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辛的步辇被抬到了上书房门口,昏昏欲睡的小世子被太监小心翼翼地扶了下来。

他见上书房里空无一人,因为没睡醒而有些慵懒的嗓音生了些不满,“谁这么见不得人,藏着掩着。”

上书房候着的太监讪笑一下,将事情缘由道了出来。

皇帝下令让他代替祭酒来管自己?

寇辛问:“那他人呢?”

那太监道:“酉时散了学,林少傅得空后让奴唤去您过来,这个时辰,估摸着是回府了。”

寇辛:“?”

寇辛都被气清醒了,咬牙问:“他喊我过来,自己走了?!”

太监也觉着林少傅做着实在不厚道,把这烂摊子丢给他们这几个人微言轻的,哪能挡得住寇小爷的怒火,愈发战战兢兢,“是,林少傅……”

太监吞了吞口水,“林少傅说,您抄完一百遍国子监学规就能出宫了,笔墨纸砚且在小屋备着了。”

寇辛眉角抽了抽,“你说什么?”

那几个上书房的太监霎时跪倒在地,齐齐挡住了上书房的房门,抖着身子不敢出声。

寇辛深呼吸,“他疯了你们也疯了?一百遍!我今日夜宿在宫中都抄不完!”

领头太监回,“林少傅让奴们给世子爷收拾了落脚的地。”

潜意思是,文房四宝备好了,夜宿的床榻也备好了,寇辛抄不完就别想走。

那太监道:“陛下让林少傅秉公处理,林少傅说,按照国子监学规,殴打同窗、寻衅滋事者当禁足一旬,严重者可剥夺荫入国子监的名额。”

寇辛笑了。

这林少傅可真是个能人。

这话是让寇辛自己选,是抄学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还是选被驱出国子监,世子的身份可能不会让事情闹大,但禁足一定会有,他十日不去太学,鬼知道那些所谓的“同窗”背后会如何得意洋洋的编排他。

当夜,寇辛饿着肚子,在上书房的小屋抄学规抄至深夜。

抄得手酸背痛,饿得头晕眼花。

最重要的是,那个害他至此的林少傅如今说不定在府邸中吃香的喝辣的,躺在自家床榻上睡得舒舒服服。

寇辛咬牙切齿。

等抄完后,已经子时了。

寇辛将那一叠厚厚的纸珍惜地放了起来,笔一抛,有气无力地喊了声,“备膳。”

寇辛如今饿得要死了,也顾不上什么规矩,让宫人将那一百张学规收进匣子里,将案桌上的笔墨纸砚都收拾好了后,就等着膳房做好吃食送上来,直接在这习字的案桌上吃。

寇辛没等多久,他刚吩咐备膳,膳食便叫人端了上来,先送到眼前的是一份杏仁甜酪。

寇辛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口,这份甜酪甜得过了头,他吃得满嘴甜滋滋的,忍不住皱了皱眉,若是喻誉,一定会喜欢这般甜,可寇辛却受不了。

但因为饿,他还是多吃了几口。

怪的是,寇辛吃完后身上隐隐的虚弱、眩晕感霎时消去了不少。

太监笑道:“这道甜酪是林少傅亲自吩咐膳房做的,务必让世子抄完学规后第一口吃到,说是,说是可以让世子不再身心俱疲。”

寇辛敷衍地“嗯”了声,心里唾道,假好心。

寇辛挑起这份杏仁甜酪上的一层薄薄奶皮,再饮了几口,甜滋滋得暖进胃里,“赏。”

太监小心翼翼地问:“赏给林少傅?”

寇辛蹙眉,理直气壮道:“自然是赏给做这份甜酪的厨子。”

太监笑着应是。

等寇辛把甜酪推到一边,几个宫娥便纷纷将手里盛着吃食的碟碗端至案桌上。

太监又道:“这些膳食都是林少傅走前吩咐膳房热着的,让奴们等世子抄完学规便立刻端上来。”

太监不断给林少傅说着好话,“可见林少傅还是顾着世子爷的身子的,担心世子饿坏了嘞。”

不说好话,这两位主子真要怄起气来,遭殃的一定是他们这些当牛做马的。

那太监见寇辛不出声,捡起筷子自顾自地吃着,便大起胆子来,“世子待会儿是出宫回府,还是歇在偏殿里?”

“这么晚了,不若便不折腾了?林少傅他让奴们将偏殿的寝具都换了新的,世子爷且安心睡着。”

寇辛:“先前是谁歇在那?”

太监:“是林少傅,白日得了空,少傅会在偏殿浅睡一会儿。”

寇辛又问:“都换了新的?”

太监应是:“被褥玉枕都换了新的!林少傅恨不得把那床架子都换个新的上来。”

太监见寇辛眉眼舒心地展开,便知世子爷是不气了,总算松了口气,“那奴去为世子爷备些热水洗浴。”

寇辛可有可无地点头。

这林少傅好像也没那么焉坏儿。

不过也就这般了,再怎么讨好他,他也不会忘了今日之仇,寇辛躺在汤池中,迷迷糊糊地想。

寇辛今日实在是累坏了,他泡得久了些,将身上的疲惫都洗去后,寇辛听闻了一个噩耗,上书房没有他能换洗的衣物。

寇辛是绝不可能穿褪下的脏衣的,他也绝不可能光着身子出去。

隔着屏风。

领头太监跪伏在地上,暗叹自己遭的是什么孽,早知道就劝世子爷回府了!

寇辛也在想怎么办,他先前留宿宫中要么是歇在他皇祖母那,要么是宿在他娘先前在宫中的寝殿内。

这个时辰,他必然不可能去扰太后安眠。

寇辛:“你去长公主的寝殿那取件我的旧衣来。”

太监方才急得焦头烂额,想了个法子,“长公主的寝殿在后宫之中,离前朝尚远,取衣的这段时辰,世子爷不若穿林少傅留在偏殿备用,但未穿过的新衣将就将就?”

寇辛看了眼自己被泡得皱皮的指尖,合了合眸,瞑目认命一般,道:“可。”

于是,小世子嫌弃地照着等身铜镜,这身亵衣未免也太大了,裤腿都拖地了,还拖了这么长。

长这么高作甚。

寇辛冷哼了一声,他从宽大的衣袖中伸出伶仃精致的腕骨,像女子提裙摆一般,两手提着裤腿,露出踏在绒毯上的赤/裸双脚。

在听见外边传来走动的声响时,寇辛自觉丢不起这人,连忙提着裤腿走回榻边,装作无事发生似的晃着两脚。

如果寇辛没把裤腿都卷起来的话。

太监恨不得双眼瞎了,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捧着件青白衣衫奉上。

寇辛用两指小心翼翼地拈起,用鼻尖轻轻嗅了嗅,眉眼舒展开。

还好,的确是新衣,没什么特别味道。

被宫娥熏了香好生存了起来,一闻全是君子般的竹兰香。

寇辛将这过分宽大的外袍披在身上,走回了偏殿内的寝房,他累得很,本想靠在**等宫人将旧衣拿回来换上,但不过多时便慢慢闭上了眸。

等太监捧着旧衣进来时,寇辛已经睡熟了,太监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地与几个宫人一起,将寇辛放平躺了下去,再细心地掩上被榻。

要是金尊玉贵的寇小世子在他们上书房着了风寒,掉得便是他们的脑袋。

有人用气音低声问:“要不要褪了世子披的外衫?”

寇小世子气性大得很,闻言,领头太监摇了摇首,别给自己找事了,让这小祖宗安生睡吧。

翌日,寇辛是被翻书声吵醒的。

他抱着被褥,迷迷糊糊地睁了下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长玉立,身着青衣的人影。

对方背对着他,旁若无人地站在案桌前,翻看着什么,寇辛问了句,“你是谁?”

他以为他的声音很大,实则小得像是梦中呓语。

林鄞业听见了这声梦话,背过身道:“世子抄得且算合格。”

寇辛模糊的视线里认出了这人手中拿着的匣子是他昨日放那一百遍学规的匣子,瞅见这人另一手还拿着一叠厚厚的纸,霎时瞪大眼,“放肆!谁准你拿的?!”

昨日寇辛从酉时抄到子时,那几个时辰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一场噩梦,这若是被人弄坏了,那他岂不是要重抄一份?!

林鄞业未动,眼见这金枝玉叶的寇小世子赤着脚从床榻上跳下来,身上披着他已经被睡得皱巴巴的外袍,内里穿着件过份宽大的亵衣。

这份亵衣应也是他的。

这位性子糟糕,无法无天的小世子,想必睡着了也不怎么安分,因为那件亵衣像是被人揉乱了一般。

那长一块,那短一截。

露出了精致的锁骨跟一截玉白的小臂。

小世子面上还带着睡熟的粉晕,炮仗似的抢过他手中那叠厚厚的纸,冷声道:“滚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林少傅全身上下加起来八百个心眼子(bu),要是跟小世子加起来能倒退八百个,崽啊,你可千万别被臭男人骗了还帮人数钱(麻麻担心.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