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宫宴,寇辛先回府换了身瞧着热闹点的宫装,好让老太后瞧着欢喜,他亲自捧着那食盒,乘车辇陪长公主入了宫,驸马也跟着来了,只不过入不了后宫。

长公主先行去了仁寿宫,让寇辛自行去前朝宫殿的宴上候着,等待吉时到来。

宫娥早将月供摆好,八仙供桌上摆满了应时瓜果及应时花丛,时鲜团团簇拥着一个足有十几斤重的大月团,上边刻着精致的嫦娥玉兔还有话本中的月上仙宫,一旁还摆放着三两小盘的月团及美酒好茶。

寇辛随驸马走至自己的位置上坐着,殿内除去皇亲贵胄还有文武大臣所在,中秋祭月是一国大事,除去家宴要办,国宴更是要办。

寇辛很是安分,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吃着小菜,这道是宫廷御菜,一年难得吃上几回,螃蟹用蒲包蒸熟,用酒醋浇之,伴着咸香的苏叶汤饮下,秋日寒凉一并被驱之,暖进了五脏六腑。

等寇辛用完后,吉时也快到了。

皇帝却迟迟未叫众人起身,不比其余人不敢直视龙颜,寇辛直直看向高台之上,环绕一圈后,觉着有些不对,低声问驸马,“爹,娘怎么还没回来?”

不止长公主没来,太后也没来。

寇辛心中莫名有些不安,好像压着块石头般,一瞬变得沉重。

驸马只摇了下首。

寇辛站起身,“爹,我去寻大皇子。”

驸马也有些心急,放寇辛走了。

上回那只金樽酒被寇辛丢了后,这回宴上,又让司珍局给做了只新的,寇辛端着酒,走至大皇子身旁,对皇帝身旁的皇后微微笑了下,示意完,便低声问燕晟,“出了何事?”

燕晟与他敬了杯酒,怪道,“出事了?”

寇辛:“……”

亏你还是中宫所出的嫡长子,这消息怎么这般不灵通?

寇辛没想戳燕晟的心窝子,闷闷地转身走了,叫燕晟倒是一头雾水。

寇辛频频向殿门口看去,可直到祭月初起,太后同长公主都未到,不管底下的大臣心思如何,皇帝照常命司仪举行仪式。

明月清辉下。

皇后和贵妃伴在皇帝身侧,其后便是一众后妃、皇子皇女、王亲国戚,再是文武大臣及其家眷。

祭完月神,再参拜完各路神明,便到了切那八仙桌上十几斤重的月团的时候,昨几年他皇舅舅都会亲自动手,可今日却不知为何兴致缺缺,只切了第一下,就让小陶子切完了剩下的,命宫娥将切好的月团分给众人。

寇辛象征性地吃了一口,嘴里甜丝丝的,酥皮黏馅,他却食不知味。

到底出了什么天大的事?

寇辛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些呼吸不过来,他自己一人出了殿,屏退左右,吹着秋日的凉风。

月明星稀,皓月当空。

这景,是极美的。

寇辛对月双手合十,抵在鼻尖,虔诚地在心中默念,希望皇祖母身体安康。

他足足在心中默念了十几遍,才放下了双手,第一时间便发觉指尖冰凉得像冬日寒冰,冷风冽冽向寇辛吹来,他没披大氅,更没带袖炉,全身上下,就身上这件宽大的外袍还算能挡挡风。

寇辛忍不住用冰凉的指尖捏住自己的双耳,嗯,他的耳朵比他的手还冷。

秋风更大吹来。

寇辛抖了下身子,逞不下去威风了,转身小跑着进殿,他为了躲风,低着头跑,没看路。

下一瞬便被撞得“嘶”了一声,谁的胸膛跟铁一般硬?寇辛怒气冲冲地瞪过去,“没长眼?”

燕京涵倒退一步,“可有事?”

寇辛冷哼,“你撞一下给我看看?”

燕京涵抬手想抬起寇辛的下颔去看看他的伤,抬到一半,又放下了,寇小世子想来是不愿意让他近身的。

燕京涵抬的是右手,上头的丝布已经取了下来,但掌心到底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疤痕,显眼得让寇辛一眼瞧见,他嚣张的气焰一下萎靡,有些不自在地问,“太医院没给你拿袪疤的伤药?”

燕京涵的一双碧眸定定盯着寇辛看,沉声回,“好不了了。”

寇辛蹙眉,“怎么可能?给我看看。”

燕京涵的手背突然被人轻轻一碰,指尖冰凉如玉,柔软滑嫩,没有任何茧子,一看就是被精心细养出来的。

燕京涵绿眸微微缩了缩,下意识把手收了回去。

寇辛挑眉,“你嫌弃我?”

燕京涵嘴唇嗡动几下,沉默地摇首。

该嫌弃的人不是他。

燕京涵是为了救他才伤上加伤,寇辛不是不知感恩的人,寇辛踌躇了下,将身上最后一瓶宫廷秘药给了燕京涵,另一瓶,先前被他送给了小生子。

燕京涵掌心缓慢收紧,将玉瓶收了起来,“多谢。”

寇辛道,“两清罢了。”

寇小世子傲气地扭头就走。

燕京涵看了一眼他的额头,见那地方没有被他撞得红起来,还是那般雪白,沉了沉眼,“等等。”

寇辛闻言顿了下。

燕京涵褪下身上那件玄色的裘衣,没有给人披上,只是叠了起来,沉默地伸手给了出去。

燕京涵微微垂着头,月色映在他发顶微微缺了块口子的玉冠上,这一身玄色裘衣甚至也不像寻常厚重,单薄了些。

寇辛摇了摇头,觉着人家这么凄惨了,他还去抢别人衣服穿,属实有些不厚道,“你自己穿着罢。”

寇辛进了殿后,饮了杯温酒,冲去身上的寒气,在炭盆上烤了会儿手,湿意袪去,才命人给自己披了件大氅来,这样还不够,他被冻得冰凉的耳尖也被暖宫貂罩了起来。

这天冷得堪比冬日了。

此时宴上正热火朝天,王公群臣借酒兴对月赋诗,宫娥太监们记录下来,工整地誉抄在纸张上,皇帝一一看过去,大笑几声,选了前三头名出来,大表嘉赏。

寇辛总觉得,他皇舅舅脸上的笑有些假,好似装着重重心事。

寇辛自觉自己作不出什么像样的诗,便不去参与,托着腮吃着桌上的月团,那些狐朋狗友来敬他酒,也有些闷闷不乐地推拒了。

直至国宴将散,宴会转阵到了西苑的家宴。

文武大臣退去后,便都只剩自家人了。

寇辛提起了些精神,家宴上,皇祖母同他母亲总该来了吧?

如寇辛所想,长公主扶着老太后慢慢走至了西苑,太监们赶忙连声通传,皇帝面上的笑总算真切了些,亲自下了龙椅,迎了太后进来,“母后的身子如何了?”

长公主道,“太医说母后是吹了些寒风,头才疼起来的。”

太后转着手中的舍利子,笑道,“哀家无恙,你们呀,就是太过操心了!”

长公主娇嗔埋怨,“还不是母后不爱惜自个身子,叫儿臣与皇弟好一阵心优。”

皇帝也松了口气,“幸而有皇姊伴着母后。”

他们在高座上低声细语,长公主跪坐在太后身侧,寇辛趁人不注意,悄摸着挪到了太后身旁,长公主的身后。

随侍皇帝身侧的小陶子疯狂给寇辛打眼色,世子!世子这于礼不合啊!

寇辛也给小陶子打眼色,快把爷的食盒端上来。

小陶子满眼绝望:“……”

寇辛才不理他,从太后跟长公主中间挤出了一个小脑袋,“娘,皇祖母。”

长公主被吓了一跳,用指尖点了点寇辛的脑门儿,“你呀!净胡来!”

太后也拍着胸口逗他,“哀家道是谁这么大胆!”

寇辛笑闹几句,从身后宫娥手上拿过来一食盒,放在太后的案桌上,“皇祖母快看,这是孙儿亲手做的。”

太后笑着打开,“年年都是如此,也就只有你敢敷衍哀家了。”

寇辛耸肩,“可孙儿只会做这个了,皇祖母没享用到祭月的月团,就吃孙儿的凑合凑合罢。”

太后连道了好几声“好”。

长公主笑着退下去,跪坐到驸马旁边。

等妃嫔领着皇子皇女到太后跟前问过安后,太后便疲惫得揉了揉眉心,面上还是慈和的笑,“也不知来年可还能吃到辛儿做的月团。”

寇辛脸色一变,不高兴道,“皇祖母别胡说。”

太后点了点寇辛的鼻尖,“哀家看,公主们的性子都没你爱娇。”

寇辛给太后揉了下额角,心疼道,“家宴还有好一会儿才结束,皇祖母先行去歇着罢?”

请示过皇帝后,皇帝也连忙命人备了太后的步辇来,寇辛忧心,非得要随侍一旁,迎着一路寒风,走了近半个时辰,才跟着太后的步辇一同到了仁寿宫。

大宫女掀起步辇厚重的纱帘,轻声叫道,“太后,到了。”

步辇内的人影一动不动,无人应声。

大宫女忍住心慌,又叫了几声,见还是无人应,便大起胆子,将纱帘全部掀起,往内看了看。

下一瞬,大宫女跪倒在地,惊惧叫道,“来人啊!太后晕过去了!传太医,传太医!!!”

寇辛耳中嗡鸣一声,如坠冰窟。

作者有话要说:

有关中秋宴的设定出自百度(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