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鹿传媒这两天来了个新老板。

新老板行踪很神秘, 来得早走得晚,高个子大长腿,西装穿得齐整, 还戴了个黑色口罩, 看起来颇有小说里霸道总裁的范。

有好奇的员工想打听出新老板的来路, 时常借着送文件的理由往顶层办公室门前长廊转悠,但对方似乎很少出办公室门, 一呆就会呆小半天。

整日里处理工作枯燥乏味,员工们私下讲小话的时候, 话题总离不开这个新老板。

迷鹿传媒平日的主要工作都是屈总管在负责, 但真正的老板是谁没人知道。员工有过猜测, 或许是影后陆之苏才是幕后老板,毕竟迷鹿传媒这些年专注于电影资源和时尚资源的投资, 和陆之苏的发展风格相符合不说,其中投资的电影陆之苏参演了一大半。

也有人说迷鹿传媒隶属于赫赫有名的陆氏集团, 幕后掌权人兴许是陆家的小公子。

众说纷纭, 没人知道真相是什么,公司顶层的老板专用办公室,在此之前, 除了屈总管会进去存放些资料,其余时间从没见到过有人在。

如今突然来了新的主人,大家纷纷化身吃瓜达人,上蹿下跳努力跟在吃瓜第一线。

“哎, 薇薇,你不是去那里送过文件吗?有没有见到老板真面容啊?”

食堂吃饭, 有个女生戳了戳身边朋友的胳膊。

桌上的人被吊起了胃口, 眨巴眨巴眼睛, 试图从这个唯一去过顶层办公室的幸运儿口中套出话。

被戳中的女生叫薇薇,她面露犹豫地摇摇头。

“没有,当时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来接的文件,看装扮,应该是他的助理。”

闻言,大家长叹一口气。

“唉——这老板也太神秘了吧?”

不神秘不行。

刘博看着坐在办公桌前,左边摞着厚厚的待处理文件,右边堆着高高的高考真题,两根手机夹着一根签字笔正对着许久不接触的物理题犯难的付肆,暗暗开小差。

要让员工们发现,他们的老板穿着西装,手里拿着派克签字笔,上一秒签完上千万的合同,下一秒掏出直尺三角板在卷子上画辅助线,一定会大跌眼镜,以后开员工大会,可就半点威严都没有了!

-

人这一生会有很多的巧合。

比如辛辛苦苦写了两个小时作业,想打开手机放一首音乐放松心情时会遇上妈妈推门检查你的学习情况;比如认认真真听课做笔记,难得有一天身体不舒服想逃课时老师必定会拿出点名册点名;比如闲着没事干开了个游戏小号,认识的唯一一个网友,恰好是你的暗恋对象本人。

而你,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已经说完了。

温成桉一向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运气的人。

但没想到自己的运气可以坏到这种地步。

难怪付肆这些天来,行为举止那么奇怪。

他是不是搬家那天突然出现就想和自己说这件事?来医院照顾自己是因为不知道如何委婉拒绝,于心不忍吗?

温成桉看着手中付肆特意定的银耳羹,只觉得像是某种暴风雨前的平静。

付肆那么温柔的人,一定会因为无意听到自己的心声后感到自责,所以才对自己特殊照顾,想弥补什么吧。

当初吐露的情话下滚烫的心脏冷了彻底,像是暗潮褪去尖锐棱角现了分明,《燃爆竞彩》的录制机会从天而降,好似精心编织出的一场美梦,温成桉陷入其中,享受过无边际的欢愉,如今也到了戳破梦幻泡泡,从梦中清醒面对冰冷现实的时候。

手机微信响起了提示音,是付肆发来的消息。

[肆.:大概什么时间出院?我去接你]

接她?然后和她把话说清楚,再温温柔柔道个歉,从此两不相见再不往来吗?达克摩斯之剑高悬头顶,她下意识想逃避,仿佛只要她晚一点和付肆相见,她这段无疾而终的暗恋之旅,就有苟延残喘的时间,还没有走到终止的那一天。

护士姐姐来病房给温成桉换药。

她动作轻柔地揭开纱布,温成桉看到了自己小腿上长而可怖的一道疤痕。

上药的过程有些疼,温成桉皱了皱眉,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出声。

药水的刺痛感瞬间席卷大脑。

按以往的话她都会乞求上药的时间快点过去,今天她却想时间慢一点、久一点,生理性的疼痛能让她短暂忘掉尴尬情境,不去设想该如何面对付肆。

天不遂人愿,平日里她觉得煎熬的上药环节,今天就像眨了眨眼一样飞快结束,护士姐姐替她重新缠回绷带的时候,温成桉下意识呆愣愣感叹了一句。

“结束了吗?”

护士姐姐眯着眼漾着笑意:“结束啦。你恢复得很好,明天就可以下地了,不过保守起见也可以留在医院里多观察几天。”

哦,原来不是她的心理作用,是今天上药真的很快。

等一下。

明天就可以下地的意思是……

温成桉抬眸。

“那我明天可以出院吗?”

护士犹豫了一下:“可以是可以,不要有太大的运动量,多注意休息。”

转而又补充:“但多留几天会更好。”

温成桉点了点头道谢,素来没什么表情的小姑娘杏眼弯弯,坚冰融化成春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甜。

护士舍不得移开目光,多看了好几眼。

-

提前出院的决定做得仓促,顾佳佳连夜被温成桉叫来帮忙收拾行装。

躺了这么多天,她终于在顾佳佳的搀扶下成功下了床。

小腿的伤口看着可怖,实际上不过是皮肉外伤,并没有伤到骨头,所以日常的走动没什么大问题。

“真的不再多休息几天吗桉桉?剧组这些天都在海城影视基地拍男女主的支线情节,你不用这么急着赶回去的。”顾佳佳不知道温成桉的考量,只当是她急着赶回剧组拍戏,满脸担忧劝阻。

“我高中的老师要过生日了,我出院正好能赶得上给她庆祝生日。”温成桉对顾佳佳笑了笑,拍拍肩膀让她放宽心。

高中时舞蹈团的带队老师被调任去了应城的某一所高中的执教,她对温成桉一直很照顾,在温成桉母亲去世的那段时间,逢年过节还会给温成桉送一些月饼啊粽子之类的,温成桉对她一直很感激。

本以为赶不上陪老师过生日的,这下倒是因祸得福空出时间来了。

温成桉原计划是多休息几天,出院之后再去看老师,那个时候剧组海城的戏也拍的差不多了。

现在出了付肆的事情,温成桉只想找个地方散散心,只要不看见付肆,一切就还都没有结束。

应城是她母亲上大学的城市,和重经济发展,到处都是高楼大厦的江北市不一样,应城以自然文化风光和发达的旅游业闻名。母亲在世的时候经常和温成桉描述过那里的景致,她一直打算去看看。

“那,真不要我陪你去吗?”顾佳佳还是不放心,温成桉说考虑她最近因为照顾自己白天黑夜连轴转,给她放假让她回家休息几天,但温成桉现在这个样子她怎么放心,让她一个人啊!

“没事,我都和老师联系过了,她会照顾我的。”温成桉眨了眨眼,语气淡淡。

出租车到了路口,司机摇下车窗打灯示意乘客上车,温成桉和顾佳佳招了招手,挎着手提包缓慢向车走去。

“你有什么事情,一定要打电话告诉我啊!!!”顾佳佳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情就像是老母亲看着女儿第一次出远门,充满深深的担心。

温成桉回头冲她比了个“OK”的手势,坐进了车里。

-

六月末的太阳日渐毒辣,阳光恣意燃烧着,哪怕拉上了一层纱帘,仍然有光线霸道蛮横透过帘布照了进来。

手机铃声的响起像是无端添了一把柴火,办公室的温度又上升了几分。

付肆拿起手机,接通电话。

“付先生,您在我们店预订的鲜切水果捞,我们店的骑手送到病房的时候,医生告诉我们,病房里之前住着的女士已经出院了,这份水果捞是送还回店里,还是?”

……出院了?

双指间夹着的签字笔应声而落,付肆极力回想,可温成桉并没有和他说过自己要出院这件事。

“你们自己处理吧。”

付肆挂断了这通让他的情绪陡然从一个极端跌落到另一个极端的电话,他翻开和温成桉的微信对话,停留在昨天下午,他问温成桉什么时候出院的话题上。

没有回复。

虽然之前也有几次温成桉长时间不回复的情况,但这通电话的到来让付肆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在另一边替老板筛选文件的刘博,敏锐察觉到付肆周身气息的变化,像是山雨欲来,有些压抑,他下意识放轻了翻页的动作,大气不敢出一声。

办公室陷入诡异的安静,连空气中悬浮着的、被强烈照射出的细小尘埃都凝滞。

办公桌前的男人,修长的食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划动,懒散的眉眼越蹙越紧。

半晌。

付肆拨通了先前在医院时留下的,温成桉助理顾佳佳的电话。

-

工作日的车站人流要比休假少一点。

但大概是高考刚结束的缘故,候车厅出现了许多成群结队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脸上挂着喜悦的笑容,眉飞色舞和身边的伙伴们聊着天。

应该是在进行毕业旅行吧。

温成桉抬手将帽檐压得更低了一些。

她高考完在做什么?

老师通知学生统一回学校拿毕业证,有女生考完最后一科,偷偷带着化妆品去卫生间抹粉底、涂口红,拿着拍立得在校园里到处合影留念。

去纪念他们一生只有一次的高中校园生活。

也有人借此机会红着脸和心上人表白,有当场失恋的,也有当场牵手被众人起哄的。

温成桉明明什么都不想做,但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她还是在校园里呆了很久很久。

最后走到了曾经付肆的班级门口。

悄悄举起手机,拍下了班级的门牌。

班级里的人早就换了一批,去年的温成桉特意打听了高三生的录取情况,期待能看到熟悉的名字,拿着笔一个名字一个名字确认,依然没找到她想要的那一个。

其实付肆这个两个字的形状笔画,她在梦里都能遇到,真要出现的话,一眼就能看到。

候车大厅的寻人广播声响起,将沉浸在回忆里的温成桉拽了回来。

口袋里的手机传来振动提醒,通话页面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温成桉以为是老师给她来电话了,没多想,按下了接通键。

明明周遭人声嘈杂,通话音量也没有多大。

但听筒传来的,朝思暮想的,熟悉的男人声线划破冗杂声响,似平地惊雷在耳畔炸开。

同时自身后传来。

“温成桉。”

她几乎是本能反应,循声回头。

付肆的西装领带有些歪,一边的领子还微微立了起来,头顶的碎发被风吹翘起了几根,眼底的凄伤浓得像一团墨,怎样也化不开。

温成桉看着男人一张一合的口型,只觉得一瞬间被这样的眼神钉在了原地,她有些难受,想闭上眼睛不去看付肆的脸。

等待着迎接她只躲了一天便被迫锒铛入狱的审判词。

隔着一排座椅,有穿堂风将付肆的下一句话传到她耳边。

“你是想把我丢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