把人搂进怀里的欲望。

他俩的动作太过于目中无人,肆无忌惮,全然忘记了在场还有一位江枫的感受,她无奈摇了摇头:“你们俩,这哪是来给我庆祝生日,这分明是专程来给我秀恩爱的啊?”

温成桉迅速恢复成冷着一张脸,听话乖顺的样子,除了耳朵尖尖出卖她的红,别的看不出什么异样。

付肆则很无所谓撩了撩眼皮,漫不经心的语气里夹杂着想秀恩爱的心机:“这不是刚追到手,我们年轻人,比较喜欢贴贴,您多担待担待?”

江枫“哦?”了一声,隐隐觉得事情好像和她的猜想不一样。

“你追的?”

她记忆里,付肆高中时候似乎……很少和女生来往,身边只有寥寥几个相处一看就很哥们的女性朋友,据说还是一起搞竞赛熟悉的。

他就像是自带什么少女心屏蔽器一样,明明拒绝对方的话语也很有礼貌,对方送的礼物、信件都会亲自送还,但是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一种强烈的疏离感,是天生含笑的桃花眸也遮不住的。

舞蹈团不止温成桉一个人喜欢付肆,温成桉已经算是很含蓄的那种了。有胆子大的女孩子,看到江枫和付肆走得还挺近,直白去向江枫打听付肆的喜好兴趣,就差把“我要追付肆”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但无数人折戟,她们中大多数人一次失败后,便再无下文。

江枫有一次和队里那个来问她付肆喜好的女孩子闲聊,听见她说。

“老师,你知道温柔的人拒绝起来才最伤人吗?”

“感觉就是,对方也没说什么重话,但从他眼神里就是知道。”

“我们俩不可能,别想了。”

女孩说话间压了压腿,做了个漂亮的燕子穿林。

“我觉得我也没那么差,没必要浪费时间自降姿态去焐热一块冰。”

这段对话给江枫的印象很深,因而看见两人手牵手进门的时候,她潜意识以为。

温成桉是焐热付肆这块冰的那个人。

不过,经付肆这么一说,江枫眯了眯眼看着敛下神色装正经的温成桉。

温成桉天生眉眼嘴角都向下,有点苦相,在舞蹈团的时候也不爱说话,除了跳舞时和看向付肆时眼底会有不一样的神色以外,别的时间里就像是脱离尘世之外一样。

……一时间,还真不清楚哪个更冰一点。

“是啊——”付肆懒洋洋拖长音腔,“昨下午刚在高铁站追到手的,就怕人跑了,这不才一起跟来了?”

温成桉不自觉向前倾了倾身子,想开口反驳,但发现付肆说的好像是实话。

她的确是他在高铁站“追”来的。

“你啊!”江枫无奈点了点付肆脑袋,“成桉有一次突然想争领舞,也是因为你要看那场表演吧?”

她是无心一提,年纪大了就喜欢看小辈们谈恋爱。

“什么表演?”付肆不记得有这茬。

温成桉小声凑他耳边提醒:“之前在医院给你跳过的那一次。”

随后抬眸回答:“不是,那次是因为……”

“哦,因为我说她衣服好看来着。”付肆很自然地接过温成桉的话头,眉目间尽是骄傲。

江枫看着付肆一副孔雀开屏的得意样,暗暗想让时间倒流回几分钟前,这个话题还没被提起时。

“你就不能让成桉把话讲完吗?怕我把她吃了?”她嘴角微微抽搐,果然男大十八变,从前组织活动时还乖巧听话的孩子,长着长着就歪了,“你妈妈呢,她人现在怎么样?”

温成桉敏锐察觉,上一秒还心情愉悦的付肆,在听见江老师提到“他妈妈”时,周身气息陡然冷了下来。

“前段时间醒了,现在还没出院。”

温成桉的感觉没出错,付肆懒散的音腔都消减大半,声音平平,像是很不愿意回想一样。

江枫长叹了一口气。

“你妈妈她……唉。”她自顾自陷入往昔回忆,没注意身边付肆的脸色愈来愈严峻,“当年也是一对人人艳羡的璧人。”

“嗯。”长辈说话要回应,这是礼貌,付肆几乎是强逼着自己从喉管里挤出干涩的声音。

总以为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他分心自嘲,看来这剂药对他的药效也不怎么样,否则为什么在一提到陆之卿,那一日宛若诅咒般歇斯底里的指责,总会让他忍不住身体发颤。

像是坠入漫漫黑夜,骨骼里深埋着的千个寒夜的噩梦反复,凛冽夜风吹卷起尘土。

天地一片苍茫,半点星光都没有。

垂落的手指被另一个人的体温包裹。

温成桉第一次做这种事情,颇有些不熟练,笨拙地将自己的手指插进付肆的指缝,学着付肆之前的样子,让手心和手心紧密贴合。

掌心传来的触感令付肆发散的思绪渐渐落到实处。

原来待云层散去,他的长夜。

也可以迎来星星闪耀。

-

告别了江老师之后,温成桉和付肆换了一家临海的酒店。

他们踩着细软的沙滩漫步,海风吹起温成桉披散的长发,付肆停下脚步俯身,眼眸深情地注视着她,耐心将被风吹乱的发丝一根又一根捋直。

细碎的光洒在付肆高挺的鼻梁,照射出脸颊处一小片阴影,温成桉盯着那片阴影出神。

再亮的地方也会有阴暗面存在。

关于付肆的母亲,会是付肆杳无音信,抛弃竞赛加分和大好前程,跑去打电竞的原因吗?

温成桉蓦地回想起江老师忆往昔后的结语。

“郎才女貌,谁能想到是这样的结局……”

小姑娘琥珀般的瞳孔藏不住心事,至少。

付肆一眼就能看穿她微抿的薄唇,和呆愣愣的目光,在想些什么。

“我妈妈她……”付肆清了清嗓子,简单做了个心理准备,深呼吸后启唇。

“不想说的话,可以不用告诉我的。”温成桉迅速开口截断了付肆的话。

有时候付肆在怀疑,温成桉是不是在他心房装上了监控,明明在别人面前无往不利的伪装,总能被小姑娘三言两语拆穿,一言道破他的真实情感?

付肆一滞,温成桉眼底莹莹的光在这一刻,比天边的金轮更耀眼。

那些预备好的铺垫说辞尽数抛之脑后,他安抚性揉了揉小姑娘因担忧而微微仰起的发顶,浅笑出声。

“没什么不能说的,你总是要知道这些事情的。”

沉重的包袱被丢下,他缓缓讲起了那个富家大小姐和穷书生的故事。

从二人相爱,到自己出生,再到平日的相处,最后终止于他的十八岁。

付肆将自己知道的,别人告诉他的,零零散散的事例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连同他内心的挣扎,全数呈现在温成桉面前。

他以为这辈子不会告诉任何人,有关于陆之卿、有关于付宇桓的那些破事,哪怕说了,也不会这么详细。

大概是知道自己的引以为傲的伪装在温成桉面前从来不作数,又或许是。

他内心隐隐抱着一种希冀。

或许真的有人会在看清他的懦弱和逃避之后,还愿意义无反顾选择他。

信息量有点大,温成桉缓了缓神才消化完这个复杂的豪门爱恨。

她没想到一直被人羡慕的、顺风顺水的付肆,这些年过的是这样的生活。

虽然她的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母亲也因此身体很差,但他们二人在世的时候,温成桉能明显感受到,他们是爱她的。

而不像付肆那样。

母亲把自己的儿子当作来和她争宠的仇敌,父亲所谓的教导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脸面。

他明明那么渴望亲情,却一次又一次被亲情背弃。

“你不会变成你父亲那样的。”

“我们也不会变成你父亲和你母亲那样的。”

温成桉的声音很轻,仿佛怕稍微重一点,就会惊到付肆一般。

他有些好笑,本来是想对她开诚布公,怎么搞得像是在卖惨一样。

他起了逗乐的心思,用调侃的语气歪头反问小姑娘。

“你怎么知道不会?”

“我妈是重度偏执狂,我爸是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渣男,说不定,冥冥之中,我就遗传了他们两个人之中谁的特性了呢?”

温成桉其实听出了付肆语气中的玩笑,但真心话往往不都是从开玩笑的语气中吐露的吗?

她几乎可以肯定,这种念头在付肆心里绝对出现过不止一次。

咸涩的海风气息扑面,阵阵海浪翻涌拍打着礁石,金乌西坠,恍若一探手便可以和太阳相拥满怀。

温成桉终是没忍住,双手勾住付肆的脖颈,踮脚借力凑近他脸颊。

太阳坠落的光线直直照射进付肆眼眸,他在强烈的光线刺激下,不自觉闭上了双眼。

温成桉趁机仰头。

吻上了他那双被霞光偏爱的眼睫。

付肆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这次温成桉的唇瓣停留的时间比昨天更长,他极力用看不见的双眼描摹出温成桉小巧的唇形。

双手不安分自温成桉的腰肢攀附而上。

未待他有进一步的动作,温成桉便结束了这短暂的一吻。

女孩温热的气息均匀铺洒在付肆脸上。

动听的音色像是塞壬在吟唱。

她说。

“他们不爱你,阿肆。”

“他们不爱你,我来爱你。”

我把全部的爱给你,把百倍、千倍的爱都给你。

你不会坠入无间黑夜。

因为你一直是我想要追逐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