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越面无表情瞧了一眼他, 又低头继续来回翻滚手中的烤兔,楚小容这一觉睡了颇久,现在已经是日薄西山的时候了, 几缕晚阳留在裴越素来张扬的眉眼, 竟然无端显出几分温柔来。

楚小容其实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就后悔了, 他见裴越不同他计较, 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又一屁股坐到裴越的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火堆上的兔子。

不一会儿, 兔子就完全烤好了, 楚小容伸出手小心翼翼拉了拉裴越的衣袖,讨好地开口:“公主, 这只兔子是我好不容易抓来的, 你分我一点好不好?”

裴越停下手中的动作,转头看了眼小狐狸眼亮晶晶的楚小容,笑唇挑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又有些恶劣地挑了挑眉, 拿起架着兔子的长棍起身,找了个背对楚小容的位置坐下。

又像是预见什么一样,随意将腰间的长剑拿出来,放在自己身边。

楚小容坐在火堆旁, 鼓着腮帮子瞪着裴越的背影, 想过去, 却看到裴越身旁泛着冷光的剑, 心里升起股寒意, 他闷闷地哼了一声,抱着膝, 拿起一旁的树枝开始在地上写写画画。

还是公主呢,有这样对自己旧情人的公主吗?

那本来就是他牺牲色相和一块帕子才得来的兔子,结果竟然没得到他的允许就把他的兔子吃了,还一口都不分给自己!

楚小容心里委屈,又想起以前裴越还对自己感兴趣的时候,一股说不出的酸涩在心里蔓延,他吸了吸染上胭脂红的鼻子,又将头埋在自己的膝盖里。

不一会儿,他又觉得闷了,抬起头,看了眼裴越的背影,起身,打算走出去。

裴越冷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站住。”

楚小容停下脚步,垂下眼眸,声音很轻:“公主,我和你不一样,我是小倌生的孩子,地位低下,一步都错不得,你别再打趣我了。”

他想了会儿,继续说:“我知道您要娶匈奴的小皇子了,您以前对我好,我报答不了您的恩情。”

他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才开口:“您以后记得多注意些皇子身边的人,他们之间怕是不简单。”

他想告诉裴越他见到那位皇子和别人苟合了,但他害怕裴越的眼神,一定是怀疑、猜忌。

他一点也不想看到裴越也露出这样的眼神。

说完,楚小容擦了擦脸上的泪珠子,吸了一口气,继续朝山洞外走去。

只是他还没走出去一步,就猛地被人扑倒在一旁厚实的绒毯上。

裴越用力挑起楚小容的下颚,眼神凶狠:“是,你说你地位低下,一步都错不得,那我就活该吗?”

“我就活该被你骗?就活该傻兮兮地冲上去,结果看到你和你的李姐姐光天化日之下卿卿我我吗?”

楚小容瞪大狐狸眼,脑海里不断回想这些天他和李瑶之的相处,但怎么都没找到裴越说的这一幕。

裴越喘着粗气,美艳的脸上像是要吃了他的神情:“就因为我是公主,我这些就是活该?我对你的好就是不足为道?”

“楚小容,你到底有没有心?”

楚小容瞪圆狐狸眼大喊:“明明是你对不起我的!你就是把我当成柳公子替身!”

他说着,眼底迅速起了一层水雾:“那日我在青楼差点被人,被人……结果你呢,眼里心里都是柳公子!我再下贱,也不要做别人的替代品!”

起码不做喜欢的人心中的替身,楚小容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

他拿袖子用力擦了擦自己哭的稀里哗啦的小脸,哽咽着大喊:“这样也就算了,不过从此一别两宽,结果你呢,都要成婚了,还要抓着我不放!”

他喊完,山洞内除了他的哽咽声,陷入了寂静,过了许久,裴越眨着瑞凤眼,疑惑地看着他:“什么替身?”

“你别装傻了,我不是傻子。”楚小容转过头,不看裴越。

裴越追着他不放:“你是说,我把你当做柳公子的替身了?你们两个长得很像吗?”

楚小容拿她的袖子擦了把鼻涕,冷着脸:“你和柳公子的佳话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别装了。”

“所以你一开始是因为这件事和我闹别扭?”裴越突然将脸凑近,直直看着楚小容还湿润着的狐狸眼。

楚小容不自然地撇开眼,木着脸没有开口,漂亮的小脸上还残留着靡丽的胭脂红。

裴越突然笑出声,笑容耀眼得像是要把人灼伤:“你跟我闹别扭,还有那日突然来青楼来找我都是以为我把你当替身了,所以,你心里其实有我。”

楚小容抿着唇,身体不断发着细颤。

他想起他小爹曾经说过的话,他们这种人,最珍贵的东西就是一份真心。

但也不过是他们自认为的珍贵,在他人眼里,他们的真心甚至比不上他们的皮囊的千分之一。

裴越呢?裴越会怎么想?她是不是也会觉得他就是个笑话?

明明如此低贱,却痴心妄想得到天之骄女的青睐。

他闭上眼,不敢再看裴越。

他的真心被人发现了,刨开了,他真的一无所有了。

却突然,被人用力抱在怀里,像是要将他融在自己的骨血里,那人的手紧紧箍住他的腰,不容许他有丝毫的悔意。

他听到裴越带着哑的声音在耳边,一字一句,像是要烙在他的心底:“小容儿,你不是谁的替身,我甚至都记不清柳公子的脸,那天,是我错了。”

“那天我被气昏了头,是我错了。”

有人不带着丝毫□□的唇轻轻吻住他的唇角,带着他这辈子都应该得不到的珍重。

“我不会娶别人,我这辈子只认定你了。”

“我们回去,我求母皇,让她给我们赐婚!”

他的真心,被人小心翼翼捧了起来。

这人真傻。

“为什么?”是楚小容几乎听不到的声音。

裴越弯起绚丽如火的眉目,凤眸里的深情仿佛要将人溺死:“情情爱爱的事,怎么能说清楚?我只知道,在你身边,我不用戴着这快二十年的面具。”

“我就是裴越,不是七公主,不是其他人,只是楚小容的裴越。”

楚小容摇头,本能地否认:“我、我……”

但不等他说完,裴越就低下头,吻住他的唇,将他的所有话都在这个吻里融化。

我只用知道,你喜欢我就好了。

后来的事,楚小容其实记得有些模糊了。

他记得那日裴越带着他回到营地,傻乎乎地想求女帝替她赐婚,却看到她嘴里总是念叨着的阿爹的尸体。

大岐的皇夫,静静地躺在那里,哪怕死了,眉眼依旧矜贵疏远,不容别人有半点玷污。

女帝静静坐在皇夫的尸体旁,鬓边是几缕突然冒出来的白发,她和裴越相似的瑞凤眼里,是苍凉悲伤,更是统治者的冷血无情。

后来,皇夫的父家,大岐最久远、最尊贵的世家,瞬息之间便全然崩塌。

而裴越,也从云端上跌落下来,不再是最尊贵的七公主了。

楚小容瞧着心痛,日日想着法子叫裴越开心,他当时打定主意了,就算裴越变成庶民,他也要长长久久陪在裴越身边。

却没想到,对裴越最致命的一击,却是他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