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之前传来消息,皇上龙体未愈,朝会暂停,恢复时期待定。

云成早起去户部点了卯,借着清账堂而皇之去大理寺转了一圈,出来后又去邵家。

邵辛淳刚开始禁足,门口还有看管侍卫,他同侍卫亮了自己牌子,又摊开账本给他们看。

“寺丞说不清楚,让我来找邵大人对账。”他说。

侍卫哪敢真的看他手里的账本,闻言立刻给放了行。

他溜达进邵家,穿过方正规整的小院,从屋后头开辟出来的一小片快要开败了的花田里找到了人。

邵辛淳弯腰在花田里选花,手里已经有了三五支。

云成站在田埂上看他,身形挡住的阳光穿不过,在花田里留下阴影。

邵辛淳抬头看了一眼来人,微微眯起了眼。

“你好,邵大人。”云成客气的跟他打招呼。

邵辛淳抿了抿唇,还是说:“不敢当,已经革职待查了。”

他看向云成的手中,“什么事?”

云成把账本递过去,一边解释:“核对账本。”

邵辛淳朝他举起手中的花,示意自己没办法拿:“等会儿吧。”

于是云成站在一旁等,这处南北通透,秋风倒灌,吹得他衣摆飒飒摇动。

邵辛淳摘了满手花,他长相年轻机灵,花朵却不如此,手中淡色一片。

云成看了一会儿,评价道:“不好看。”

邵辛淳动作一顿,云成又问:“要送什么人?”

邵辛淳直起腰审视他。

“送给何尚书的吧。”云成大胆猜测,“不如夹两株酢浆草,再裱两段紫竹梅。”

秋风从二人中间扫过,云成摊开手,示意自己的无害。

邵辛淳没有依他所言,而是就此停下动作,半晌过后用手中的纱带扎成一束,递给他:“来得刚好,替我给老师带束花吧。”

他毫不避讳,称尚书是自己的“老师”。

云成毫不在意地接过花,顺势把手里的账本递过去:“最近忙,看我的时间。”

邵辛淳盯着他,云成坦然而无辜地跟他对视。

手里的账本被风吹得哗啦响,云成语气委婉地提醒:“小心些,弄坏了要赔的。”

邵辛淳抓紧账本,站在花田里不动身,下颌绷得很紧。

云成微微偏过身,避开了直冲地秋风。

“是廷尉告诉你的。”邵辛淳突然说。

云成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露出一点疑惑。

“不对。”邵辛淳盯着他,目光狠辣锐利,“是大理寺的人。”

云成低低嗤笑,轻轻嗅手中的花。

“是今秋最后一捧了吧。”他答非所问。

邵辛淳抓住账本的手肉眼不可见的颤抖,他想从云成眼中看出什么,但那里面只有闲适地欣赏。

“是……”他听见自己说,“是大尚书。”

云成停止闻花香,视线终于转向了他。

邵辛淳紧紧盯着他。

“不重要。”云成垂下花,示意他抓紧时间看账本,“你不如自己问。”

“我问不了。”邵辛淳说,“三个月以后我才出得去!”

云成无声地“啊”一下,好似在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邵辛淳:“你是受害者,只要你不追究,皇上就不会捏着我不放。”

“我是受害者,我为什么不追究?”云成反问。

“这事你不能追究。”邵辛淳说,“你跟皇上是兄弟,你追究下去,一定会伤了兄弟情分。”

“咚”的一声,云成心中落定。

他松了一口气,心绪却仍然不高。

邵辛淳望着他,他重新拿起花。

“花替你带到。”他抬起薄薄的眼皮,眼尾不如平日横扬,却依旧英俊而危险,“明日我再来取账本。”

·

云成忙活一天,晚上回到家已经是夜半三更。

他从后窗跳进房门,眼睛适应了一下黑暗,才往床边走。

走了两步才猛地发现床边坐着个黑影,冷不防被吓了一跳:“赵……宸贺?”

赵宸贺等了一晚上,语气仍如平常:“回自己家跟做贼一样。跑哪去了,大半夜的才回来。”

“你高官厚禄,不能体会我这为了生计劳碌奔波的滋味。”云成说:“找我有事?”

赵宸贺霸占了他的床,坐在床边的轮廓洒脱深沉:“今天去邵家做什么了?”

云成毫不在意的一眨眼。

银银月光照不到他的脸,但赵宸贺完全能想象到他是怎样一副表情。

“你饶了一个圈。”赵宸贺说,“靠着皇上处置了邵辛淳,又利用邵辛淳,想要打消皇上的疑心。”

云成站在原地没动。他不想招惹他,尤其刚咬了御史台又踩了邵辛淳的危险时刻。

“可惜。”赵宸贺盯着他,“这把戏瞒着外行还成,你想瞒过我,做梦。”

“没想瞒着你。”云成说,“一个邵辛淳而已。”

赵宸贺皱了皱眉。

“没办法啊。”云成说,“跟廷尉的买卖不好做,我总得找找别的出路。”

他高挑一个在窗前站着,剪影清晰深刻。

赵宸贺知道每一道线条的具体弧度,他在深夜里全都摸过。

他突然之间没了脾气,整夜消失无踪的困意被被褥之间残留的味道勾着,犹如逐渐热起来的地龙一般,蒸腾着爬上他的身躯。再开口语调都降了三分:“过来说。”

云成从深夜里来,对温暖的召唤没有抵抗力。

他走过去同他一起坐在床边。

“你来了正好,省得我再跑一趟了。”他在自己的家里自己的**,安全感达到顶峰,整个人都舒展放松了下去,靠着床边,“邵辛淳我会暂时留着,你也不要动他。”

垂在边上的窗幔勾了他一半肩膀,将他拥在起伏之间。

床榻间沾染上的味道很淡,他坐下来的一刻,那香味仿佛浓郁了起来。

赵宸贺原是要打算跟他说点事,但不是现在了。

他精神了大半夜的思想倏忽间倦怠了下去,仿佛这香有催眠的能力,而且效果斐然。

他有些困,就像昨夜两人放肆之后短暂的拥睡,安稳而踏实。

云成看了他一眼,想起之前体感,有些意犹未尽。

回忆的滋味格外诱人,他分不清是新鲜感还是食髓知味。

他想了想,试探地问:“要一起睡觉吗?”

赵宸贺提起一点精神来,被他视线中夹杂的火光点了一下,那点困意又像烟雾一般消散了。

他被香气侵袭着,被近在咫尺的体温烘暖着,昨日消弭下去的欲望顷刻间被点燃了。

云成已经将鞋踢掉,把脚收上来的时候被赵宸贺捉到了手里。

云成盯着自己的脚,问他:“你怎么进来的?”

赵宸贺摸的很仔细,将每一根的骨节都慢慢收敛摩挲,闻言朝着后窗抬了抬下颌。

云成收了一下没收回来,赵宸贺摸到他脚底因为长时间泡水而出现的失水皱纹,低声问:“一到宵禁就乱跑,去哪里了?”

云成低低地“啊”了一下,“天冷洗了个热水澡。”

“跟谁一起洗澡到半夜。”赵宸贺稍一用力,将他整个人拽了过来,“这么重的药味。”

云成挣了一下,挣脱不开,便用另一只脚去踹,赵宸贺往后让了一下,就势也把鞋踢掉。

云成侧腿横扫,去勾他脖颈,赵宸贺伸手抓住他脚腕,往前一拧,把他带着转了半个圈,爬在了床铺上。

他抵着他的腰骨,令他不敢轻举妄动。然而他胆大妄为,不甘示弱地蹭到了赵宸贺的胳膊。

外头月光明亮,有些微风声,也在打斗之中被压下去,听不真切。

内室太暗了,但是赵宸贺的眼睛却很亮,这撩拨对他格外有效。

他提着云成的脚,低头嗅了一下,说:“丹参,当归,赤芍……都是活血化瘀的药材。”

他稍作停顿,松开钳制着他脚踝的手,又将他交错塔在后背上的头发拨到一旁。

没了头发遮挡,孤挺的后脊露出,那柔韧的线条一直涨到后颈上,随后被他侧过来的下颌打断了。

“你懂好多。”他从眼角看着他,眼神中的戒备却令他颤栗。

云成缓和了一下语气,轻轻挣动:“松开我。”

赵宸贺松开他,看他翻了个身,仰躺在榻上,露出垂落的发丝和精致的耳垂。

云成笑了一下。短暂的打斗足够把他身体暖透,他看向床尾的眼神都带着暗示。

这是他用惯的小伎俩,让人找不到破绽。

“来啊。”他朝赵宸贺勾了勾手指:“今夜你不来,明晚我也要去找你。”

·

云成晨起不适,好一会儿才坐起来。

紧接着他动作一顿,看到了坐在门边桌旁的赵宸贺。他正在看书,手里捏着那本云成未看完的廷尉野史。

听到动静,赵宸贺意犹未尽地放下书,看向**的视线在他身上流连不去。

“你怎么在?”云成皱了皱眉。

“这话说的,睡完就翻脸。”赵宸贺靠着桌边,潇洒翘起腿,“昨晚上我伺候得不好?”

他顶着一张餍足过后清爽的皮囊,本就挺拔的五官,言笑晏晏之间都是年轻俊朗的模样。

云成伸展手臂的时候余光扫到了肩膀上尚未消褪的牙印。

赵宸贺也看到了,端起早起凉透水喝了一口。

“今日皇上召你进宫,悠着点,别把邵辛淳的事给我捅出去。”云成下床,拿起叠在枕边的衣裳开始穿,“我留着他还有用。”

赵宸贺把玩着瓷盏,“就知道这个觉不能白睡。”他抬眼看着他,“衣裳还没穿好就开始谈条件,有点无情啊云成。”

他说话的时候不喜严肃,带着可有可无的愉悦,似乎把“云成”二字一并把玩了。

但是云成不在意。

“你以后别来我家。”他说,“被人发现我们走得近,对我的处境不太好。”

“那我想你呢?”

“我去找你。”

“你每天忙,”赵宸贺说,“先说我怎么找你。”

云成穿好衣裳,用拿惯了刀的手指系扣。

赵宸贺看着他那手,想起它昨夜抓在床单上的风景。

他不露痕迹的舔舐着牙齿内侧,瓷盏偏移洒出的水在桌上留下痕迹,能看到倒影的零碎人影。

云成吹一声口哨,把雀唤进来,“用它。”

自从上次飞往云成的消息迟来,他已经意识到,长距离书信往来太慢,很多事情都要自己决定。

雀已经闲了下来,更多的时候停在后院喳喳叫,偶尔进来喝水。

灵巧的云雀停在桌面上,先是歪头看了赵宸贺一眼,然后低头去喝他杯里的水。

赵宸贺松开手,转而去摸它的小脑袋。云雀往他手上蹭来蹭去。

看不出来,云成偏冷淡,养的鸟倒是挺黏人的。

“叫什么名字?”赵宸贺问。

“就叫‘雀’。”

“刀没名字,鸟也没名字。”赵宸贺说,“没情趣啊,云成。”

他今天频频叫自己的名字,云成心底有点怪:“刀还被你扣着,今天得还给我。”

微不足道的异样被敲门声打断,随即门外响起秋韵的声音,“爷,该起了。”

赵宸贺看向门外,云成则走过去坐在他旁边。

“哪有用姑娘当管家的。”赵宸贺说。

“姑娘怎么了。”云成说,“我就喜欢姑娘。”

赵宸贺挑起眉梢看他,把耳朵歪向他那侧,用行动表达是不是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

云成不置可否,自顾倒水喝。

他小口咽下水,喉结在雪白的领口下滚动,牵着人的视线。

他的瞳孔是黑的,唇上未擦干的水像是四月檐上的雨。

赵宸贺视线垂下去,猛地倾身吻他,被他偏头一躲,避开了。

“天亮了,廷尉大人。”

他维持着那动作,话音落地的时候整个人复又放松下来,只是身体微微后倾,像是戒备,“春梦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