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又开始下雨, 一连连绵多日的雨水,让整座城市都变得温和而又潮湿起来,褪去了以往的锋利。

夜色浓重, 晏宁从电视台出来, 并肩和她走着的人是楚南风,两个人并肩打着伞, 偶尔聊几句闲散打发时间。

“晏宁,我是说……”楚南风顿了顿, 又犹豫着开口道:“听说你在准备相亲, 那么, 可不可以考虑一下我,其实。”

雨滴顺着雨伞滑落, 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横着停在离晏宁不远处的地方,明黄色的灯光一闪一闪的照耀着她的侧脸。

少年时期的爱与恨都太过于泾渭分明,以至于现在想想,好像是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境,她沉浸在这样的梦境里不愿醒来,但总要面对。

为什么总是在下雨天呢?

上一次这样难过, 也是在下雨天。

下午在台里被叫过去的时候, 晏宁在会议室里坐了很久,她摸过手中的采访稿的时候,才清楚地意识到, 原来她已经告别了少年时代那样久的时间。

久到她自己都开始逐渐记忆模糊起来,但是杂乱无章的记忆里, 唯有少年灼热的体温与明净的脸庞是鲜活的, 在美国待的那几年, 其实晏宁过得一直都不太好。

她有胃病, 不适应异国他乡的饮食习惯,夜里偶尔会疼得从**爬起来,楚南风想要陪在她身边照顾她,但晏宁经常性的会选择拒绝。

在斯坦福的那一年,她拼了命地努力学习,在图书馆没日没夜的泡着,就是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尽可能的,避免自己去想起江致知的模样。

等到后来,大四回来的时候,她已经能够做到心平气和的接受从别人口中提起他的名字。

从哥大读研结束,她进了央视,成为了她中学时代最想成为的人,但是却没有少年时代的那份憧憬与喜悦。

这些年来,她去过这个世界上战火纷飞的许多地方,见到过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她看到战场上的士兵随时随地都会出现生命危险,一条鲜活的生命可能瞬间就会被炮火夺走。

她偶尔也会想起江致知,想起他当时笑着和她说,为了她,他也会好好的活下去。

最开始见到血肉横飞被炸弹炸飞的尸/体的时候,晏宁做过噩梦,梦见江致知也死在了战场上,而她守着他的墓碑,哭得悲痛欲绝。

那段时间,她患上了严重的睡眠障碍,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原来有的人,绝口不提不是因为遗忘,而是因为,一旦提及,就触及心底。

她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起他,可是每一次想起,都会在她的内心掀起惊涛骇浪。

晏宁顿了顿脚步,轻声笑了笑,转身看向楚南风道:“谢谢你这么多年的照顾,只是我,并不会去相亲,那只是为了应付我妈。”

她笑容温婉而又平静,与少年时代的倔强,敏感,不服输已经有了很明显的不同。

从离开T大的那一年,晏宁就已经清楚,成长或许就是不停地磨平自己的棱角,不断地去试图和这个世界和解。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十八岁时会为了对方的一句试试而怦然心动的少女,也不会为了一朵不属于自己的玫瑰而倾其所有。

没来由的,楚南风的身体僵硬了一瞬,他低声道:“宁宁。这么多年,我在你这里,还是只有一句,我很好吗?”

他那一年陪她跨越太平洋,跨越几万里的距离,在美国陪她读书,在晏宁申请了哥大的研究生之后,楚南风又在哥大也陪在她的身边,晏宁选择的paper也大多都是和他一起完成,战地记者也并非是他本来想要从事的职业的第一顺位,但是因为晏宁在,所以他一次又一次的选择了和她并肩。

楚南风曾以为,只要他足够努力,晏宁就会回过身来,注意到他的好。

可是这么多年了,她从未有一次为了他回身。

明知道是一次又一次的期待落空,但楚南风并没有放弃,他还是喜欢她,还想要为了她而等待。

“你是不是,还没有忘记他?”楚南风握紧了手中的雨伞,声音都变得有些隐忍。

这么些年,晏宁不是没想过试图去接受他,但是她自己也清楚,用一段新的感情去遗忘上一个人,是对对方的不尊重,而她尊重楚南风,所以不会去这样做。

她低声笑笑:“与他无关,是我自己的问题,你其实,值得更好的。”

顾楚帆本来想蹭江致知的车回家,结果看着这哥们路过到了这里,就直接把车停了下来,他本来还不清楚怎么回事儿,然后看到那天吃饭碰到那姑娘就全清楚了。

“哎,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脑袋头秃。”顾楚帆轻叹一声,看到江致知本来盯着远处那对聊天男女的眸色变得越来越深沉,直到最后把车门砰地打开,又砰地一声狠狠关上。

江致知其实并没有想到,在这里能碰上晏宁和楚南风在聊天,这些年来,他不是没跟程洲愉和陈悠悠打听过晏宁的消息。

他也无时无刻不在想她。

这些年,他驻扎在边境,是为了让自己在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守护他们共同的梦想。

西藏的风吹过他的脸,也将他打磨得比少年时更加坚毅。

在每一次他走过雪山,飞越过山河湖海的时候,都会想起晏宁。

会想她这么些年,会不会偶尔也会想起他。

他的姑娘,成长成为了一朵坚韧不拔的玫瑰花,只是她的身边,陪伴的人已经不再是他。

夜风安静的吹拂,雨滴一滴一滴的滴落在柏油马路上,地上的水逐渐汇聚在一起,又重新散落开来,晏宁话音刚落,看到远处的劳斯莱斯车门打开,那人穿着一袭黑色的衬衫,从车上迈步下来,他手中的伞也是黑色的。

江致知眉目凛冽,冷冷地望着晏宁的方向。自从上次的聚会,晏宁和他不欢而散,这几天就一直没见过他,但是没想到此时此刻,江致知会出现在这里。

他和六年前分别的时候,有了很大的差别,岁月没能磨平他的棱角,江致知仍然是桀骜不驯的天之骄子,意气风发的模样不减当年,只是轮廓却变得更成熟了。

褪去了少年的青涩,留下的是属于成熟男性的成熟,他五官锋利而好看,撑着伞站在雨幕里,孤寂而又冷清,就那样直直地凝望着她。

隔着疏离的雨幕,晏宁与他平静而又短暂的对视,紧接着又错开视线。

她手指有着轻微的颤抖,思索了一会儿,转身向楚南风开口道:“我还有事,先走了,台里面如果有事情,还麻烦你在微信上告诉我。”

晏宁下意识地想逃避江致知,但是她还没走多远,身体便被那人强有力地挡住,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桎梏在原地。

两柄伞在冰凉的雨幕中碰撞交叠在一起,伞面上的雨珠全都飞了出去,晏宁感觉她无法挣脱开江致知的手,她顿住要往前接着走的脚步,声音冷清而又无奈:“江致知,放开我。”

晏宁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她不想再沉浸在和他的纠缠里无法自拔,只是下一秒,她感觉一只带着银质戒指的手冰凉的扣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与面前的人对视。

他黑眸紧锁,眼睛里深邃而又空旷,浑身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嚣张劲儿,散漫中却能感受到那人拼命压抑着的愤怒,但他脸上明明还是笑着的:“晏宁,就这么讨厌我?看到我就要跑么?”

天空都是阴郁的,连绵不断的雨滴缠绵而又多情,而她感受到肌肤微凉的寒意,雨滴渗入她的肌肤,江致知指腹摩挲过的地方却与之是冰火两重天。

“……”晏宁有轻微的错愕,这样的距离让她整个人都觉得恍惚,就好像又回到了他们当年没有分手的时候。

“我没有见到你要跑,只是我刚好准备回家,你不要想多。”晏宁声音冷淡而又平静:“我们现在没有什么关系,还请你放开我,否则你这是骚扰。”

说这句话的时候,天晓得她是用了多大的勇气。

江致知冷着眼,没有说话,只是唇边的笑意变得更明显,他把车门的后座打开,将晏宁塞进了车里,直直地开口道:“上车。”

晏宁有些头疼,江致知这根本不是在问询她是否想要上他的车,而是让她必须上他的车,多年未见,这人耍无赖和强买强卖的本事倒是更上一层楼。

刚被江致知给扔上车,晏宁其实就想下来,但她刚想去用手拉车门的把手,就听到电子锁落锁的声音。

晏宁觉得自己的头疼得厉害,她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来,但却是明晃晃的控诉:“江致知,你这样,有意思吗?”

“你说呢?”那人轻撩眼皮,语气里带着漫不经心:“我不这么把你弄上来。你会坐我的车吗?”

“……”

晏宁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发现密闭的车厢内还有另外一个人,她还没说话,就听到顾楚帆轻声开口道:“晏记者好,想不到你和我们江哥,关系还……”

他顿了顿,看到江致知眉头紧皱,忙换成:“还挺好的。晏记者,你不要太在意江哥方才的举动,他只是担心你一个女孩子这么晚了,回家不安全,想送你回家。”

江致知身上的冷意散了几分,他手打着方向盘,从后视镜里,晏宁看得到他侧脸明晰的轮廓和修长的手指,在她从后视镜里窥视他的时候,她看得出来,江致知的黑眸也同样在回望着她。

碍于有旁人在这里,晏宁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更何况,车上都上来了,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不可能说中途停车就中途停车。

她将方才翻涌的情绪平复下去,安静的坐在车后面,将视线移开车的后视镜,避免与他视线再度交错在一起。

顾楚帆太过热情,话说得很多,晏宁不好意思去拂了他的面子,接着他方才的话头,平静的开口:“是吗?他倒是一直这么热心。”

“哪能呢?”江致知唇角微勾,他的笑还是那么漫不经心,带着几分勾人:“我这么多年也没对别的女的热情过,你这可是污蔑我了,妹妹。”

这话说得轻微的能听出来咬牙切齿的味道,但更为直白的是他在逗她。

如果不是因为时间地点身份,一切的一切都不对,她似乎要以为自己回到了他们恋爱那一年。

他抱着她在落地鱼缸前压着她做了一晚上,快到天明时,又在落地窗前做了没完没了,直到天光乍泄,他才放过她。

那个时候,江致知反反复复的要她叫他的名字,在两个人**的时候,头发湿淋淋的咬着她的耳朵,一遍一遍的说,妹妹,叫老公。

可是他们现在,已经不是那样亲密的关系。所以这句妹妹的打趣,其实是很没有必要的,但是他这样一提,却难免让她想起一些被她封锁的回忆。

六年没见,原本以为有些记忆已经不会再被想起,现在想来,仍然是惊涛骇浪,原来她从来就没有忘记过。

“我对你这些年什么样没兴趣。”晏宁低垂眉睫轻声道:“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无所谓。”江致知吊儿郎当的笑着,他低声地笑听起来很好听,被耳膜捕捉到是一种享受:“我在乎你怎么样就成了。”

看这两个人剑拔弩张的模样,顾楚帆想想都知道,当初的分开有多难看,现在的形式经过他粗浅的分析,已经有了初步预知,就是,明显他们老大对这姑娘念念不忘,可人家姑娘并不想理会他,和他重温旧梦。

顾楚帆直觉觉得他需要助攻一下他们老大,他想了一会儿开口道:“晏记者,其实吧,我们老大这些年来挺洁身自好的,我告诉你,军区大院那帮姑娘们不少看着老大都动心的想往上扑。他没一个同意的,你想想,他这是为你守着男性最宝贵的贞操呢,他这些年,就差点把男德手册往脸上拍了。”

晏宁其实觉得这事有点夸张,她实在想象不出来江致知手里拿着男德手册的样子。

他也不像是会拿着这种东西的人,空气中突然陷入了诡异的尴尬。

“哎?晏记者您怎么不说话了?我说的可都是真的,掏心挖肺的,你得信我,我在我们队里可是有保障的,江哥的事我最清楚了,你知不知道他?”

晏宁平静地打断了顾楚帆的话,她嗓子突然有点痒,心里也说不出来什么感觉,声音变得平和而又温吞:“他不是会拿男德手册的人,别开玩笑了。”

路边的灯火从车窗外映照进来,晏宁的头低得很低,灯光让她整个人的身体,在这样的光中,折射出不规律的投影。

车厢内又重新陷入了沉默。

车在转弯处停下来,是一个长达120s的红灯。

就在这漫长的沉寂里,晏宁看到坐在前排的人懒散的释放了方向盘,声音还带着点勾人的慵懒。

他转过身,黑眸平静的凝视她,将声音压得很低:“你又怎么知道,他说的不是真的?”

作者有话说:

嘿嘿嘿,对了,去军区的话还得等几章,这几章是过渡,没那么快。

先提前说一下,另外就是本月会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