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启程的日子由司天监算了个宜出行的良辰吉日, 司天监的官员倒也没白领这俸禄,那日的确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还难得出了些日头。

寇辛作为随行人员, 同长公主一齐坐同一辆马车, 他掀帘望了望外边的日头,却同马车边骑着高头大马,一身玄色劲装的燕京涵对视上。

寇辛立刻缩回脑袋, 将帘放下。

他一见着燕京涵,就忍不住想到那日山庄的事。

长公主见寇辛的脸发起烫, 还伸手探了探,“虽说暖了些,但也少探头出去吹冷风,免得又病了。”

寇辛诺诺应是, 哪敢说出实话, 心里又忍不住好奇, 怎么淮亲王也能随行一同去行宫。

此次因着皇帝亲奉太后去往汤泉行宫, 要往民间传扬官家效仿先帝的大孝名声,随行仪仗虽一切从简, 但也严格按照着天子大驾的规格来办置。

最前方旌旗招展的数十开道车架乃公卿引路, 大将军随车护卫, 两边皆有军队随行, 人数达至上千, 中间稍后则是太后跟皇帝所乘的辇车,也遵照了飨射郊征还饮至乘金辂的规矩来安排。

即天子出行为宴饮、射猎、游行、出征回程、论功行赏时所乘的辇车皆为金辂。

再其后则是宗室王公的车驾,除去长公主同寇辛外, 也随行了几位亲王, 紧接着便是随行的大臣, 如太医院的院判就在其中,

马车华盖翩翩,乐队鼓乐喧天,断后的步兵气势恢宏。

一切都没什么问题。

怪就怪在淮亲王此次随行的名头并非是宗室,而是军队。

燕京涵掌管了仪仗最后的后卫部队。

鉴于随车护卫的大将军是朝九歌,很难说这里头没有朝家的手笔。

寇辛琢磨了一会儿,只琢磨出朝家跟淮亲王府联了手,他暗暗记下,又瞅了眼闭目养神的长公主。

寇辛偷偷从点心盘子上抓了片黄金糕伸出车窗外,深呼吸一口气,探帘出去,怕吵着长公主,用气音问,“你饿不饿?”

京城距大汤山足有四十里,马车得行一天才能到,从他们出发到现在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

这一个多时辰,燕京涵一直慢悠悠驾着马在寇辛的马车外,因为也有其他亲王骑着马,他此举倒也不突兀。

寇辛把手中的黄金糕举高,本想递过去,没想到燕京涵边握着马缰稳住下半身,边径直躬身下来,用口携走了那一片黄金糕,三两下入了肚。

指尖□□燥的唇瓣微微擦过。

寇辛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去,像受惊的小猫一样,迅速缩回了马车里。

这么多人,他怎么这么明目张胆!

燕京涵的速度很快,没什么人瞧见这一幕,他等了一会儿,果不其然,车窗里又伸出了那只玉白的手,这次递出来的是一个水囊。

燕京涵身上有水囊,但他还是伸手接过,仰头饮了下去,干燥的唇瓣被水浸湿,他抿了下唇,眼底藏着微不可闻的笑意。

等到了汤泉行宫时,寇辛都不知道给窗外的燕京涵递了多少东西,入了夜后冷了许多,还把自己带的朱雀铜熏炉递了出去。

偏偏好几次中途休整时,寇辛都没瞧过燕京涵正眼。

仪仗休整后,宫人们领着主子们前往歇脚的宫殿,长公主去陪太后,燕京涵才找着跟寇辛独处的时机。

说是独处,太监宫女们都不远不近地在前后跟着领着,燕京涵也只是单纯地跟寇辛相伴而行。

燕京涵:“不想理我为什么还给我递东西。”

寇辛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话语卡壳了好一会儿,才僵道,“我报答你不行?若不是你跟我说此事的隐秘,这汤泉行宫还不知要荒废多少年。”

燕京涵低低笑了一下,“可是那日你已经报答过了。”

寇辛反应了一会儿,才骤然醒悟,霎时从脖子根红到了脸上,呼的气都是烫的,恼道,“你说什么呢?!”

燕京涵从善如流地换了个说法:“我怎会将你算作报答?”他道:“那日是你我二人情至浓处所致。”

“除去情爱,跟其余皆无关。”

燕京涵压低了嗓音,怕人听见。

殊不知这其实更过分,张了张唇,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见寇辛不说话了,燕京涵虽有些茫然,但也没硬逼着要寇辛给一个答复,将人送到寝宫门口,就规矩地走了,“护卫队还等着我,忙完再来寻你。”

寇辛:“我用完膳就歇下了。”

言下之意就是别来。

赶了一天的路,浑身皮肉都在叫酸,寇辛现下还有力气强撑着,待会儿吃饱喝足,指不定就困了。

燕京涵只是微微颔了颔首,没说应还是不应,只让寇辛快些进去。

进了寝宫后,行宫的太监问道,“世子爷是先洗漱还是先用膳?”

寇辛道:“先传膳罢。”

太监又道,“那奴稍后再给世子安排泡汤池子。”

寇辛皱眉,“端个浴桶来就成。”

他是暂时不想再泡什么温泉了。

用膳的时辰,跟寇辛一同前来的莲和同屏庆为主子的入住做准备,将寝宫原先的用具全换成府上自个带来的,殿内用的香也换成寇辛闻惯的。

长公主这几日同太后住在一起,便没去布置。

等寇辛用完膳,洗漱完后,他坐在榻上,背对着莲和,莲和边给主子擦着发边问,“世子,今夜可要熄灯?”

寇辛小时怕黑,每次出行,到了陌生的地方便睡不着觉,总会要求莲和留一盏灯。

寇小世子打了个哈欠,仔细想了想,摇摇首,若是他不熄灯,万一燕京涵来了,岂不是会误会他故意给人留的灯。

寇辛忙摇了摇首,“不用。”

灯是熄了,但这么多年的小毛病也不是说改就改的,寇辛在黑暗中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只能强迫自己合上眼,放空大脑,好不容易终于起了些睡意。

寇辛的呼吸缓缓放平,朦朦胧胧间却似乎察觉到什么动静,耳边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他嘟囔了声,“莲和?”

床帐外却并无人应声,只是仍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寇辛本就不深的睡意变得愈发地浅,不耐烦地再次唤了一声,“莲和?你吵到我了。”

依旧无人应声。

寇辛困顿间愤怒地想,真是胆子大了,竟敢三番五次忽略主子的话。

这个念头刚一闪而过,寇辛心中一凛,睡意全无,莲和平日最是稳重,怎么可能深夜来里间扰他清眠,还一言不发地根本不理他这个主子。

寇辛霎时清醒。

这人根本不是莲和!怕是哪个贼子刺客!

“谁?!”寇辛仅仅吐出了半个字眼,就被人紧紧捂住了嘴巴,“唔唔——”

“别出声。”来人轻声道。

随着对方的靠近,寇辛闻见一股熟悉的冷冽香,狂跳的心脏霎时偃息旗鼓,也不再挣扎。

燕京涵!该死。

燕京涵见寇辛配合得不出声,便松开了手,寇辛平白无故被吓了一跳,也是有脾气的,见燕京涵想走,还不肯了。

寇辛一口咬住燕京涵的指尖,狠狠用牙尖磨了磨,直到闻见血腥味,才后知后觉自己竟然咬得这么狠,而燕京涵居然从头到尾都任他咬着,疼了也一声不吭。

平时那么能说会道,现下该出声时却又跟个闷葫芦似的。

寇辛心急地松开嘴,可刚松开的那一瞬,却被人用受伤的指尖抵住了虎牙尖尖,带着粗茧的指腹恶劣地磨了磨。

双唇间也被人用手掌卡住,合不上嘴,除了探进来的食指,拇指也跟着一起伸了进来,被人好奇地把玩着软嫩的舌尖。

寇辛从喉腔中发出带着哭音的哽咽着吸气,极像哭腔的喘气声细若蚊蝇,他仰着首,无能为力地用舌尖推动着侵入者探进口腔的粗长指尖。

他合不上嘴,津液也像小孩子一般从唇角流下去,寇辛羞耻极了,眼角的湿意都叫人逼了出来。

黑暗静谧的夜里,无论做什么都显得尤为显眼,燕京涵不能叫人发现,只得俯身垂首,靠在寇辛的耳尖用气音道,“流口水了。”

寇辛羞得狠狠一闭眼,眼泪终于撑不住,硬生生被挤了出来,顺着眼尾流进发间。

燕京涵又问,“还咬不咬人了?”

寇辛从喉间“唔唔”两声,在含着燕京涵手指的情况下,艰难地挤出一个含糊的“不”字,

他心中欲哭无泪。

不咬了,真的不咬了。

放过他吧。

燕京涵这才抽出水光淋漓的指尖,掏出帕子给寇辛细细擦干净唇角跟下巴,再去擦拭自己的手。

寇辛没脸见人了,红着耳根气闷地小声道:“你讲不讲理。”

燕京涵把脏帕子又放回怀里,坐在床榻边,并没有上去,“我探得了消息,本是想来告诉你的,不是故意吓你。”

只是寇辛后来明知道是他,还恶狠狠地下了口,让燕京涵莫名想逗逗他。

寇辛一听,也顾不上生气了,忙坐起身道,“什么消息?”

他这一急就没控制好音量,外间儿守夜的莲和听着了声响,轻手轻脚来到帘后,轻声问,“世子?”

寇辛:“!”

他看了看眼前坐在榻边的大活人,绝对不能让莲和进来,忙道,“我被渴醒了,起来喝杯茶水。”

莲和掀起帘:“世子可千万别下榻,免得半夜进了寒意,奴来帮世子端过去。”

寇辛:“你别进来!”

莲和停住脚步,困惑道,“世子?”

寇辛狠狠瞪了眼神情淡然无比,丝毫不怕被发现的燕京涵,“我已经喝完了,重新躺了回去,你去歇着吧。”

莲和只得低声应了“是”。

怕莲和去而复返,两人一时间都没说话,在黑暗中静静对视着,燕京涵的碧眸微微闪着暗光,看着寇辛的神情格外专注。

最后还是寇辛败下阵来,“什么消息?”

燕京涵轻声道,“我们脚下的汤泉行宫建在大汤山上,而这以西约二里路,有一处名为‘小汤山’的低矮山丘,其上也有灵泉眼,并且先帝也在那建了一处小行宫。”

“而汤泉行宫内有一地道直通那处小行宫,能让人悄无声息地暗中前往。”

作者有话要说:

飨射郊征还饮至则乘之——出自《职官分纪》,原文:“一曰玉辂,祭祀纳后则乘之;二曰金辂,飨射郊征还饮至则乘之;三曰象辂,行道则乘之;四曰革辂,巡守临兵事则乘之;五曰木辂,田猎则乘之。”

现实中的汤泉行宫建在小汤山上,但是文里的建在大汤山上,小汤山另建了一处小行宫,是为了情节合理做出的私设,不要代入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