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宁把程洲愉的电话挂掉了。

可其实挂掉的时候, 她自己也没反应过来,满脑子都是此时此刻朝她走过来的江致知。

上一次吃烧烤时的十指相扣,仿佛只是一个意外, 在法学院的双学位课上, 她和江致知也没有过多的交集,只是看他行踪匆匆, 航院的训练强度大,他这样行踪匆匆也实属是情理之中。

晏宁的脑子里其实乱糟糟的,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现在脑子里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是从哪里出来的, 这两周内, 她对着江致知的聊天框按下了无数次,可是每一次都是看着没有发消息。

而江致知的朋友圈也很平静, 仅一个月可见的朋友圈里一条动态也没有。

晏宁知道自己如果突然给江致知发消息会显得太过于冒昧,或许会让他觉得厌烦,所以话打在指尖又尽数删除,当做从未发生过。

于是两个人的聊天对话就停止在半个月之前。

她没有选择找江致知,而江致知也没有来找过她。

可是想念却不容她躲避,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样包围着晏宁。

这半个多月里, 她只能从每周的法学院的课上, 去偷偷看他的侧脸,待他若有似无的思考转向她的方向时,又立刻收回目光, 把目光聚焦在自己的课本上。

能够在除了课堂之外的地方再次偶遇江致知,她其实是很开心的, 但是这种开心却没办法溢于言表。

江致知没带帽子, 头发上全都落满了雪花, 晏宁深吸了一口气, 在内心做了很多准备,两个人终于走到了对方的面前。

少年轻轻抬眼,将手中的另一杯奶茶递给面前的晏宁,开口道:“诺,初雪的第一杯奶茶。”

就好像是知道她方才到底在想什么一样,伴随着雪花的落下,晏宁伸出去的指尖沾染上了雪花,也沾染上了江致知指腹的温度。雪花太过美丽和晶莹,但也太过脆弱,在指尖一触即化。

“你怎么想到请我喝初雪的第一杯奶茶的?”晏宁顿了顿道:“你对这些也感兴趣吗?”

江致知摇摇头,接着道:“我猜你刚才来这里应该是看到了热搜,不然不会犹豫半晌还是走了过来,那热搜我方才也看到了。”

他这样说,语气再正常不过,让晏宁觉得,或许她的那些小心思,在江致知面前,根本无所遁形,只是他不愿意选择点破而已。

可她还是很高兴能接到他的这杯奶茶,看着江致知没戴帽子,晏宁把头上戴着的红帽子也摘了下来,她搓搓手,轻声道:“嗯,确实,我也看到了那条热搜,所以想来买奶茶,说来很巧,初雪的第一杯奶茶居然是和你一起喝的。”

江致知点点头,接着道:“是很巧,你摘下帽子,不冷吗?”

晏宁脚步顿了顿,接着道:“还好,方才戴太久了,有些闷。”

可她却没有告诉面前的人,有关于她的那些小心思。

有人说,霜雪吹满肩,也算到白头。

他没戴帽子,自己也没戴,那么就这样走完一段路,应该也算与他共白首。

“好久不见。”晏宁小心翼翼地把温热的杨枝甘露捧在手心里,她道:“谢谢你的奶茶。”

“嗯。好久不见。”江致知散漫地回了这句,就像是朋友之间再正常不过的寒暄,他声音里能听得出显而易见的沙哑,就好像是得过了一场大病之后的模样。

晏宁想起来,前几天上课的时候,江致知也总是半睡不醒的模样,神情倦怠。

“谢谢你的笔记。”江致知轻声道:“还给你。”

他从斜挎包里拿出一本笔记,还给晏宁。

法学院的老师向来严苛,为了应付考试,即便是他,生了病落下了功课,也没有不补的道理,他本想找人借笔记,却在下了课睡醒的一瞬间,被程洲愉塞了本笔记,说是晏宁委托自己给他的。

这阵子学院里的事情太多,这本笔记就一直压在他的书包里,忘了找时间去还给晏宁,今天恰好在学校里遇到她,就顺理成章的把笔记拿出来还给她了。

“不用谢,你前几天,是生病了吗?”话匣子一旦被打开,后续便没有那么难维持两个人之间的对话。

晏宁询问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试探,生怕哪句话问得过分。

但江致知显然并不在意她问的问题。

“前几天,做完训练结束太热了,穿得很少去上理论课,结果发烧了。”江致知轻声道:“不必在意,没什么要紧的。”

下了下午最后一堂课出来已经很晚了,路灯下的雪花纷纷扬扬,地上的雪也越来越厚,晏宁看着脚下被拉得很长的影子,很想同江致知再多走走路。

隔着路灯的光晕,晏宁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面前人的侧脸,过分白皙的脸庞在灯光的映衬下更显得冷白如玉,薄唇也似乎由于生过一场大病而显得过于苍白了些。

但他整个人的气质仍然是由内而外的冷冽,晏宁觉得江致知这个人很奇怪,他安静的时候有时候就像是浑身上下透着冷,有时候又像是过于桀骜不羁的游侠。

她无法准确的形容这种气质,但毫无疑问,这种气质是神秘而又迷人的。

江致知今天穿了一件米色的高领毛衣,同他身上穿着的黑色羽绒服形成了鲜明对比,更加把这种神秘的气质勾画的淋漓尽致。

“你吃饭了吗?”江致知低声道:“我刚下课不久,没吃饭,要不要我请你去学校附近的一家店吃一口?就当是对你笔记的谢礼。”

这句话的话题转变地有些过于快速,晏宁想,或许是神明听到了她的祈祷,把她的愿望一个接一个的实现。

就好像是在做梦。

她的贪心竟然被一点一点的满足,晏宁心里悲哀的想,如果再这样下去,恐怕她的胃口会越来越大,直至黑暗将她整个人彻底的蚕食鲸吞掉。

可她现在明知道自己这样放任自己沉溺下去是不对的,但却仍然无法开口拒绝他的任何一个请求。

晏宁默默地把从食堂打包带回寝室吃饭的这个选项从自己的本子里划掉,轻声开口道:“好。”

*

这家餐馆晏宁没有来过。

她不知道学校附近还有这样的去处,地处闹市,装修的却很典雅,与学校附近喧嚣的气氛显得格格不入。

本来是挂着个闭店的招牌,江致知轻轻敲了三下门之后,门就开了。

这家餐馆规模不算大,也不算小,看得出来才装修好不久,并没有正式挂牌营业。

江致知去和老板说了几句话,点了菜,具体点了什么,晏宁也不清楚,但是等他回来的时候,却带着浅淡的笑意。

这和晏宁平素认识的他其实有些差别在其中。

她以前原本以为他那样桀骜不驯的人,无论面对谁应该都是高高在上的如同天之骄子的姿态,可是现如今看来,也不是这样,他对待老板很有礼貌,甚至还会挂着笑意。

后来她轻轻垂下眼眸想,好像也不是这样,中学时期的老师都喜欢江致知的张扬与大胆。

他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不良少年。

起初她之所以会在心里默默记挂他这么多年,不过也就是因为十五岁时的惊鸿一瞥。

像江致知一样的人,应该没有人会不喜欢他吧?

他和她不同,他永远向阳而生,以后也会成为比她更好的人。

她本该知足,可是贪心却像野草一样疯涨。

江致知坐在座位上的时候,隐隐约约还能看出来带着倦意,他把羽绒服脱下来挂在一边,开口道:“这家店还没正式开业,我先带你来尝尝吧。”

“还没开业,我们是怎么混进来的?”晏宁眨了眨眼睛,努力地说出了一个冷笑话:“是因为你长得太帅,刷脸进来的吗?”

江致知刚想伸手喝杯茶水,却被晏宁这句话给逗笑了,他摇了摇头,认真的思索半晌,才开口道:“你觉得我很好看?”

这句话没有回答方才的那句,而是把问题又像抛皮球一样地抛了回来。

不过,也是在隐晦的表示他并不是靠刷脸进来的这件事。

但晏宁想再逗逗他,况且她心里本来就是这么想的,她轻声道:“你确实很好看呀。中学时期就很多女孩子喜欢你,之前看学校内部论坛上还有人在上面公开向你表白呢。”

她本意只不过是想打趣一下面前的人,可是不知道怎么,说着说着,内心就带上了一股莫名的酸意。

江致知手中的筷子轻点了一下桌面,接着道:“别闹。”

“我已经禁欲很久了,论坛上那些八成就是打趣我玩的。”他开口接着道:“暂时还没那个心情,再说,就只是玩玩而已,没人把这种事当真。赵宛瑜之后,我有没有再接受别人,我估计你也知道的。”

晏宁觉得自己把话引到了一个糟糕的方向去。

之前赵宛瑜在校友群里发起过临时会话,问她有没有丢过日记的事,她闭口不提,甚至把对方的会话屏蔽,如今再面对江致知,联想到赵宛瑜的名字,她难免有些心虚。

那本日记上没有写她的名字,她大可以装死说不是她的。

但如果赵宛瑜把这本日记给了江致知呢?

赵宛瑜不认识她的字,但江致知,或许已经认识了。

她的那些被隐藏在日记之中,见不得光的心思,如果被倾泻在阳光之下,就会像泡沫一样,瞬间破裂。

她精心维护的一个普通朋友的假象,就会镜花水月一场空。

而到了那时,恐怕两个人之间,就会彻底断了联系。

或许叶文倩说得对,她的的确确就是如此虚伪。

虚伪的要以朋友之名遮掩对他的爱意。

晏宁竭尽全力把僵直的脊背放松下来,她低声道:“那我们是怎么有幸开的这个特权?”

还没等江致知回话,老板就端了一盘锅包肉和拔丝地瓜上来,还有一盘水饺。

晏宁顿时愣在那里,她已经很久没吃过家乡菜了,但她很少会在朋友圈公开抱怨,她和陈悠悠不同,晏宁的情绪相较于陈悠悠要更加内敛得多。

可是江致知却……

她薄唇轻抿,听过来的老板开口道:“小江是个好孩子,这店是他借我们钱开的,哎,年纪大了下岗不好找工作,小江说我们做菜做得不错,便借了我们钱给我们开店。这孩子起初说什么都不让我们还,但这样我们也不好意思,他便说当做入股,分期给他分红就行。”

江致知叹了叹气,接着道:“张阿姨您别这么说,这钱给不给我不重要,你们两个人先过好日子才重要,不是吗?再说了,让你们开到T大附近也是有原因的,我很喜欢你们做的东西,也算是让我饱口福了,不是吗?”

他的话句句体贴入微,让人如沐春风。

晏宁正在愣神之时,手机猛地传来了一条临时会话。

是叶文倩。

【晏宁,你最近和江致知走得很近?我告诉你,他不懂得怎么喜欢一个人,就算你处心积虑,他也会无动于衷。】

这条消息让她的脑子有些浑浑噩噩的,一瞬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晏宁火速划掉了这条对话框,当做没看到。

可她心里仍然乱糟糟的,惊涛骇浪一旦被掀起,再平复下去,会比想象中的难上太多。

晏宁的指尖都是抖的,她大可以装作没看到,再次屏蔽叶文倩,可是她知道她不能,选择性的自欺欺人,迟早有一天,这份自欺欺人会土崩瓦解。

但现在,她装作没看到,就能躲一时是一时。

“怎么了?不喜欢?”江致知看她半晌没动筷子,开口问了她。

“不是不喜欢,我只是,有点不舒服 。”她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方才看到了点让人不愉快的消息,有点难过而已。”

晏宁连忙伸出筷子夹了一块锅包肉到碗里,接着道:“你别在意,我是真的很喜欢。”

她这样匆忙的解释,倒是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

好在江致知没有过多的纠结在这件事情上,他神情散漫,带着些笑意:“怎么了,晏宁?有什么事我不能罩着你,还是你没把我当朋友?谁欺负你了?跟我说。”

话噎在嗓子里半晌还是没法出口,晏宁索性直接把肉吞进了嘴里。

她总不能告诉江致知说,是你前女友过来找我,她说你不会喜欢我。

这些话没办法出口,难以启齿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更怕会被江致知瞧不起。

她默了半晌,深吸了一口手边的杨枝甘露接着道:“没事儿,我缓一缓就好了,不必太在意,很谢谢你今天来请我吃饭。”

晏宁想了半天,也只想出了这一句来回应江致知的话。

她顿了顿,又接着道:“我已经很久没回过老家了。”

“我知道,你不是北城人。”江致知开口道:“我之前跟同学打听过。”

不是他打听过,是他之前高三的时候做信息汇总整理,帮班主任整理了一份,存在了自己的电脑里,他懒得删除,前几天觉得晏宁的口音似乎和地地道道的北城人有点不太一样,才特意去查了查被他存好的那份资料。

这才发现,晏宁不是北城人。

江致知很少撒这种拙劣的谎言,但他又不想伤害晏宁。

其实班级里很少有人会去在意晏宁这个人,但他受到的教育告诉他,面对这样的事情,应该体面。

晏宁的睫毛很长,她垂着眼,想着江致知该是怎么样和别人提起她,晏宁手指紧缩了一下,又舒张开来。

或许叶文倩说得不对。

江致知根本就不是她说的那种人。

“谢谢你,我……”晏宁不知道到底该说些什么感谢江致知,他的热心和体贴,都让她的心蠢蠢欲动,她想说,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好,让我会错了意。

但潜意识又告诉她,她不能这样说。

她是如此的卑劣不堪,以至于明知道这是个蜜糖陷阱,却还是要挖空心思往里跳。

但江致知却恍然不觉,他手指敲了敲啤酒瓶,接着道:“快吃吧,等下凉了就没那么好吃了。”

他实在太懂如何去拿捏一个女孩子的心思。

也太清楚怎样才能让一个人死心塌地的爱上另一个人。

只是他自己或许从不清楚自己的这种魅力。

不得不说,菜的口味确实不错,至少很符合晏宁的口味,很对她的胃口。

许是借着夜色,晏宁壮着胆子,把江致知手里刚打开还没喝的啤酒抢到了自己的手中,猛地喝了一大口。

江致知有些无奈地道:“慢点,我说了女孩子少喝酒,你怎么不听?”

上次吃烧烤的时候,晏宁的白葡萄酒基本上都是他给拦下来的,江致知没想到今天晏宁还能这么大口的直接把啤酒当水喝。

她抢这一下子抢得有些猝不及防。

少女的脸色都变得有些红润起来。

她轻声道:“江致知,我其实——”

“嗯?”突然连名带姓的叫他,江致知愣了一下,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带着促狭的笑意,靠近面前的晏宁,开口道:“怎么了?有什么事情,是非得喝酒才能跟我说的么?”

他弹了晏宁一个脑瓜崩,他们两个人靠得很近,晏宁觉得自己此时此刻甚至能数清楚他睫毛的根数。

气息交融之间,晏宁觉得她快要溺死在这样的温度之中。

江致知说得没错,她的确是有事情想问江致知。

自从程洲愉跟她讲江致知会去参加学生会在圣诞节的配对活动时,她就想问了。

明知道江致知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是因为她来参加,她还是想知道。

也许,他对她也会有一丁点儿好感。

哪怕只有一丁点儿,也好。

她在期盼的,不过是她对他百分之百的喜欢,能够换来他百分之一的好感。

如果不借着酒精,她恐怕无法宣之于口。

昏暗的灯光打在晏宁的脸上,她生得本就娇小可爱,脸上带了微微的红色,更像是古希腊神话中勾人心魄的美人鱼。

她直起身子,没注意到自己的手指已经按在了江致知的肩膀上。

晏宁轻声道:“我想知道一个问题。”

“嗯。”江致知轻声笑了笑,抬眼望着她,没把她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拿走:“多问几个都行,没准我今天心情好,就都回答你了也说不准。”

没来由的,他也有点想打趣面前这个样子的晏宁。

就在他促狭地逗弄面前的女生时,突然感觉晏宁勾住了他的脖颈。

她声音放得很轻很轻,这个声音的分贝,只有她和面前的人才能听清楚。

晏宁直视着面前人的眼睛,薄唇轻启:“你为什么,会答应程洲愉参加学生会的活动?”

作者有话说:

我就知道入V没人看,流泪猫猫头。

关于江致知,我想说他,他其实是不会把感情当真,或者说根本不相信爱情,也不懂怎么喜欢一个人。

他现在对晏宁的情绪是特别,但不足以说服他喜欢晏宁。

orz估计要比我预计的篇幅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