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岐京城城外的一处墓地, 当今最尊贵的皇帝半蹲下身,亲自将京城中颇有名气的那家老字号的糕点放在墓前,楚小容站在裴越身后, 有些发愣地看着墓碑上的铭文——楚六先父, 楚清。

单单几个字, 便没有其他内容了。

可先皇夫虽被抄家, 满族上下斩的斩,发配的发配,先帝却念发夫之情, 还是将先皇父按皇夫礼仪葬在皇陵。

这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 当时还闹出好大的波澜来,如今却是为何?

裴越直起身, 看向身后还发愣地楚小容, 淡淡一笑:“小容儿,快过来让咱们爹爹好好瞧瞧。”

楚小容听到这句“咱们爹爹”,心里比吃了他最爱吃的糕点还甜, 他想扑到裴越身上, 再让她多说几句,但想起还在自己岳父墓前,万一岳父因为这个觉得他不稳重,然后不喜欢他怎么办?他只能按耐下来。

他走到墓前, 同裴越并肩而立, 漂亮的小脸泛起些薄红来, 竟然罕见地有些羞涩:“爹爹, 我叫楚小容, 现在是裴越的夫郎,她现在很好, 有人疼她,爹爹,您要是在底下缺什么了,您就告诉我们。”

说完这句话,楚小容又转过头,狐狸眼亮晶晶的看着一旁的裴越,柔声道:“爹爹,您放心,我会像裴越对我好一样,对裴越好的。”

不,我要比裴越对我好还要好,楚小容在心底又悄悄加了一句。

一阵柔风吹来,枝叶被风吹的摇摆,两人墨发在空中纠缠。

裴越有些恍惚地看着身旁触手可及的楚小容,一股说不清的感情涌上心头,将她的心塞的满满当当,她在风中,在墓前,紧紧拥住与她蹉跎十年岁月的心上人。

人生又有多少十年?

而就像楚小容不会告诉裴越那三年他的苦痛一样,裴越等待的五年,也在两人的心照不宣中被刻意遗忘。

裴越不会告诉楚小容,她抱着孩子看到躺在榻上生死不知的楚小容时,她的世界突然无知无觉,陷入一片灰白。

她跪在楚小容的榻前,抱着浑身通红的孩子,伸出冰冷的手指,一遍又一遍拂过楚小容的眉眼,直到孩子在她的怀里哇哇大哭,她才回过神,无知觉的手轻轻触上孩子稚嫩的脸颊:“不哭,娘和你一起等你爹爹睡醒。”

“一年,两年,一辈子,娘都等。”

那是他们纠缠的的第六年。

他们纠缠的第七年,楚小容还是像睡着了一样躺在榻上,裴越开始整顿朝纲,他们的女儿也开始咿咿呀呀学着说话,而会说的第一个字,不是阿娘,不是阿爹,而是“醒”。

裴越发愣地看着怀里的幼儿,良久,低下头,脸颊与幼儿轻轻相贴,哑着声音:“忆容乖,爹爹会睡醒的,忆容乖。”

幼儿笑着拍手,咧开长着几颗小乳牙的嘴,不停地念“醒”……

他们纠缠的第八年,裴越还是每天亲自照料自己的夫郎,天下无人不知皇帝有一心上人养在深宫中,两人乃是天作之合,却是世事无常。

裴越擦拭完楚小容的身子,又托起楚小容的手,手法熟练地在各关节与肌理上按摩,她的眉目如今更加艳丽,然眉间透着的威严与冷寂叫人不敢直视,只在面对楚小容时,才会柔了眉眼:“听宫里老人说忆容这混世魔王的样子像我小时候,但是哭起来委屈巴巴的可怜模样又实在不像我小时候,我今儿就特地弄哭了忆容,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原来忆容哭的样子是随了她爹爹。”

“你要是心里不服气,就赶快醒过来,是什么美梦,让你抛妻弃子也要睡着。”

她俯下身,轻轻咬住楚小容的唇珠,良久才直起身,声音还是同刚才的柔和,然而眼里却是一片死寂。

他们纠缠的第九年,裴忆容总爱偷偷跑到楚小容的榻前,将自己新得的小玩意儿塞到她爹爹温热的手里,随后像小话唠一样不停地说话。

那年大岐遭遇百年一遇的大灾,民间议论纷纷,都说是因为当今皇帝品行不端、罔顾人伦才会引来如此天灾。

裴越时常几天都睡不了觉,她常常一脸疲惫地来到楚小容的榻前,还是几年如一日的清理、按摩。

做完这一切之后,裴越将头埋在楚小容的怀里,良久,才抬起头:“小容儿,我好累,当皇帝有什么好,还不如你我相识的第一年,你还记得吗?”

“我们一起躺在你院子下的躺椅上,我就给你念着那些话本子。你一开始不识字,肯定不知道,我怕你哭了又要我哄,悄悄改了好多话本子的结局。”

如今,她在万人之上,是天下至尊,不愧对任何人,唯一愧对的、需要她哄着的人,却还继续睡着,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他们纠缠的第十年,朝中大臣多次联合上谏,求裴越迎娶皇夫,裴越看都未看那些世家子的画卷,只叫侍官全都烧了,又下了一旨,昭告天下,她将迎娶京城楚氏最小庶子,此生一生一世一双人。

下完那旨,她不管天下人会有何反应,摆了摆手,叫身后的侍官们不要再跟了。

侍官们知晓,他们的陛下又要去见那位了。

裴越走到楚小容和她寝殿的门口,便听到他们的女儿,叽里咕噜不知道说她什么坏话,她抬脚走进殿内,一直走到榻前,小混世魔王才发现她来了,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

楚小容从裴越怀里抬起头,因为太久没有说话了,他声音还是有些哑:“好了好了,再抱爹爹就该笑话咱们了。”

裴越拿脸颊蹭了蹭楚小容温热的脖颈,闷着声音:“不怕,爹爹不会笑话咱们的。”

“小容儿,再让我抱抱。”

楚小容微微一愣,感受到裴越身体传来的一阵阵细小的颤抖,他弯起眉眼,在阳光下,灿烂得叫人移不开眼:“好,随你抱,你要抱多久就抱多久。”

“一辈子,我也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