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辛手中玉筷掉落在桌, 跟碗盘砸出“叮”的几声,震耳欲聋,他猛然回神, 滞停的呼吸将寒秋冷冽的空气吸入肺腑。

寇辛骤然起身。

屏庆跪倒在地, 拦在门处,“世子!夫人下了禁足令,您不得出去!”

寇辛抬袖便想推开, 触及的一瞬又念在多年情分,硬生生忍了下来, 他冷声道,“滚开。”

三侍女也齐齐跪倒在地,莲和语气急切,“世子!奴婢知您念友心切, 可夫人昨日说了, 你若是踏出半步, 便是在同她忤逆犯上!”

寇辛强行起身后, 他的膝盖隐隐作痛,光是单纯的站立, 也如同站在刀尖刃上。

可这点痛远远不及心里万分之一的着急。

他冷冷盯着跪了满屋的丫鬟小厮们, 心中嗤笑, 忤逆犯上?仅次于谋反叛乱的罪名, 多大的罪, 母亲却这般决绝地按在他头上。

寇辛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那便去请母亲写一道我忤逆不孝的折子,递上大理寺, 让官兵将我抓了去, 剥皮揎草、磨骨扬灰。”

此话一出, 下人们俱都战战兢兢地跪伏在地,不敢出声,满屋子的人,却一片死静。

“无论如何,这门我出定了。”寇辛冷喝,“都给我滚。”他不顾腿伤,硬生生就想乱闯出去。

下人们伺候了寇小世子这么些年,哪不知这位是个玉瓷做的,摔不得,碰不得,现如今身上还有伤,一个两个都不敢使出真力气拦,生怕自家小主子闹出个好歹来,不过片刻,还真让寇辛闯出了这道门。

膝上的伤口撕裂开,流出疼痛的血液。

寇辛却忍痛抬步向锦榭院的大门冲了过去。

身后的下人们见寇辛跑起来,霎时提心吊胆,院门口只有两个家里的门卫守着,寇辛充耳不闻,快了,快了,等他过了这道门,往后院的墙一翻,谁也阻拦不了他。

寇辛向大门跑去。

两个门卫却低头含胸,一动不动,没有上前阻拦。

寇辛眉眼一皱,察觉出怪异,却顾不了这么多,等他扑到大门口,正准备迈出去,耳边却响起愠怒的一道女声:“都在闹什么!”

寇辛还未反应过来,身后追来的下人们都跪倒道,“夫人。”

寇辛脑中嗡鸣一声,骤然停住脚步。

长公主迈步进来,越过寇辛往厅堂内走,冷声吩咐,“将世子给本宫架回去。”

寇辛怒喝:“谁敢!”

长公主冷冷回头,“本宫看谁不敢。”

寇辛急得快哭了,“母亲!”

长公主只是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

无论寇辛怎么挣扎,都只能硬生生被人抬了起来,按回屋内的太师椅上,袍角被膝上的血染红,寇辛甫一坐下来,才觉得痛不欲生,他皱眉深吸一口气,又不服气地想站起身。

长公主见他还想乱动,再也忍不住心疼,恨恨无奈道,“我打听过了。”

寇辛眼一亮,巴巴看过去,也不闹了,“他伤得怎么样了?谁派的刺客?淮亲王府的守卫都是吃什么的,这都能让人潜进去!”

长公主挥了挥手,等人都退了下去,才徐徐说道,“文贵妃同二皇子狗急跳墙,得知那夜宵禁提前,是淮亲王做的手脚,让母家□□。”

寇辛心中一紧。

长公主道,“你皇舅舅派了太医过去,一剑刺中了上臂,暂且无事。”

寇辛心慌意乱,“娘,你让我去看看好不好,我保证我再也不闹了,我就去看一眼,我不看我放不下心,娘。”

长公主支额,眉眼是掩不去的疲惫。

昨日她被召进宫中,与一母同胞的皇帝亲自商量怎么处置文贵妃母子二人,长公主恨得不行,本意是将文贵妃一杯毒酒赐死罢了,母家一族也全都逐出京去,赶入南蛮之地,永世不得回京,就连二皇子,也最好贬为庶人。

她想,但皇帝却不忍心。

他连将文贵妃打入冷宫都不舍,怎么舍得眼睁睁见文贵妃去死。

文贵妃母族的确贬出了京,但最后也只不过让文贵妃落得一个连贬三级,二皇子永不得入朝的结果罢了,长公主寒心之下,恨不得一掌将她这弟弟给扇清醒。

皇帝无颜面对,长公主铁青着脸,在宫中坐了一夜,才手握立东宫太子的旨意回了府。

还未休息片刻,又被下人通传,寇小世子又闹了起来,打听之下,才晓得昨夜不止宫中乱个不停,淮亲王府也乱了。

长公主瞥见寇辛膝上长袍染开的血色,愈发心力憔悴,她揉了揉额,再没其余力气去管制寇辛了,道,“娘可以应你。”

不应他又能如何,难不成真要她眼睁睁看着她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将自己折腾至死吗?

寇辛闻言,霎时振作起来。

长公主:“但要将伤先养好,我才会准你出府。”

寇辛连忙点头,“娘要说话算话。”

长公主不想搭理,高声道,“来人,传府医。”

寇辛冷静下来后觑了眼长公主的面色,心中担忧,又想缓和关系:“娘,陪孩儿用顿早膳吧?”

长公主本不想应,但寇辛一直用小兽孺慕的眼神瞧着,小心翼翼地期待着,狠不下心,应了。

府医还得要一刻钟之后才能来。

这一刻钟,寇辛陪长公主喝了碗热粥,母子两剑拔弩张的关系总算缓和几分。

府医处理伤口的时候,长公主也一直陪伴在侧,仔细询问,叫那触目惊心的鲜血刺了眼,恨不得亲手上药。

寇辛握住长公主的手,“娘来时身上都是寒露,怕是昨夜一直在宫中,刚刚才回府,就不要劳累了。”

长公主拿寇辛是一点办法都没,到最后也只能轻叹着,服了软,“你呀,什么时候才能让娘省省心。”

长公主又是无奈又是痛恨。

寇辛这边她忍不下心下手,只好在心中盘算着,怎么去打淮亲王的主意。

寇辛上了药后,也就乖乖养伤。

府医说不让他乱动,他也真一日都足不出户,在榻上躺得身子骨酸软。

入了夜后也早早让人熄了灯,想着休息好了,伤才养得快,但不知阖上了眼多久,盯着眼前一片漆黑,怎么也睡不着。

他只是被碎瓷划了几下,都已经这么疼,燕京涵叫那贼人一剑刺进骨肉中,又是怎样一种疼?

若不是因着他,燕京涵也不会背叛燕离归,去替他做这许多事,为了皇祖母的命,却险些将自己的命也丢了去。

寇辛眼中酸涩,在深夜的寂静里,将脸埋进被褥里,好半响才松开,徒留一片湿意。

寇辛再睡不下去,坐起身,拿了床榻边案桌上的茶水,囫囵一口冷茶下去,凉彻肺腑,屋内一股冷风吹来,让这股寒意更是深入骨髓。

寇辛被吹得正想再缩进温暖的被褥里,脑中却一个激灵,这股冷风从何而来?!

他霎时向屋内大开的窗户看去。

寇辛背脊发凉。

他身子弱,侍女们离去前都会将门窗紧闭,这窗是何时打开的,又是谁打开的?

他正想唤人,却见床帐外传来走动声,来人徐徐走进,“我以为你睡了,不想吵你,想看一眼就走的。”

第一个字音,寇辛就将人认了出来,方才憋着的泪再也忍不住,带着哭腔问,“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受伤了吗?”

“来见你。”

燕京涵携带一身寒气,微微俯身,用冰冷的指尖将寇辛眼角的泪擦去,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股疼惜感,低沉着嗓音道,“为什么哭?”

寇辛不肯认:“我没有哭。”

燕京涵很轻地笑了下,“好,没有。”话音刚落,他又道,“昨夜我失约了,下次不会了。”

寇辛急道:“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你的伤到底怎么样了,燕京涵,我知道你不想同我说,但你不告诉我,我会更担心。”

他眨着一双泪眼,在黑暗中摸索上燕京涵的侧脸,“我会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整夜整夜地念着你。”

“我睡不好我就会生病,生很严重的病,到时候我就陪你一起躺在病榻上。”

“你伤好了,我的病才会好。”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两个宝贝都受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