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蹦迪了?”

场内转动着五光十色的彩灯,每一次震耳欲聋的重音响起,都伴随地面的震颤。

纪阮拨开扭动的人群艰难挪到安全通道旁,捂着手机仔细听:“你——说——什——么?!”

那边安静了两秒,纪阮拿下手机看了眼,没问题,还在通话中,他又紧紧贴住耳朵:“歪——?!”

这下才终于得到回应:“你去夜店蹦迪了?”

顾修义听起来情绪挺稳定的,平静地叙述他认为纪阮正在夜店鬼混的观点,并隐隐透出不满。

纪阮:“……”

纪阮有点无语:“不是,什么夜……蹦……这是party!party你懂吗?趴体——听得懂英文吗?派对——!”

“……”

顾修义好像又说了什么,但音乐实在太吵,纪阮快要把手机塞进耳朵里了,也只能依稀听到几个音调。

场子里开启了新一轮的喝酒游戏,音乐和人声瞬间又高一个度,刺得纪阮头皮都疼。

他“啪”一声挂断电话,切到和顾修义的聊天界面,皱着眉头噼里啪啦打字:

[你说什么我半个字都听不懂,能不能发微信?我这儿太吵了!]

对方瞬间正在输入,下一秒:[滚出来。]

纪阮唰的睁大眼睛,揉了揉眼皮再看一遍,没错,确实是“滚、出、来”三个大字。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直接地感受到顾修义身上的情绪。

顾修义这人大多时候极端稳定,就连吵架也只是阴阳怪气型,突然这么直白的强烈起来,纪阮不由愣了愣,不知道该怎么回。

手机又震动一下:[地址发我,我来接你。]

纪阮回过神,现在只通过文字已经感觉不出顾修义的态度了,他“嗒嗒”摁了个定位过去,然后把手机收进裤兜,去场内拿包。

心虚地吞了吞口水:“凶什么凶……”

他的包被韩小林看着,那人正和两个陌生青年坐在角落的卡座,低着头埋在桌子上不知道在玩什么。

纪阮走过去拍了拍韩小林的肩:“干嘛呢你?”

韩小林一见他就兴奋道:“我看他俩做物理题呢!”

“物、物理?”纪阮怀疑自己新换的体外机又出问题了。

“对啊,”韩小林一脸认真,冲他大声解释:“这俩——都是考上隔壁清大的弟兄!比赛刷题呢!输家喝酒,时间慢的喝啤酒,答案错了喝混的!”

纪阮震撼:“这酒吧还挺人才济济的……”

“那可不!”韩小林骄傲吼道:“咱这是free party,干啥都行!不想刷题跳舞也行啊——看到没,那边地上那个,转得跟陀螺似的,去年街舞大赛冠军!”

桌上刷题的大兄弟抬头看纪阮一眼,热情邀请道:“兄弟你也来吗——我这儿还有一套卷子——”

纪阮一看密密麻麻的公式就想吐,吓得退后两步:“不来不来——我文科——!”

但显然他脆弱的嗓音做不到在激**的乐声中传进大兄弟耳朵里,只见大兄弟握着笔杆愣了一瞬,而后茫然地看向韩小林。

韩小林嗓门穿透力强:“他说他不来——我们都文科生——做不来的——!”

大兄弟了然地点了点头,又沉浸到题海里。

纪阮拉过韩小林,凑到他耳边说:“我要回去啦!”

韩小林吼:“啊?来几分钟就走啊?!”

“顾修义来接我了!”

“哟!”韩小林一秒正经,拿起纪阮的包带他出去:“那还不快走!”

两人在摇晃的舞池里被挤得跌跌撞撞,费了好大功夫才找到出口。

纪阮被韩小林拉着,头晕眼花:“你说,怎么会有人在这种地方做题啊?!”

韩小林推开门,踏入街边人行道,身后的噪音终于被隔绝在门内,但他高亢的声音一时没收住:“说是想在极端环境下训练专注力和抗干扰力——!”

街边还有几家店没打烊,有人探出头张望。

纪阮尴尬地拍拍韩小林的肩:“好了好了,安静了啊,正常说话……”

韩小林的亢奋无声地持续了几秒,而后抹把脸长长抒了口气,音调才低了下来:“哎嘛,真是太吵了,吵得我心突突的……”

纪阮晃了晃,忽然扶住公交站牌闷地干呕了一声,韩小林吓得跳起来扶他:“你咋了?!”

纪阮摇头,手在胃上按了按,闭着眼脸色不好,直接把体外机摘了下来。

过于吵闹的环境确实不适合他,只在酒吧里待了几分钟就像晕车一样恶心。

夏天里即便到了半夜,空气也依旧是热的,纪阮T恤汗涔涔贴在背上,却莫名有点凉津津的。

半晌他直起身把体外机戴回耳朵上,喘了口气:“没事了。”

“真没事吗?”韩小林还有点慌,“没事儿你咋突然yue呢?”

纪阮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还是不太行,一闹腾我就恶心……现在好多了。”

韩小林心落了下来:“甭说你了,我都腿软……”

两人互相搀扶着在街边的台阶上坐下,韩小林搓了搓胳膊:“吃根雪糕压压惊?”

纪阮扭头看他,刘海有点扎眼,他抬手拨了拨:“吃。”

“行,”韩小林站起来:“老冰棍小布丁,选一个。”

“……”

“别这么看我,”韩小林干咳一声:“兄弟我只消费得起这两样。”

“……”纪阮挥手打发:“小布丁吧。”

其实纪阮到现在也没太缓过来。

派对里的音乐节奏感太强后劲也大,他又喝了点啤酒,现在坐在安静的街边,身体里血液都好像还在律动,一跳一跳的,整个人处于一种既亢奋又疲倦的离奇状态。

韩小林买完雪糕回来递给纪阮,纪阮拆开安安静静吃着,目光涣散。

韩小林就这么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你说要是以后顾总真喜欢上你了怎么办?”

纪阮迷惑,眉头蹙了蹙:“你喝多了?”

其实纪阮的长相放到任何人群里都算得上惊艳的好看,他皮肤白,是细腻到极致的冷白。夏天夜里,出了点汗又吹了点风,眼周变得红红的,连眯着眼看人都有种独特的困恹感。

惊艳却没有攻击性,柔得跟水似的。

以韩小林浅薄的感情经验看,顾修义那种大佬,最喜欢的应该就是纪阮这样的小美人了。

“我说真的,”韩小林看着纪阮,毫不吝惜地夸赞道:“你知道吗,你现在就跟拍电影似的,还是那种大导演出品的文艺片。”

纪阮被逗笑,咬着雪糕放空半晌,轻声道:“再说吧……”

“什么?”韩小林的老冰棍要化了,正忙着用嘴接。

“等顾修义真的喜欢上我了再说,”他给韩小林递了张纸:“都没有发生的事,为什么要提前想?”

韩小林接过来擦了擦嘴,“有个词叫做未雨绸缪。”

纪阮懒散地扯了扯嘴角:“好麻烦。”

他看了眼时间,跳过这个话题:“你怎么说,回家吗?等下捎你一程?”

韩小林摆摆手:“我不走,我们还转场呢……”

“还转?!”纪阮惊讶:“这都快一点了……真厉害你们……”

韩小林云淡风轻:“夜生活刚开始呢,我们等下小分队去打剧本杀,来不来?”

“这个点还有剧本杀?”纪阮抱着胳膊问。

“当然有了,章华路那边一水儿的24小时营业,其实就这个点去最好玩儿,大半夜恐怖本!多有意思!”韩小林挑了挑眉:“真的不来?”

“我才不去,”纪阮轻笑一声:“顾修义都来抓我了……”

他正说着,街角尽头驶出一辆黑色豪车停在两人面前,是韩小林之前见过的那辆奔驰,外形很低调的款。

后座车门打开,韩小林坐在台阶上,入眼就是一条逆天的长腿,明明穿得很休闲,依然能看出修长笔直还有力量感。

只在新闻上出现的顾老大,闪着金光出现在韩小林眼前了。

而他的好朋友纪阮,扔掉小布丁的木棍自然走到顾总身边,明明个子还不到人家鼻尖,也敢凑近了卖乖,笑得甜滋滋的:“你来了呀,我等了好久。”

顾总高冷不爱笑,画面看起来就像小猫在揪大老虎的尾巴玩。

大老虎张嘴就能把小猫吞掉的!

顾总看了眼手机,有点无奈:“二十分钟。”

纪阮撇嘴:“可我一根小布丁都吃完了。”

“……”顾总不再跟小猫掰扯,看向韩小林:“你是纪阮的同学吧?”

“对,我好朋友。”纪阮说。

韩小林这才回过神站起来,拍了拍裤子的灰:“顾总您好!”

顾总很随和地笑了笑:“你好,今天谢谢你照顾纪阮了。”

“这有啥照顾的呀……”韩小林局促道:“互相照顾互相照顾。”

顾修义又抿了抿唇客气道:“不早了,你要回家吗,我们顺路送你?”

“不了不了,”韩小林连连摆手:“我等下再走,您赶紧带纪阮回去吧。”

顾修义听后也不再勉强,点了点纪阮的背,低声道:“跟同学再见。”

纪阮笑出酒窝,朝韩小林一扬手:“走了。”

“诶,好,”韩小林目送他们上车,趴在窗边:“慢点开啊,注意安全!”

等奔驰扬长而去消失在街角,韩小林才讪讪收回手,莫名觉得有点奇怪。

“跟同学再见?”

韩小林暗自琢磨了会儿。

怎么跟他老爸第一天来幼儿园接他放学的时候说的话那么像?

·

车上,宋岭被连夜叫起来充当司机,兢兢业业地开车。

顾修义坐在纪阮身边,十指交握搭在腿上,坐姿随性自然,看不出心情好坏。

“玩得挺开心啊这次,”他状似无意地说道:“出门的时候不是跟赵阿姨说去电玩城吗?”

“是电玩城呀,”纪阮趴在窗边瞅外面的路灯,“但我们转了好多场,白天有白天的玩法,晚上有晚上的玩法嘛。”

他伸出一只手数起来:“先是电玩城,然后吃饭,晚上去唱了KTV,又去了大排档吃烧烤,再就是刚才的趴体,你知道吗韩小林他们等下还准备转呢,说要去玩剧本杀让我一起,我说不去了。”

顾修义点点头,唇角耷拉着:“挺丰富……”

“什么?”纪阮扭头看他。

窗外路灯一阵一阵地闪过,每闪一次纪阮的眼睛也被照亮,像在里面映出了星星,或者烟火,流光溢彩的漂亮。

顾修义和他对视了一会儿,轻声道:“我说剧本杀,你怎么不去?”

“你不是来接我了吗?”

纪阮笑了起来,他眼睛一弯就像盛不住里面的星星,唰地溢了出来,变成萤火虫飞到顾修义身边。

“咳,”顾修义移开眼,语气不自觉和缓下来:“这么听话?”

“那当然了。”

“这么听话大半夜还跑去夜店?”顾修义话锋一转:“不知道社会多险恶?”

纪阮:“……”

纪阮无语到笑出来。

他坐正,身体面相顾修义:“都说了是趴体趴体!大型毕业趴,都是我们这个岁数的人,还得有准考证才能进呢!”

顾修义轻哼一声:“你这个岁数……怎么我在这个岁数的时候不这样,我们毕业活动都是积极向上的。”

纪阮没见过顾修义这种别捏还嘴硬的样子,笑到仰过去,派对的后劲在血液里活过来,渐渐有点嗨了。

“你这人真的阴阳怪气,”纪阮决定好好跟顾总掰扯一下:“我们怎么不向上了?我们的主题也很阳光积极正能量的好吧,‘舞我梦想歌我青春!’听听,拉开直接能当大学横幅了!”

“对了对了,”他掰着手指头:“我们还有人在里面比赛做物理题呢,输家喝酒。”

“冠冕堂皇。”顾总不屑一顾,顿了顿忽然神色一凛:“你喝了吗?”

“嗯……”纪阮小嘴瘪了瘪:“我不会物理……”

顾修义松了口气。

“但我也喝了。”纪阮笑嘻嘻,对顾总应声睁大的眼睛感到很满意。

他摆了摆手,不想执着于酒的话题,对着顾修义挑衅道:“那你们呢,让我听听你们毕业的时候多健康向上?”

顾总一听这个不得了,理了理衣领,霸总骨子里的骄傲劲油然而生:“我们当然是郊游。”

顾修义在家憋了一天,没人开会,没有项目可以讨论,也没有下属可以骂,一腔的表达欲快要溢出来了,不自觉被纪阮带动了情绪。

他努力压了压,克制道:“湖顶公园,一群有志青年谈论古今畅谈理想展望未来,老师教导主任都在场。”

“得了吧,”纪阮噗嗤一声笑出来:“不知道的以为你是五四运动领袖呢……”

顾修义被呛了一句,依然努力端着,硬邦邦地施压:“纪阮。”

纪阮彻底嗨了,完全无视顾修义的表情:“还湖顶公园……”

他掏出手机点了点,送到顾修义面前:“你自己看看湖顶公园这人流分布,70%都是五十岁以上的老年人,你们一群十八九岁的在那儿谈理想,那理想飞得起来吗?真老土。”

“土……我土……”顾修义扯一把衣领:“哈真有趣。”

他活到这个岁数没被人说过老土,还是个看起来有点亢奋的小醉鬼。

顾修义瞅着小醉鬼红扑扑的脸蛋看了好几眼,最终决定不跟他计较。

纪阮想到湖顶公园还是觉得好玩,歪在椅背上打趣道:“不会是你们教导主任定的地儿吧?”

这个角度,顾修义一偏头就能以俯视的视角对上纪阮的眼睛。

小醉鬼眼睛亮亮的,睫毛特别长,眨眼的时候刷刷的。

他可能确实喝了点,不仅脸蛋是红的,脖子和露出的手臂都开始泛红,像被蒸得粉粉的小蛋糕。

顾修义不说话,纪阮知道自己猜对了。

“还真是?”纪阮掐着脸忍笑:“那没事了,是他们那种年纪大爷的取向。”

顾修义深吸口气,强迫自己把眼神从粉色的小醉鬼身上移开。

他面无表情用鞋尖踢了踢前排座底:“宋岭,你们高中毕业怎么玩的?”

宋岭人都笑精神了,差点举报后排两人干扰驾驶。

印象中,顾修义这种怼天怼地的嘴,只在大学短暂出现过,之后这人就把自己包装成了死气沉沉的大老板,今晚猝不及防被激活出厂设置,差点没给宋岭乐死。

他本来还有点嫌弃顾修义大半夜把他抓起来当司机,现在却觉得幸好过来了,才能看到顾修义跟人斗嘴的绝版影像。

“我们也是郊游。”宋岭竭力忍笑。

顾修义顿时背都挺直了,像得到莫大的认同,对着纪阮手一抬:“你看。”

宋岭接着道:“不过我们当时去的科技馆,别说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还挺有趣。”

顾修义:“……”

纪阮笑弯了眼睛,学着顾修义的姿势手抬得更高:“你看!人多洋气!”

顾修义有点绷不住了,嘴唇开合半晌憋出一句:“纪阮你喝了多少?”

纪阮掀了掀眼皮:“半杯冰啤怎么了?”

“不怎么,”顾修义抱臂:“但愿你明天能记得现在说了什么。”

“又没醉当然不会忘。”

“你都吃了什么一身的味儿。”

“烧烤啤酒小布丁,”纪阮捏起衣领闻了闻:“我刚在外边儿散得差不多了啊,你又有意见了?”

“没有。”顾修义斜斜地看了纪阮一眼,空气忽然安静下来。

纪阮眼神朦胧飘忽,像蝴蝶不知道去哪里落脚,飞了好久,最终停在了顾修义的肩上。

顾修义抬手,指尖轻轻点了点纪阮小巧的喉结,语调散漫:

“只是你明天嗓子又得倒了,到时候别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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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阮阮:昨天的你,带我领略豪门狗血生活。今天的我,要你知道什么叫做十八岁的青春!

顾总:没吵赢,哈真有趣[面无表情.jpg]

小阮阮妈妈问你,烧烤啤酒小布丁的标配是什么呢(星星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