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的情况下和江致知碰面, 晏宁觉得实在很尴尬。

不过显然,江致知并没有晏宁这样尴尬,他站在原地, 双手插着兜, 侧着身,好整以暇的看着面前的晏宁, 微微眯眼,轻声笑了笑, 接着道:“不进来说话?”

晏宁还来不及问什么情况, 显然, 江致知也并不准备和她解释,但是孙媳妇这个称呼一出来, 晏宁就明白了,她今天要采访的这个老爷子江野,应该就是江致知的爷爷。

她没想到现如今的情形会如此尴尬,晏宁揉了揉发皱的眉心,想要解释些什么,但是江致知明显没有想着要解释这件事情, 刚才和晏宁打招呼的那个中年妇女显而易见的是与江致知关系很好, 熟识的对象。

她看了看晏宁,又笑眯眯的开口道:“丫头你先和小江聊着,我去给你们沏茶, 老爷子现在在书房坐着看报纸呢,你等下去采访就行, 别太拘束了, 把这当成自己家就行。”

四目相对之间, 是难得的寂静与尴尬, 晏宁抿了抿唇,无法拒绝别人的热情,现在显然也不是解释的好时间,她默了默开口道:“谢谢您,辛苦了。”

王芳笑着摇了摇头,接着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见外?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快,小江,你还不领姑娘去坐坐?”

“成。”江致知散漫的笑了笑,勾了勾唇角,整个人看起来漫不经心,随意得很,他转过身看了一眼晏宁,接着道;“先跟我过来,等会儿王姨会通知我爷爷准备采访。”

江致知顿了顿,显然是在和晏宁做解释,他轻撩眼皮,声音散漫而又随意:“对了,方才你进门见到的那个,是我爷爷的护工,叫王芳,在我们家做了得有快二十年了,我一直叫她王姨,你也这么叫就成。”

屋子里静悄悄的,来了晏宁和几个同事,才显得有些生气,江致知身穿一件浅蓝色的薄衬衣,领口的扣子没扣,露出锁骨处大片的肌肤,他锁骨处有一颗很小的黑痣,晏宁轻扫一眼,就注意到了。

她轻垂眉睫,抿了抿唇,低声道:“你怎么不扣扣子?”

江致知缓慢地回望了晏宁一眼,语气里意味不明,似乎只是单纯的在阐述一件事实:“我在自己家,不扣个扣子好像没什么大不了,还是说,晏宁,你想起了什么其他奇怪的东西?”

“胡说八道。”

晏宁语气平静,没再管他,她别开眼去,不去看他:“随便吧,你说得对,这里的确是你家,你想怎么穿就怎么穿,没人管得到你。”

她没心思和江致知在这种事情上进行无意义的情绪消耗,但他有一点说的的确没什么问题,晏宁方才的确想到了一些别的事情。

以前他们在欢好的时候,她总是会在高峰时被他按在怀里,去舔吻他锁骨处的那颗很小的黑痣。

一点又一点的,顺着他的那点黑痣,反复用舌尖去描摹,再被他十指交握住,整个人被他桎梏在那里不能动弹,被迫和他一起卷入一波又一波的浪潮里。

方才瞥见他的那点黑痣,晏宁很难不想起那些脸红心热的回忆。

在采访开始前夕,摄影需要去调试设备,这需要花费一些时间,因此没跟晏宁在一块,所以她有片刻可以休息的时间。

由于刚才的乌龙,被叫孙媳妇的尴尬,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晏宁沉默着被江致知领着进入了客厅的拐角。

角落里没有日光照射,寂静而又黑暗,她没留神,被江致知直接按在墙上,男人强势地顶开她的双腿,用指腹按住她的下巴,手臂将她整个人的腰身环住。

他低下头,黑漆漆的眼眸凝望着晏宁的眼睛,声音放得很轻:“你刚才,确定不是想起了一些别的事情吗?”

江致知的语气带着一丝笃定:“如果没有,你为什么别开眼睛了?”

这句话出口,晏宁明白江致知是在继续方才的话题。

“……”晏宁抬起眼睛,平静地与他对视道:“没有想别的,你想多了。”

“宁宁,我上次和你说的事情是认真的。”江致知黑眸紧锁着她,声音变得很低很沉:“我们可以重新在一起的,我觉得,你对我也不是没有感觉。”

她从没怀疑过江致知的认真,可是她的恐惧与害怕却也不能对他明说。

屋子里很安静,四目相视之中,静得仿佛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

晏宁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抬眸与他对视,声音也很冷静:“江致知,你值得更好的,你可以有更值得的女孩子来爱你,你们也会幸福,但那个人,不会是我。”

这是她自从和江致知重逢以来,第一次讲这样多的话。

江致知觉得他胸口闷得难受,晏宁就这样平静地讲出这样让他去找别人的话,如果是十九岁时的他,或许会冷着脸,直接对她说出,别以为真的没了她,他就不行这样的话。

可是现在的他,不会再次因为一时的逞强,而这样与她针锋相对。

江致知声音变得沙哑而低沉,他的手抚摸过晏宁的脸颊,眉睫低垂,神色晦暗不明:“你就这么想让我找别人吗?”

“江致知。”晏宁轻轻阖眸,将声音放低:“我是真心的。”

她是真心地希望江致知能够有更值得的人在他身边,她不合适,也不应该是陪在他身边的人。

那天的那个吻结束,江致知本以为他们还有可能,他给她足够多的时间想让她好好思考,但她思考了一周,好像什么都没有思考出来。

江致知觉得自己也挺没劲的,明明他不会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求一个不回头的人,他自己从不会在感情里做彻头彻尾的输家,但是一遇到晏宁,好像他的准则都发生了变化。

他轻声嗤笑出来,将手松开,不再将晏宁桎梏住。

当年是她选择和他分手,他当时觉得,或许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可是后来江致知才明白,时隔六年,他还是一样会在她的事情上反复栽跟头。

或许是他当年做的孽太多,对很多人说过,你很好,我不值得,你值得更好的。

所以这报应也轮到他的头上了。

他也一样的听到了,晏宁的这句你很好。

*

摄影找过来的时候,刚好看到江致知和晏宁两个人坐在沙发的两面,彼此没有眼神交流,和刚才的氛围截然不同。

虽然王芳说了,让晏宁不要拘束,把这里就当成自己的家,但晏宁显然不能够这样做,她和江致知明显不是那种关系,只是一个误会而已。但现在,明摆着的骑虎难下,如果解释,想必也会越描越黑。

设备调试好,接下来的事情就是要进行采访,她不知道江家的布局,更不清楚江野现在在哪里,所以只能依赖于江致知。

长久的沉默,虽然方才气氛尴尬,但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

晏宁看了看江致知,她头晕得很,强撑着打起精神来,已经没有心情去应付这些事情,索性只瞥了他一眼,表示自己的不满,江致知倒也不当回事,轻声嗤笑了一声,兴致勃勃的回望她道:“今天怎么不顶嘴了?不舒服,不知道推采访的吗?”

他状态调整的很好,就像方才的隔阂不曾发生过一样,整个人仍旧是那副随意的模样。

其实他刚才也是生气的,那样的对话结束,江致知不可能不生气,自己喜欢的人祝自己遇到值得的另一半,江致知其实心情很差,但是看到晏宁苍白的脸色时,他又毫无原则的心软。

其实在她进来的那一瞬间,当江致知注意到她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晏宁身体应该并不舒服,她整个人虽然看起来还行,但脸色苍白,能看得出来是强打起来精神的。

江致知自嘲的笑了出声,他把手中的杯子重重地放在桌面上,暗自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方才已经下过决心说不再理她,可是到了最后,克制不住自己的人居然还是他。

他站起身,走到晏宁的近前,垂眸审视着面前的人,看她咬着牙抬起头,声音还有点闷:“没事儿,还能撑,今天的采访,按时开始吧?毕竟约了老人家,时间就不能拖。”

明明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语气还是要硬装成一个没事人一样。

江致知舌尖抵住上牙膛,微微眯眼,他声音似乎都带了点微怒的成分:“晏宁,我他妈真是欠你的,就你这样,还能说出来没事?”

她其实这些天都没怎么休息好,连轴转的工作任务让她无暇停息下来,但工作就是这样,她不能够因为自己的睡眠质量差,而耽误全组的进度,毕竟因为梦魇造成的身体难受,是不能够作为拖延工作的理由的。

“不能耽误工作进度,可以正常开始。”她抬起头,眼眸清澈而又明亮,显然是在这件事情上不肯低头。

“……”江致知一向清楚晏宁的性格,看似温和,但实际上最为倔强和敏感,她决定的事情,一般没有人可以改变到她。

男人倒也没说别的,没再理会她的话,只是轻抬眼皮,看了来的几个工作人员,开口问了摄影一句:“等下这个采访结束后?她就没事了吧?”

他这样的问询太过于突如其来,摄影一时间没想明白江致知到底要干嘛,但他这样问,摄影愣了愣,反应过来,回话道:“是没什么事,就是要回台里把这片子交上去就行了。”

这种事情通常都和记者没什么关系,江致知心里了然,他默了默,抬起头,扯住晏宁的手,声音放得很低,但却能听出来安定感:“那这样,等到节目结束后,你们把她借给我,她在这里呆着就好,就不回台里了。”

晏宁有轻微的错愕,她的手腕被江致知温热的带有薄茧的指腹握住,能感受到他体温的温度,他侧脸的轮廓是冷峻的,话里虽然是商量的意思,但语气却没什么缓和的意思,他声音很沉,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

午后洒金的日光将他侧脸的轮廓投射出阴影来,江致知修长的身材投影在地上拉得很长,晏宁知道,江致知一向都是这么霸道,他决定好的事情,就是不容拒绝,他今天铁了心想留她,她也改变不了这个结局。

但是这样的话语还是太过让人误解,再联想到方才王芳说的那句孙媳妇,就算嗅觉再不敏锐的人,也能隐隐约约猜测出江致知和晏宁之间有关系。

既然清楚两个人之间有关系,那其他的工作人员自然不会阻拦江致知的这个决定。

摄像笑了笑,用一种懂的人都懂的目光看向晏宁,接着道:“好说好说,那等会儿小晏记者就把后续工作交给我们就好了,你在这休息,台里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我们回去交代。”

看样子是没法解释了,晏宁头隐隐约约有些疼,江致知的霸道一如既往。

没来由的,她竟然没再拒绝。

但她知道这样的温柔不该属于她,他们两个都不是彼此的最优解。

*

采访是江致知带领晏宁和其他的工作人员一起去的江野的书房。

江野早年跟着东奔西跑,四处打仗的时候,没读过什么书,后续是自己学的识字,老爷子虽然是后面才自学的识字,但是对读书这件事情,很感兴趣,书房里的装裱也较为精致。

和晏宁预想的严肃不同,江野对她很温和,采访进行得很顺利,原定一个半小时的采访,只用了一个小时就完成了。

“谢谢您,江爷爷。”

晏宁深深地鞠了一躬,接着道:“今天的采访很顺利,辛苦您配合了。”

老爷子心情显然很好,他笑着摆摆手,接着道:“都是小事儿,和你们这些年轻人聊聊过去的事情,也挺有意思的,真好啊,好像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真怀念战场和战友们啊。”

江野笑了笑,摄影和其他的同事都已经陆续离开,他将一旁王芳沏好的茶递给晏宁,温和的笑了笑,接着道:“王芳她沏茶的技术还不错,你尝尝怎么样?今天就先别急着走了,吃完饭再走也来得及。”

茶杯的质地古朴而又温润,握在手心里,暖玉一样的感觉,茶叶在滚烫的开水中沏开,又被倒入了靛青色的茶杯中,茶叶的茶香被开水熨烫过,逐渐蔓延开来,整间屋子里茶香四溢。

的确是很好的茶。

晏宁轻轻抿了一口茶,抬眼正望见江野在看着自己。

他语气温和,目光中带着慈爱,让晏宁很难拒绝,更何况其他的同事已经默契的先行离开,晏宁也没有别的事情,留在这里也无伤大雅。

沉默了一会儿,晏宁轻轻点了点头,接着开口道:“那就谢谢您了,江爷爷。”

江致知坐在一旁漫不经心的摆弄着核桃,听着江野和晏宁在聊天,许是喝了杯热茶,晏宁的精神状态也比方才好了一些。

不再是工作状态的晏宁,整个人的神经也不那么紧绷,身体也有片刻的松弛。

江致知从椅子上直起身来,站了起来,轻轻扫了一眼晏宁,开口道:“等会儿跟我去休息休息?”

江野无奈地叹了口气,瞥了一眼江致知道:“你这孩子,我还没跟人家小姑娘说几句话呢,你就开始琢磨把人带走了?”

“不是。”江致知扭过头轻声笑了一下,接着道:“她前几天没休息好,我想着带她去休息休息。”

“没事的。”晏宁摇了摇头道:“我和老人家聊天,挺开心的。”

江野知道江致知心里在想什么,他是怕他说一些有的没的,吓到晏宁,但他也不是那么没分寸的人,江野轻啜了一口茶,目光转向江致知道:“你先去看看晚上做点什么丫头爱吃的,人我先借一会儿,等会儿就还你。”

既然江野已经这么说了,江致知也不会继续说什么,他声音轻快道:“成,那我去看看,等会儿回来。”

江致知侧着身,唇边逸出漫不经心的笑,眼皮轻撩,看了晏宁一眼接着道:“我先走了,别被老头儿给刁难住。”

“你——”

江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人还没过门,就开始防火防盗防爷爷了。

小少爷出门的时候将门轻轻带上,又漫不经心的望了一眼晏宁,才彻底离开。

江致知离开后,房间里很快又重新陷入了寂静。

茶杯仍然是温热的,屋子里空调的温度调得很舒服,晏宁局促的坐在那里,听到江野笑了笑,接着道:“别紧张,就是随便聊聊,我不会为难你的。”

他语气微顿,又开口道:“说起来,其实我对你,一直都挺好奇的。”

“……”

好奇?晏宁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她不记得她和江致知的爷爷有过什么接触,更不觉得自己这么普通,有什么值得江野去好奇的地方。

似乎是看出了晏宁心中所想,江野笑眯眯的看着她,接着点了点头:“你没猜错,就是你想的那个好奇。”

晏宁轻轻眨了眨眼睛,接着轻声问询道:“您是想和我说什么吗?”

她其实不傻,能够意识到江野话里有话,果不其然,老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接着道:“被你猜中了,说起来,第一次知道你,还是六年前,致知跑过来和我说,他有一个心仪的女生,要带过来给我看看。”

“我当时觉得挺好的,可是后来,你们分手了,有一段时间,他过得很糟糕,实在不像个人,当时可把我给气坏了。”

这个很糟糕的话,江野是斟酌着使用的,实际上,他过得不只是很糟糕。

他从来没见过江致知那样认真的眼神,和他郑重其事的说,他有一个心仪的姑娘想要带过来给他看,希望他能够点头同意他们在一起。

彼时江野只觉得江致知是一时兴起,并不怎么把他说的话当回事。

可是后来,他们分手,江致知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时,他才知道他想的其实是错的。

最开始那会儿,江野更多的觉得江致知只不过是被一时的喜欢冲昏了头脑,等他冷静下来,就会思考,其实不是所有喜欢的人都能够最终走到一起。

少年时期说什么喜欢啊爱啊,都太过渺茫,没人会知道自己以后能遇上什么样的人,更无法去期盼,年少时喜欢的人,就可以在日后相伴一生。

等到过了一段时间,他就会明白这个道理。

可是结果,好像事与愿违。

江野闭着眼睛,从回忆中抽离,顿了顿,又接着道:“那个时候问他,不就是谈一个女朋友吗?为什么非要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你就非她不可吗?你猜他当时怎么说的?”

当时的情形,江野记得很清楚。

江致知因为和晏宁分手,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自暴自弃,他开始翘课,酗烟酗酒,整个人萎靡得不像个人样。

他身边的朋友都在担心他,是程洲愉和秦瑄实在看不下去,把老爷子给请过来,带到酒吧里,去教育江致知,把他给领回家。

酒瓶和烟头遍布了一地,江野从没见过江致知这副模样,就算是父母都不管他,只扔下他一个人,被江礼和慕倾然锁在屋子里也不曾这样过。

只这一次,江野看到他红了眼眶。

江野头一次打了江致知,是恨铁不成钢,他气得用拐棍直接打在他的脊背上,一遍又一遍的训诫他:“不就是失个恋?你至于这样吗?就真没她不行?”

空气中有轻微的寂静无声,又陷入了沉寂。

晏宁抿着唇,在长久的沉寂后,听到江野这样开口道。

“他说。”

“非她不可,没她不行。”

只能是她。

作者有话说:

写完啦orz,辛苦大家久等了!!!想要评论呜呜呜,多给孩子来点吧。

宁宁性格很别扭,其实她很像我……所以她一直觉得自己可能不值得,也患得患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