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宁已经不记得说到后面, 到底和江野聊了什么,而她又是怎么走出的这间房间。

她觉得脑子乱糟糟的,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感觉, 那个盒子被她放进了随身携带的背包里, 被她带了出来,其实盒子本身的重量也不算太重, 但是没来由的,晏宁就是觉得它沉甸甸的, 背在身上, 有种说不出的沉重感。

工作之后, 晏宁很少再哭过,准确的来说, 是和江致知分手之后,晏宁就很少再有这样狼狈的时刻,她一向甚少会把自己的情绪表露在外人面前,也知道哭泣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是最没有用的行为。

但是这一刻,她却在江野面前克制不住泪珠的滚落,虽然竭力控制自己没有哽咽出声, 但她红肿的眼睛已然出卖了她。

晏宁觉得自己的脑袋都是昏昏沉沉的, 眼睛也痛得厉害,她从江野的书房走出来,于走廊的尽头, 看到了一身孤寂,靠在白色墙壁上的江致知, 他眉眼低垂, 侧脸也是冷峻的。

天色已经接近了日暮, 光线昏暗, 一切似乎都在变得暗沉下去,夕阳最后的余晖洒露出的一点点光晕,打在他冷峻的侧脸上,男人漫不经心的转过头,视线正好与她碰撞。

男人眉眼倦怠,身子懒散地靠在墙上,双腿交叠在地上,黄昏的光影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江致知微微抬眸,他感知力向来都较为敏锐,能够感受得出晏宁此时此刻的情绪都是低沉的,男人皱了皱眉头,声音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来:“眼睛怎么这么红?哭过了?”

“……”在走到这里之前,晏宁已经去洗手间压抑住声音哭过,又用水将脸洗净,她自以为掩饰得天衣无缝,可是在他面前却无所遁形,还是被他一眼看透她哭过的事实。

晏宁连忙将头低了下去,又摇摇头,避开江致知的眼睛道:“没事,你别瞎想,就是进了一只虫子而已。”

她语气很平静,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但声音却能听出沙哑的感觉,江致知不是傻子,自然能听出来她是在掩饰,他眉睫轻颤,用手扯住晏宁的手腕,将声音压低道:“是不是老头子欺负你了?我过去找他。”

“没有。”晏宁拉住江致知的手腕,纤长的睫羽微微翕动,她比方才摇头的幅度又大了一些,紧忙否认道:“没有,你爷爷没有为难我,他人还挺好的,就是和我聊了一些事情,我感触有点深,仅此而已。”

凭心而论,江野是真的没有为难她,对待她的态度也很好,她之所以会把眼睛哭肿,还是因为他讲了一些与江致知的事情有关系,否则晏宁也不会控制不住情绪,与江野无关的事情,晏宁也自然不会把理由往他身上扯。

江致知没再说什么,他没再倚靠墙壁,而是从墙壁上直起身子,静默着拉住晏宁的手。

他的手心温度很高,在每一次握住她手的时候,都会给她安定感,在当年她曾那样真挚的仰望他的时候,便是如此。

她人生中第一次坐男生的自行车后座就是因为江致知,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仍然只坐过他一个人的自行车后座。

那一年他曾给过她的安定感,到现在,依旧存在。

晏宁没有选择挣脱开江致知的手,她没有过多的询问,顺从的被江致知拉着手,随他朝前走去,男人的手掌温暖而有力,一瞬间,晏宁好像回到了自己当初对他心动的那个夜晚。

跨越漫长的光阴,她面前的男人与她记忆中的少年逐渐重叠起来,她觉得一瞬间有些恍惚,心脏又不受她自己控制的,重新为了江致知而急速跳动起来。

*

空气寂静,走廊里是声控灯,随着脚步在寂静的走廊里响起的声音,声控灯逐次亮起,江致知握住晏宁的手,将她领到了他的屋子里。

江致知经常会来看江野,小的时候也是在江野这里的时间比较多,所以他在这里也有自己的房间,门锁应声而开,晏宁顺着开启的门,窥见房间内整齐而干净的陈设,像极了他整个人凛冽的风格。

这还是晏宁第一次来到这里,和她预想中的没什么差别,屋子很大,但却没有过多的多余的陈设,整间屋子是冷色系的色调,床单也是黑白的,视觉上虽然有种凛冽的感觉,但是意外的却不让人觉得过于冷淡,反而有些舒适,屋子的一角同样摆设着一台斯坦威的钢琴,和他自己的住所相同。

他的房间里有一架很大的书柜,里面放了很多书,有关于理科的,同样也有关于人文的,书柜上还放着一个足球和一个篮球,看得出来,他平时应该对这些球类运动很感兴趣。

江致知将墙壁上的灯光按钮开关打开,屋子里逐渐由昏暗变得明亮起来,晏宁轻轻抬眼,看得到复杂而又好看的水晶吊灯的灯光柔和,不会过分灼烫她的眼睛。

将灯光点亮后,江致知将晏宁的手放开,他喉结微微滚动,微微阖眸,轻声开口道:“你去我的**睡吧,客房的话,应该没有我的床舒服,不知道你介不介意。”

虽然再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但现在显然今非昔比,江致知的语气用的都是商量的语气,晏宁听得出来,她微微抬眼,看向面前的人,他表情平静,但声音里却能听得出一丝紧张,尽管这丝紧张被他竭尽全力的压制,却还是有轻微的暴露。

晏宁摇了摇头,她轻声开口道:“不介意,只不过,刚才不是说了,过一会儿要吃饭的吗?我现在睡过去,会好吗?”

江致知坐在沙发上,拿起一本书,晏宁依稀可辨,这本书是他们那时曾谈论过的马尔克斯的《霍乱时期的爱情》,他手指微微顿了顿,接着道:“没事,应该还要一会儿才好,王姨今天做的菜比较多,所以,你可以先睡一会儿,等下好了,她会来叫我们。”

这番对话其实没什么太大的用处,更多的像是两个不熟的人在那里寒暄,经历了来到这里,最开始的那番对话,两个人都开始变得沉默起来,他们两个人目前的状况,怎么看怎么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晏宁轻轻眨了眨眼睛,她将被子掀开,躺在了江致知的**,被子上的味道很清新好闻,是带着和他身上一样的淡淡的雪松气息,凛冽而又清淡。

屋子里空调的温度开得很低,盖上被子,陷入床垫上,感觉柔软而舒适,被子盖在身上,也让人觉得很恬淡舒适,江致知将灯光再度调暗,他把书反扣在茶几上,走到床边,声音都变得有些沙哑,抬起手来,用手轻轻将晏宁的眼睛合上,声音沉沉:“睡吧。”

说完这句话,他就真的起身离开了床边,将屋子里水晶灯的灯光开关关上,走到沙发上,只点了一盏小小的阅读灯,晏宁躺在**,有些睡不着。

其实最开始来的时候,她整个人的精神都是不清醒的,这些日子连轴转的工作,让她有些觉得太累,本来**柔软而舒适,应该很快就会睡着的,但是现在,她却有些睡不着了。

或许是因为和江野的那番对话,让她整个人又重新变得心事重重起来,躺在**,她竭尽全力想让自己陷入睡眠,却怎么也无法陷入睡眠状态。

许是她这边弄出的声音有点大,江致知察觉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起了身,将阅读灯关掉,走到她近前。

他手撑着床垫的边缘,低着头,黑漆漆的眼睛凝望着她,声音放得很低,还听得出轻微的疲惫与沙哑:“怎么?我在这里,你睡不着吗?如果你睡不着的话,我先出去,等下再回来叫你。”

“江致知。”

还没等他起身离开,晏宁便已经伸出手去,扯住了他的手,她声音变得很低,也很轻,但江致知却听得一清二楚。

“我没睡着,不是因为你在这里,而是,因为我心里有事。”晏宁顿了顿,抿了抿唇又接着开口道:“你留下来好不好,我有话想跟你聊聊。”

这是他们重逢这么长时间以来,晏宁第一次开口要他留下来,同他说话。

江致知手指微顿,眼神晦暗不明,他用温热的指腹将她额前的碎发撩起,眸色深沉,呼气也变得沉重起来,凝望着她:“你知道要我留下来,意味着什么吗?”

她本来扯住他的手有轻微的松动,最后却不知怎么,鬼使神差的又扯上了他的手腕。

江致知身形微顿,紧接着无奈地坐了下去,他一把将被子掀开,躺在了面前人的身侧,将她的身体朝他的方向扭转过来,四目相视之间,是女孩子倔强而又不服输的澄澈而又明亮的双眼,与当年如出一辙。

沉默许久,江致知薄唇微抿,让自己身体中的躁动竭力平静下来:“说吧,你想问什么。”

他需要竭尽全力,才能够在这样的场合下,去平息自己的身体对她的渴望。

晏宁声音放得很轻,顿了许久,鼓起勇气,才终于问出那个她好奇了许久,却一直未曾开口询问他的问题:“这么些年,你为什么,没有想过找别人?”

窗外又下了雨,雨声滴答,起初只是一点点,而后逐渐蔓延开来。

噼里啪啦的雨点来势汹汹的滴落在地上,屋内除了空调运转的声音外,听到的就是急促而迅猛的雨声。

江致知呼吸沉重,直起身子,将晏宁笼罩在身下,他眸色深沉,手指逐渐收紧:“晏宁,你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吗?我以为,你已经很清楚了。”

重逢的这些时日,他已经尽可能的将自己的心剖析在她面前,他以为她已经很清楚了,结果她现在却还是在问他这个问题。

江致知的声音都是冷的,他的大拇指按住晏宁的下巴,声线冷硬,漆黑的瞳孔凝视着她,手里的力道不减分毫,他声音一字一顿,没有愤怒,更像是强硬的要她认识到一个事实:“老子他妈的喜欢你,这么多年了,对你念念不忘,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

当年是她一走了之,说不要他就不要他,他本不应该再这样对她念念不忘这么多年,却还是克制不住自己,江致知想,他应该恨她,可是,到头来,他才清楚地知晓。

原来对晏宁,他永远都是爱比恨更多。

晏宁的身体逐渐变得僵硬起来,她整个人被他桎梏得不能动弹,她声音都带了一丝哭腔,江致知可以明显的听得出来。

她抿着唇,几乎是一字一顿:“可是江致知,为什么,你为什么会喜欢我?我值得吗?”

面前的这个男人,是她用了一整个青春曾深深爱过的少年,他璀璨而又耀眼,应该有更好的人和他在一起,她敏感多疑恐惧,需要很多很多的爱才能够填满她。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白的说出自己的恐惧。

十九岁时的晏宁,会把一切的恐惧都放在心里,不会这样直白的同江致知说出她内心的压抑与困惑,转过头来才发现,原来他们已经错过这样长的时间。

她以为放手就是对他最好的成全,所以重逢时,虽然她已经清楚地知道,当年的一切都只是误会,叶文倩和江致知什么都没有,可她还是害怕,被扔下一次,她就不可能再坦**的面对自己的内心。

晏宁总是害怕被抛弃。

初中时被孤立的那些回忆始终如潮水一样包围着她,她总是觉得她不值得被爱,没有人会喜欢她,所以她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尖锐与敏感隐藏起来,和江致知在一起的每一天,她都患得患失。

江致知问她,她到底喜欢他什么?她喜欢他的有很多,可是她觉得,自己没有任何地方值得他喜欢,她所有的温柔,善解人意,都只是为了自己能更被别人喜欢。

不在乎的人,不会对她有伤害,可她在乎江致知,就一直会感到恐惧,恐惧最真实的她自己不会被他所喜欢。

所以在重逢后,她不敢,甚至是会去逃避他,因为她觉得,或许最好的晏宁就该留在江致知的回忆里,而他值得更好的人,她不会是在他身边最值得的那一个。

从小到大,从没有人真正的喜欢她过,到北城的每一天,她过得都不快乐,从初中到高中,她一直都是一个人,她厌恶社交,恐惧社交,到了做记者不得不和不同的人产生交集时,她也是小心翼翼的隐藏最真实的自己,才能被别人接受。

这样的她又怎么值得他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她心里的酸涩一点又一点的的蔓延开来,到最后,几乎是哭着说出来:“江致知,我喜欢你,可是我不值得,我真的不值得,你不要喜欢我好不好?我没有任何地方值得你喜欢,求求你,去喜欢别人行不行?”

江致知没有说话,只是温柔地拂去她脸颊处滴落的泪珠,而后又一点一点的,从她的鼻尖,吻至她的唇瓣。

他的吻起初很轻柔,而后变得很重,几乎是疾风骤雨般的撬开她圆润而又饱满的唇瓣,强势地用舌尖勾缠住她的唇,吻得又深又重,他的手指插入了晏宁的头发。

男人喉结滚动,眸色深沉,一遍又一遍的不厌其烦的吻着她,似乎要掠夺走她所有的呼吸。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溺死在这样的亲吻里时,江致知放开了她。

他撑起身子,用空出的那只手抚摸她的脸颊,声音变得低沉而喑哑。

头脑浑噩之中,晏宁听到江致知这样道:“宁宁。”

“如果不爱你,我还能爱谁?”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