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成桉没料到这么迅速就被付肆发现了, 她听见走廊上的脚步声,下意识想看一眼是不是他回来了。其实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问那个问题。但,既然已经被抓了现行, 随口胡扯自然不靠谱, 总不能说自己半夜梦游, 才趴在门框上的吧!

廊角应急灯光线昏暗,在门口被夜风吹了许久的付肆身上寒意未散, 温成桉心一横,说出了真实来意。

“学长, 我听人说, 我能进这个节目是你亲自挑的……”

“是这样吗?”

温成桉今天穿了一身藕粉色的睡衣, 衣领上还绣着小蝴蝶结的纹样,衬得她冷淡的眉眼软了几分。因为担心走廊说话的声音会打扰到别人的休息, 她小心压低音量,抬眸望向付肆的那一瞬间。

像极了付肆曾在朋友家见过的一只波斯猫。明明满眼写着期待, 面色却依旧不显出半点。

原来, 在付肆接到电话起身离开之后,温成桉因为离汤锅太近,不小心让红油溅上了衣襟, 天青色卫衣顿时沾染红色油渍,格外显眼。温成桉无奈,独自去了卫生间的杂物室。刚刚基地的保姆阿姨给她指了路,说卫生间杂物室里有清洁剂和去污笔, 可以救急用。

不远处有两个穿俱乐部工作服的女生走到了洗手台,嘴上不停议论着什么。

“哎哎哎, 刘博好像说, 替补金玲的名额是肆教亲手挑的!”

“真的假的?就那个温成桉?我们俱乐部什么时候在联盟能有这么大话语权了?”

“不是我们俱乐部, 是付肆!好像他家有什么背景吧,反正跟节目组导演关系不错。”

……

偏巧温成桉当时侧身站到了杂物室门板后面,二人估计并没意识到卫生间里还有第三个人存在,讨论的声音半点没有压低,让温成桉这个当事人听了个分明。

她进节目,竟然是付肆亲自挑的吗?

两个女生洗完手补完妆说说笑笑离开了洗手台,温成桉呆愣在原地,一种奇异的感觉涌遍全身。清洁剂喷出的白色泡沫堆积在衣襟污渍处,温成桉漫不经心揉搓擦拭,满脑子都在想。

如果是真的,那她是不是,又经历了一件大事,与付肆有关?

付肆听着面前小姑娘略带迟疑的问话,大大方方承认:“嗯,我亲自挑的。”

“啊?那你不会……”不会被人背地吐槽假公济私吗。毕竟她平平无奇,要人气没人气,要资历没资历——用网上那些黑粉的话来说,就是赔钱货。虽然录节目前的她和付肆也没什么所谓的私情可言就是了。

付肆看着温成桉刚说了几个字,声音陡然弱了下去,黑亮亮的眼珠转了两圈,抿上了唇,细长的眉尖轻蹙,便猜到她怕是想到别的地方去了,忙开口截断温成桉无边际的胡思乱想。

“我亲自——”他齿间发力,重重咬在“亲自”二字上,刻意拖了长音,俯身凑近了温成桉一点。小姑娘果然上钩,抬起刚还在左右乱瞟神思不属的眼眸,“亲自根据备选名单的段位排名挑的。”

付肆的解释合情合理,确实是他这种性格的人会做出的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温成桉一瞬间的欣喜被掐灭,强烈的失落感席卷而来。

她不可否认自己一开始得知这件事,心中抱着几分“或许付肆觉得自己很特别”的幻想,才来求证。但幻想只能是幻想,经不起现实推敲,而今对方神情认真解释了详细理由,那层闪烁着少女心事的幕布被揭开,真实面目显得冰冷无情了起来。

不应该这样的,温成桉,你在期待什么呢?

或许是这些天和付肆的距离近了,一朝亲近到暗恋已久的人,难免会生出几分更深层的妄念;又或许是付肆毫不吝啬的夸赞让她飘了,自以为是真的在他心里有什么不同了。

付肆解释的话语似一盆冷水,把温成桉心里刚刚燃起的一点象征希冀的火苗浇了个透彻。

她想,或许自己在付肆心里,不过是从陌生人升级成队友的关系,仅此而已。别奢求再多,这样就不会有期待落空。

温成桉垂下了眼睫,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眸子里一切翻涌的情绪。因而付肆错过了小姑娘眼底眸光那一瞬间的黯淡,他不疾不徐补充道:“所以,遇事硬气点。”

“出事了我护着你呢。”

付肆低沉却极富磁性的话语在温成桉耳边炸开,未能预料到的话语让她惊喜抬头,却猝不及防与付肆鼻尖相撞。

付肆说话时身子压得太低,温成桉抬眸的刹那,他没反应过来,二人这才撞在了一起。温成桉极力克制住痛感,才没在付肆面前惊叫出声,她忍住酸涩的胀痛,揉了揉自己的鼻梁,悻悻想。

在超话里看见那些粉丝说想在付肆鼻梁上滑滑梯真是不假,他的山根可真是高。撞起来也是实打实的疼。

付肆见温成桉沉默不语揉鼻子的样子,生怕自己把她撞得太狠,忙问她有没有事,需不需要红花油之类的。

温成桉泪水涟涟,顶着鼻音摆手:“我没事学长,就疼一小下,现在已经好啦。”

付肆见温成桉鼻头那一小块红点转瞬即逝,放下心来:“抱歉,下次我会小心。”

“没关系啦学长,还要多谢你选我来这个节目呢。”温成桉眼尾淡红未褪,对付肆弯弯眸笑起来的样子,别有一番不同于平日神色冰冷的风情,“已经很晚了,学长早点休息吧。”

“那晚安。”

“成桉学妹。”

温成桉转身走回房间的动作太快,因而付肆并没有发觉小姑娘听到他的“晚安”之后,白皙的脸颊上一瞬间泛上的红晕。也多亏温成桉转身太快,付肆眼底陡然涌起、长睫遮盖不住的欲色,才能被妥善藏住。

这一夜,温成桉眼尾泛红、眸中含笑的模样盘亘在付肆脑海,付肆目光灼灼、低声许诺护着她的神情萦绕在温成桉心头。

漆黑夜色遮掩了一切躁动不安的心思。

还有某处埋藏的,亟待迸发的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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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爆竞彩》第一期节目如约播出,因为先前的微博事件,再加上同期没有什么大热综艺导致“剧荒”,本就无聊的网友们第一时间涌进平台收看,播放热度创下新高。

有人因为反向闪现的下饭操作,被网友截到微博里嘲笑;有人因为被青训生血虐,在镜头里崩溃大叫“再也不想玩游戏了”,让观众深表同情;还有人因为新人小白没做好基本功课,犯出了安琪拉带惩戒的笑话,被路人吐槽录节目不用心。

当然,其中最令人津津乐道的片段,还是温成桉和沈权solo的那一段。

[太解气了吧我说!!让沈权瞧不起我们女生!!]

[啊啊啊我好喜欢沈权之前演的神君,看完第一期狠狠下头了就是说]

[沈权其实打得也挺好的,就是跟温成桉比有点不够看,可能只是不服气?]

[他就是峡谷里面技术菜还爱叫的普信男典型啊,典中典了属于是,一开始他粉丝不还先挑wca茬来着?]

沈权粉丝见形势不对,紧急下群控制风向,贴上节目组预热物料里沈权的高光操作,铺起了广场。

但娱乐圈,有争议的地方就是战场,更何况和沈权有利益竞争的对家不计其数,虽然有路人被粉丝的风向带跑了,仍然会有对家粉丝浑水摸鱼黑沈权一把。为此,沈权粉丝在心里偷偷给温成桉记上了一笔。

而舆论中心的两个人却全无舆论那般刀光剑影。

温成桉和沈权岁月静好,在训练室加练娜可露露和鬼谷子的体系配合。

这是付肆新想出来的阵容搭配。虽然这个阵容在职业赛场上并不少见,不过由于鬼谷子这个英雄操作难度高,很容易就变成峡谷提款机,所以节目淘汰赛目前为止,只有沈权一个人用过这个英雄。

可以算得上是他的招牌英雄了。

温成桉不理解,沈权的功能性辅助和开团型辅助玩得很好,先前比赛里好几波关键团战都是由他发起的节奏,为什么一开始沈权要对打野这么执着呢?

她问沈权这个问题的时候,对方气急败坏道:“要你管!我上节目玩个辅助,我女友粉还要不要了???”

“那你现在不还是玩辅助了吗?”温成桉小声提醒,随后被沈权咬牙切齿怼了回来。

“我不玩辅助,我又打不过你,我去看饮水机,我镜头还要不要了???”

沈权想起这件事就来气,只恨自己当初被付肆那个金光闪闪的六冠打野头衔迷花了眼,遇上了温成桉这个硬茬,若是当时去别的队伍,凭自己这个实力,混个首发打野那不是绰绰有余?还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沈权确实很会玩辅助,他的段位大都是曾经大学宿舍舍友带着他五排一起打的,其他四个人各个都上过巅峰前百,每次五排叫上他只是为了拉分好匹配到弱一点的对手。因此沈权的辅助可谓是被这几个人一手调/教出来的,久经沙场。但他的打野充其量就是个糊弄低分段的水平,钻耀局能乱杀,上了高分局就原形毕露了。

当初经纪人让他填表的时候,再三嘱咐,玩点能秀的位置,方便立人设固女友粉。

他越想越痛心疾首,还不如当时跟那个辅助FMVP走呢!

没留意间,他手下一滑,一个闪现把自己闪进了人堆里。

附近的娜可露露看了一眼鬼谷子的位置,摇了摇头表示神仙难救,被玛玛哈哈提溜着跑去收野怪了。

付肆悄没声走到了沈权身后,将沈权刚刚一通下饭操作尽收眼底,笑眯眯给他丢下一张白纸。

“刚刚的失误,记得写五百字复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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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场淘汰赛来临。

《燃爆竞彩》的淘汰赛是大循环积分制,在一场BO3中胜利的队伍加一分,失败的队伍扣一分,最终积分排最后一名的队伍全队淘汰,失去进入半决赛的资格。

经过前两场的焦灼比赛,目前各个队伍的积分只有两连胜的FG战队仍保持在正数。

而FG战队里风头最盛的,当然就是目前导播镜头里垂眸认真调试耳机位置的温成桉。

解说甲跟着导播镜头认真介绍:“现在镜头里出现的是我们节目MVP排行榜榜一的选手,温成桉!想必JQ的教练也对她几次比赛的出色操作深为认可,一上来便率先ban掉了温成桉的招牌英雄镜。”

解说乙顺势开玩笑道:“大胆猜测,我们下一次看见温成桉的镜,估计是要在半决赛的全局BP里了。”

温成桉指腹在耳机话筒处不自觉摩挲,淡淡开口:“你们先拿,我最后。”

反正ban位之外的打野多得是,没什么抢的必要,温成桉更怕出现上一次KS战队冷不丁掏出弹弓的情况,她后手选英雄的话,counter起来心里更有底。

由于今天陆之苏有个慈善公益活动,所以第一局的首发也是沈权。

对面中单亮出了一手貂蝉后锁定,温成桉下意识挑了挑眉。在貂蝉现版本如此弱势的情况下敢一抢貂蝉,难怪要把张良和东皇太一全都送上ban位……看来是自信之选了。

“教练!上金蝉!贫僧今日就要让她知道人间险恶!!”

姜喃平日里最爱用金蝉打貂蝉,金蝉的技能可以限制英雄的移动,专治一些飞来飞去的多位移英雄。貂蝉在金蝉的紧箍咒里,极大影响技能的使用,可谓是折磨。她看见貂蝉两眼放光,连带着屏幕里和尚建模都染上了几分杀气,半点没有出家人的慈悲为怀。

付肆看了一眼阵容,点头让姜喃锁定金蝉,翻阅手中的记录本,提醒道:“对面的中单很会玩,他们队三个MVP都是她拿到的,线上注意针对,别让她拿到优势。”

随后,付肆在队内语音轻声:“这次想玩什么打野?”

没有主语,从耳机里传出来却宛若在温成桉耳边呢喃一般。

温成桉眨了眨眼稳住心神:“宫本武藏……会不会好打一点?”

宫本武藏,一直有“代代版本代代神,代代更新削宫本”的说法,但在最新版本重做之后,这位被人诟病为“超级兵”的武痴形象英雄,站回了高端局。新版大招一决生死可以对英雄造成击飞并减少其移速,配合金蝉的紧箍咒控制,确实是对貂蝉这种花里胡哨英雄的最有力克制。

片刻,宫本武藏的头像被锁定。

解说甲:“哇,FG战队温成桉又掏出了一个新的打野英雄了,有没有人统计一下她在节目里已经用了多少打野英雄?”

解说乙打开面前数据库接话道:“算上热身赛的两局,一共六局她用了五个不同的打野英雄。”

解说甲啧啧称奇:“这个英雄池,打半决赛全局BP是稳稳的幸福了吧?”

节目组一开始设置的淘汰赛BO3、非全局BP赛制,就是考虑到有些艺人刚录节目,英雄还没练会,英雄池会不够用。事实上,除了FG战队以外,大多数选手在节目里展现的也只有三板斧罢了。

比赛来到两分钟,宫本武藏平稳发育到四级,带着姜喃的金蝉溜边溜到了上路。上路此时,乐冬的夏侯惇承受李信和貂蝉的双人混合毒打,见到温成桉打的信号,故意一步三回头,做出想走,但又舍不得这波兵线的样子。

貂蝉一个二技能上前给夏侯惇丢花,姜喃“唰”一下,紧箍咒精准套中了貂蝉,温成桉紧随其后,大招留住李信,乐冬一个豪气斩重拳出击,把两个人原地拍起,让宫本武藏的空明斩拿下双杀。

再后来,貂蝉下路抓到了残血的姜喃,对着躺倒在地的金蝉跳了个舞,只可惜圈才刚转一半,宫本武藏从天而降,毫不留情带走了她。

“哼哼,我有野王你没有!这就是你踩在我脸上回城的下场!”姜喃大仇得报,快意嘚瑟道。

解说甲盯了一眼比赛时间:“六分钟了……貂蝉的经济……”

解说乙:“貂蝉目前只做出了一双鞋和三个小件,她上下转线的位置被金蝉和宫本武藏卡死了,只要支援就会被抓。”

三个小件还是她有限的经济里,最划算的出装方法。

玩貂蝉的选手还是第一次被针对得这么死,她上一局的貂蝉战绩是8/2,拿了MVP,尽管当时的对手也在针对她,却没有现在这局这么……恐怖如斯。

比赛前她还自信认为,FG战队能连胜都是运气好,夸下海口说要终结他们的连胜战绩,没想到啊。

果然在实力面前,运气不值一提。

她有些沮丧在队内语音叹气:“我这局起不来了,拖后期吧。”

温成桉发现JQ的打法突然改变了,三线上的英雄各个都老老实实待在塔底下清兵,宁可漏一两个兵也不愿意离开防御塔半步,顿时猜到了对方的意图。

“他们想拖后期,我上去卖压一波他们的中塔。”温成桉有条不紊在语音里指挥。

宫本武藏大招锁定塔下的鲁班七号,姜喃紧随其后一套连招刮了没穿法术防装的小鲁班大半血,对面的辅助孙膑匆匆赶来给防御塔放了一个干扰——却没能救下小鲁班,被宫本武藏一个一技能收下人头。

不过宫本武藏扛塔时间太久,血条即将见底,但一换二其实不亏,尤其是在僵持局面下,主动打出缺口。所以温成桉已经做好了自己要死的准备。

就在此时。

沈权的太乙真人从不远处摇摇晃晃蓄力赶来,一个闪现给温成桉套上了大招。

温成桉原地复活。

解说甲:“哎呀!太乙真人闪得太果断了,JQ还是没能换掉宫本武藏啊!这波血亏!”

太乙真人顺利救下温成桉,掩护她撤退回安全位置,显摆似的在河道亮了一个马超的小表情“没错就是我”。

关越在休息室被温成桉这波开团整得提心吊胆,看见死里逃生之后长吁一口气感叹:“这要是我,刚刚那一瞬间啊,和太乙真人的孩子叫什么名字都想好咯——”

身边的付肆听到他这样感叹,扭头斜觑他一眼,原本还挂着的笑意陡然消失:“那你挺好收买。”

关越此时并没有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还在回味刚刚那一波极限救援:“闪现一百二十秒一个,不用来逃命不用来开团,千里迢迢从下路跑来救人……”他说到兴起处手舞足蹈瞥了一眼付肆,试图找点认同,结果对上对方莫名有些阴沉的脸色。

关越:怎么感觉有股寒气在向我靠近???

他索性止住话头,摆摆手:“算了,跟你这种芳心灭火犯讲你也不明白!”

付肆沉声:“怎么,辅助救打野不是天经地义吗?”

关越无奈:“肆队,你真没劲。”

好在关越吐槽完就继续将注意力投入激烈的战况,并没有察觉付肆放在记录本上的手暗自紧攥成了拳。

他仔细观察导播画面里温成桉的表情。

还好,戴着耳机的少女垂眸低头,专注着手机屏幕,并无半点特别的神情。

付肆松了一口气,某个关于关越的猜测定了型。

——果然关越的本质是一个恋爱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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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后采访的主持人依旧是小狸,她拿着导演组给的采访题板,面色为难:“这个问题会不会有点太明显一点?”

但导演组态度强硬,摆明心思就是要榨干这个话题的最后一丝热度,小狸只得选择妥协。

她将话筒递给第三次踏上赛后采访的MVP温成桉,放缓提问的语气,试图让这个问题显得温柔一点:“我们知道的,前段时间网上对于你来参加这个节目涌现了很多不好的言论,请问你是怎么看待的呢?又或者,有没有对你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

但也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问题本身就是无可缓解的犀利存在。她对节目组起初的打算略有耳闻,也心疼过这个无端遭受谩骂的女生。

温成桉就知道节目组不会放过一丝一毫蹭热度的机会,她抿唇沉思,如何圆滑打完这个问题的太极。

脑中却陡然闪过那日晚上付肆浅笑着说会护着自己的面容。

像是瞬间被赋予了某种勇气一般,她抛下原本准备好的腹稿,接过话筒,清冽的声音自音箱内传出。

“做个不是那么恰当的比方吧。”

“我是一颗,并不完美的、自身不会发光的小行星。我的光亮程度,是由太阳的光照亮度而决定的。”

“那些不相干的评论不是我一心围绕的太阳。”

画面里少女语气顿了一下,面色沉静,眉梢未蹙分毫,杏眼专注地看向镜头,仿佛想起了另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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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阳一中是江北市远近闻名的重点高中,学霸尖子生的集结地。

所以,在这所学校里,像温成桉这样的艺术特长生,是最为人瞧不起的存在。自视甚高的“好”学生们,往往将艺术生、艺考看作是失败者妄图遮掩的捷径,是学校里的最底层。

温成桉一直是在旁人轻蔑的眼光里度过她的高中岁月的。

舞蹈团也有性子烈,刚硬的女孩子,遇到别人的冷嘲热讽之后,甩出舞蹈团的集训时长质问对方能不能做到,逼得对方哑口无言此后绕着走。但温成桉是不一样。

她从记事起就开始练舞,民族舞,古典舞,听过舞蹈老师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们要跳成一个整体,要把自己在舞队里藏起来,这样才是整齐的、赏心悦目的舞蹈演出。

所以她小心翼翼,将自己藏在班级的角落里,专注自己的小天地。就算有人对她评头论足,她只当没听到。

妈妈身体不好,如果和对方起冲突了,要请家长,妈妈知道自己在学校的遭遇会难过,身体会更加差。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一时风平浪静。

就是,有的时候难免会对自己产生怀疑。

她真的这么差劲吗?

可哪怕温成桉再小心、再谨慎,努力不给母亲添麻烦,不给她造成情绪上的负担,每天回家都搜刮脑子里学校的趣事讲给她听,意外还是不愿意放过她。

那日舞蹈团孔雀舞彩排,温成桉刚换上一身翠绿、装饰浮夸的演出服,便接到了班主任匆匆赶来的消息。

“温成桉,你母亲在家里突然晕倒,现在人在重症病房,快不行了!”

天空本是一片纯粹的蓝,大地回春、草长莺飞的时节,但在温成桉眼前的一切都犹如被蒙上一层缥缈的灰。

她不管不顾冲出了舞蹈房,甚至没来得及换下演出服,更遑论披上校服外套遮掩一下。

走廊上有男生指着她嘲笑也浑不在意。

“你看她一身花花绿绿的,跟个疯子一样!”

“穿成这样跳个舞就能降分,我真的羡慕死了。”

议论声追不上她奔跑的脚步,她从来没有一次觉得自己能像今天一样跑得这么快过,风声呼啸在耳边,对母亲病情的担忧占据了心头。

医院就在学校不远处两条街上,她能赶到,妈妈一定会没事的。

她从小到大没惹过麻烦,上天一定会保佑乖小孩的,那些、那些电视剧里演的,错过最后一面的剧情一定不会发生在她身上。

她想得太入神,以至于,汽车刺耳的鸣笛声,一同被她忽略在脑后。

当汽车车头出现在咫尺距离之时,温成桉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自暴自弃地想。

穿着舞服死去,是不是也算是一个舞者最好的结局?

“哎!小心啊!”

她似乎听见有好心的路人在提醒她,然而迟钝的大脑面对旦夕的危险停住了工作,她愣在原地,脚步似有千斤重。

随即熟悉的校服衣角一闪而过,有清淡的皂角香窜入鼻间。

一双有力的手突然揽过温成桉。

少年疾步侧身,巨大的冲击力导致他带着温成桉摔倒在了一旁的安全地带,但好在对方很有经验,先一步护住了温成桉的头,才不至于磕破在台阶边角上。

温成桉惊魂未定,颤抖着将少年扶了起来,他的左手甚至还吊着绷带,那白色绷带在她眼前缓缓渗出新鲜的血迹。

少年的好友小跑寻来,气喘吁吁道:“我说肆哥,你刚刚怎么突然……”他看见了少年手臂绷带上的殷红,紧张地叫唤,“祖宗!!!我就一会没看好你,你怎么伤口又裂开了啊!!!”

温成桉看清了少年的脸,认出了他,他叫付肆——学校门口荣誉榜上,那个大头照挂了好几栏的学霸。

那双标志性的桃花眼此时蕴满了关切和担忧。

他的伤,应该是刚刚救自己的时候被车头剐蹭到的吧。

“抱,抱歉。医药费我可以出的,但是我现在有点急事,可能不能陪你去医院……”

“这是医药费的问题吗!!”好友粗暴打断温成桉支支吾吾的道歉。

付肆满不在乎想向温成桉摆摆左手,意识到左手被绷带吊着,只得尴尬笑着晃了晃胳膊。

他用没受伤的手敲了好友脑门:“你大惊小怪什么,回头再去重新固定一下就行,别吓着人小姑娘。”

接着安抚性地拍了拍温成桉的肩膀,单手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了一包纸巾,姿态别扭,但声音温柔和缓:“不用你付医药费,看看身上有没有什么地方摔伤了,处理完急事记得去医院查一查。”

“谢,谢谢。”温成桉伸手接过纸巾,后知后觉意识到,她的泪渍沾了半面脸颊。

“不客气,你衣服上的孔雀刺绣很好看,期待你的表演。”

桃花眼微微弯起,付肆的嘴角勾出一个上扬的弧度,他轻声回答完,便同她告别。

付肆单手搭在好友的肩头渐渐走远,对方絮絮叨叨的抱怨声仍然未停歇。

“你有病是不是,伤还没好就救人?有没有一点病号的自觉性?你再这样我非得告诉陆姨……”

“没看见人家衣服穿的?舞蹈生!要是被车撞残了以后还怎么跳舞?”

“那你冲上去的时候没想过自己被车撞残了,手再也拿不动笔吗?”

“所以我用的左手嘛,放心,不影响我下一次月考继续压你一头。”

斜阳将两个少年的影子拉的好长好长。

成了温成桉记忆里有关于那日画面的最后定格。

没人注意到采访镜头里,女孩握着麦克风的手渐渐收紧,她轻声叹了一口气,上扬着嘴角,将戛然而止的回答做了个收尾。

“所以,他们也无权干涉我会散发出多大的光芒。”

原来,早有人将她从泥潭中拯救出来,哪怕再黑暗的夜,她也毫不畏惧。

那日的微风跨越六载光阴永久珍藏在她的记忆里面,支撑着她捱过无数个无星无月的漫漫长夜。

少年时的心动就在一个回眸。

刹那便沦陷。

沦陷即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