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小猫, 寇辛更像花孔雀。

他毫不客气地让人把屏风撤掉,嘟囔了句,“什么破规矩, 真麻烦。”

寇辛在长公主面前转了一圈, 笑弯了眼,“娘,你瞧我这一身?”

他大氅下穿得也是新衣, 是南方的料子,雪白的底料上用银丝绣着繁复的暗纹, 金线则勾勒出艳盛的垂丝海棠,转起来时衣角轻逸四散,矜贵不可方物。

长公主埋汰死他了,隔空点了点, “多大的人了, 你瞧瞧人小淮亲王。”

燕京涵正静静地看着寇辛, 移不开眼, 闻言,收回了视线, 眉眼微微舒了舒。

寇辛撇撇嘴, 转而去问旁人, “你呢, 怎么样?”

燕京涵又不可遏制地将视线移回到他身上, 喉中干涩地发痒,半响,冷声挤出了两个字, “好看。”

寇辛便得意地冲长公主挑挑眉。

长公主失笑, 又继续同燕京涵说话, “本宫府上有位从宫里退下来的嬷嬷,一路跟着太后走过来的,对筵宴规制再清楚不过,等她从锦榭院回来便跟着你去王府。”她突然屏退左右,道:“老淮亲王断不会直截了当地撒手人寰,那些留下来的老人脉能请就请,尽管让人去送拜贴,可晓得?”

老爷子的确留下了不少东西。

可他没有资格用。

燕京涵没多说什么,只是行云流水地起身,微俯身拱手,“晓得。”

长公主便安心笑了,她一眼就瞧出这孩子心性是个倔的,此时能听劝也出乎她意料,些许欣慰些许怜惜,“总归是一家人。”

燕京涵低低应了一声。

长公主叹了口气,眼角突然撇到什么,霎时眉一横:“辛儿!”

寇辛正蹲在待客厅的一足膝青瓷花瓶前,伸手拽着花叶子,脚边零零散散着好些秋菊瓣,他茫然回过头,“嗯?”

候在花瓶后的婢女矮了下身,轻声道:“世子,夫人给这秋菊浇了足足一月的水。”

寇辛跟他娘微微眯起的双眸对上时,瞬间站起身,拍了拍手,无辜地用垂摆的袍角全遮住了地上的花瓣,企图毁尸灭迹。

他双手背在身后,眨着一双剔透的琉璃瞳,乖得不行,一点都不像辣手摧花的凶手。

长公主早就不吃寇辛这套从小到大惹了祸就讨巧卖乖的模样,冷冷哼了一声。

寇辛拖长嗓子喊了声“娘……”。

长公主就冷不下脸了,“你院中的新衣可都过了遍目?”

寇辛忙点头,埋怨道:“嬷嬷按着我试了一早上的新衣,也没试出什么花样,件件都同一套说辞。”鹦鹉学舌般,“好看,好极了,世子真俊!”

他泄气地撇撇嘴,“老没意思了。”

长公主晓得他想出门,不想闷在府中,她装没听见,只问,“都满意?可有不合身的?”

寇辛很没意思地别过脸。

长公主见他闹小脾气,只得软下语气又唤了声,“辛儿?”

寇辛才摇首。

长公主:“娘记得还剩了不少料子?”

寇辛想了想,“嗯”了声。

长公主对针线房的李娘子招了招手,等李娘子走进,道,“那些料子都拿去给王府。”她想了想,又去问燕京涵,“算了,本宫让人搬过来,小淮亲王自己挑?”

燕京涵不置可否,颔了下首。

长公主起身,“小王爷可不许客气,便是全挑走,一件都不给他留也无妨。”她看了眼寇辛,“狠狠替本宫的秋菊出这口恶气。”

燕京涵冰冷的神情也禁不住微微卸下,好笑着应下。

寇辛嘀咕了句“小气”。

长公主视线一投过来,寇辛霎时嘴甜道,“爹定在书房等你呢,娘快走罢。”

长公主轻笑着应了,“好生招待小淮亲王,别胡闹。”

寇辛敷衍地应了两声。

长公主领着婢女们走了,李娘子也退下去吩咐人一同去锦榭院将做衣的料子搬过来,待客厅内一下只剩下他们二人。

燕京涵在盯着寇辛袍角的垂丝海棠看,它跟主人一般,金线闪着光,只是眼前突然投下一个人影,一张雪白的脸映入眼帘。

寇辛蹲下身,仰着头,用漂亮的眼眸看他,“你在看我吗?”

燕京涵呼吸微微一滞,没有否认。

寇辛又问:“你很喜欢这件衣服的料子?还是喜欢这只海棠?”

燕京涵笑了下,很轻,“都不是。”

寇辛有些奇怪,也没再问。

他将那个莫名其妙的梦深藏在心底,也将现在的这个燕京涵认作是他的好友,只是对燕京涵,跟对喻誉跟季钟总是有些不一样。

他不知道是哪里不一样。

只是有些不自在。

寇辛微微抿唇,“冷吗?”

燕京涵穿得很单薄,寇小世子都要紧紧披着大氅,内里还要罩个小袄子,可偏偏这人穿得跟十来天前无二样。

燕京涵只道:“习惯了。”

寇辛便不再问了,他站起身在茶桌上坐下,托着腮,“无妨,待会儿你全带走都行,就当给我母亲出口气了。”

燕京涵很专注地看他,绿色的眸子很冷,眼神却很有温度,“嗯。”

寇辛被他看得更不自在了,微微移过眼,有些愁眉苦脸,“你打算何时离去?”

这话很像在赶客。

但还没等燕京涵回,寇辛又接着道,“能否将我一起带走?”他兴致勃勃,“我藏在你的马车上,他们定发现不了。”

燕京涵明显愣了一下。

寇辛还在规划美好的未来,“等我溜上去,你将我放在……东华大街上,或者送到喻誉那。”

燕京涵有些不解,打断道:“长公主不让你出门?”

寇辛点头,“我母亲怕我在外头玩得乐不思蜀,担心我寒气入体,又会病倒在榻上。”

燕京涵微微蹙眉。

寇辛还在抱怨:“可我现在不好好的么,我都快在府里闷死了,昨日下雨时,硬是连门都不让我出。”

见燕京涵一直不应。

寇辛可怜巴巴道:“小王爷你就行行好吧,不然我真就死在这府里了。”

他说得实在太可怜,燕京涵正摇摆不定时,微微张了下唇,远处却有婢女风风火火地端着木盘走进,“世子,这是药房重新热过一遍的补药。”

药碗被放在茶桌上,霎时霸道地将热雾缭绕的茶香通通盖住,又苦又腥。

寇辛嫌恶地别过眼,“嗯,你先下去罢。”

婢女犹疑地看着他。

寇辛不耐烦地摆摆手,“我会喝的。”

等婢女退下后,寇辛也不避着燕京涵,大摇大摆地端起那碗药,走到方才被他摧残过的秋菊旁,手腕微倾,准备一口气倒个干净。

他在心里跟他娘道歉,盘算着等他今日溜出去,就买个一模一样的秋菊回来替上。

一只冰冷的手却突然搭上寇辛的腕骨,冻得他不由缩了缩指尖,他微微抬眸,对上燕京涵的绿眸。

冰冷的手很快抽离,顺便一带抽走寇辛手中的药碗。

燕京涵嗓音很低,像是在哄不听话的小猫,打一棒子再给一颗枣似的,“喝完药我就带你走。”

寇辛蹙眉,权衡一二,还是嘴馋外头的烧鸡冰糖葫芦小馄饨,“当真?”

燕京涵:“不骗你。”

燕京涵舀着一勺,抵在寇辛的唇边。

寇辛被伺候惯了,便也真的张了嘴,一口入肚,皱着张小脸,“好苦。”

燕京涵又舀起一勺:“想出去吗?”

寇辛只得捏着鼻子吞进去。

燕京涵一口一口地送着。

碧眸低垂,映着寇辛沾了药液的粉唇,丁香小舌被苦得缩起来,偶尔会舔舔唇角被苦出来的药液。

喝个药也这么麻烦。

难养。

燕京涵看着,想着,突兀地轻笑了声。

寇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等最后一口喝完,立马跳开来拿茶水漱口,他也不去吃木盘上药房特地准备的蜜枣,太甜了。

燕京涵把残留着药渣的药碗搁在桌上。

这时,李娘子领着十几人陆陆续续地抬了几个大箱子过来,一一放在待客厅前的大空地上,命人全挑开了来。

燕京涵只挑了一匹。

寇辛看了眼,也是南方的料子,玄色的。

突地,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摆。

那纯黑色料子上,用金丝线勾着的似乎也是株花。

这很正常,

南方向来喜欢做这些花纹。

不正常的是,那也是株海棠。

同寇辛身上的是同一种,垂丝海棠。

作者有话要说:

情侣装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