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屈乐望着安静祥和的客厅,只是轻轻地呼唤了一声便再也说不出话。

他举步向屋内走去,路过了装饰着许多小画框的墙。

他和程沛两个人被描绘成了比植物还矮小的体形。

他们在郁郁葱葱中诞生。

他们与前来修剪花草的奶奶捉迷藏。

他们手牵手躲在植物的茎干背后。

他们拉过宽大的叶子遮挡奶奶用喷壶洒下的水雾。

他们被奶奶发现后相互保护。

他们在植物的叶子上大胆地玩滑滑梯。

他们一左一右向奶奶展示新生的花苞……

屈乐禁不住停下了脚步。

不刻意去数的话,他都不知道程沛居然画了这么多幅。

那时候程沛已经差不多想起所有的事情了吧,知道这样的生活终究是一个比童话更美好、更梦幻的肥皂泡,说不定还下定了决心要守护好它。

可惜只会永远对他好的“程沛”太过刻板,终究被他发现了违和之处。

说到这里——两个人在一起之后就跑掉,只剩下几个命令支撑,这是什么样的傻头傻脑才能干出来的事情?

闷着头做事、一点也没有给自己留后路的程沛太傻了,和永远假装豁达、不肯承认遗憾的他简直是天生绝配。

他和程沛都没有把内心深处最大的秘密告诉对方。

他确实可以平淡地描述、平常地对待自己成长的经历,可这并不代表他不羡慕别人家庭和睦、人生顺遂、鲜有烦恼。

他耻于承认这份羡慕。

他佩服顾星能够朗笑着说大家只是人生际遇各有不同,佩服对方能够坦然面对,宽容接纳,坚定地追寻高远的人生目标。

他也学着这样做了,内心却始终无法平静。

他在最无法接受现实的时候开始学习顾星的豁达,不断询问自己的内心学会了吗——最终学成了满是伪装、不伦不类的样子。

就是因为装得实在不像,才被程沛完完全全地看透了吧。

难怪程沛要给他编织一个完美的梦境。

屈乐穿过客厅,走上楼梯,来到了书房门外。

奶奶正在一本一本地把书籍放回书架上,注意到他来了,说了声:“回来了?”

在屈乐听来这句话颇有深意,下意识地回答:“我回来了。”

“稍等一会儿啊。”句敏把剩下的几本书放好,拍了拍手,拿起仅剩的一本书走到孙子面前,“好了。”

屈乐张了张嘴——他没有做任何计划,没有详细考虑怎么和奶奶沟通,没有找到唤醒程沛的办法,现在又能说出什么来呢?

“怎么了?”句敏这些年变得爱笑了一些,当下笑着对孙子说,“不是早就知道了,怎么事到临头反倒挤眼抹泪的?”

“我没——”屈乐下意识地反驳,发现这并不是重点,“……知道什么?”

“当然是我以后的去向。”句敏平静地说,“前段时间我总是感觉不太对劲,沛沛就告诉我了。”

屈乐怔怔地问:“沛沛说了什么?”

句敏笑着摇摇头,说:“就是你对我开不了口的那些话。”

“那你是……”屈乐完全没有察觉到奶奶哪里有异常,很是想不通,“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们两个周末从学校里回来,你不是说我做的菜全都是你想吃的吗?”句敏告诉他,“其实我每次去买菜的时候,总能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你想吃什么。”

“开始我觉得是错觉。”句敏笑道,“后来沛沛看出来了,就和我说了。”

屈乐:“……”

明白了,在这个空间中他可以心想事成,只要他想,其他人就会受到影响。

“奶奶。”屈乐认真地道歉,“对不起。”

“没什么,还挺方便的。”句敏不再多谈这件事,问孙子,“谁来带我走啊?”

屈乐一直知道奶奶的内心是真的非常强大,并不奇怪她能够平淡地接受此事。

接受不了的从来都只有他自己。

“舍不得?”句敏沉吟了一下,语气放得更缓,“要是突然知道这件事,我肯定也舍不得,不过,如果我舍不得,应该就会先不搭理你们了。”

她笃定自己会这样做,当一个脾气古怪的老太太显然能够更洒脱地与亲人道别。

“你开始是这样的。”屈乐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有点,舍不得吧。”

句敏沉默了一下才说:“人之常情。”

“嗯!”屈乐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了!”句敏提高声音想要劝慰他,自己有些怔愣,最后只是轻声说了一句,“好了。”

屈乐不想让奶奶担心,打起精神就她之前的话提问:“你说带走,沛沛说的是去哪里?”

“他给我说了好几种选择。”句敏缓缓地说,“可能,我假装不知道,继续在这个房子里生活,对于你来说比较好接受。”

屈乐赶忙摇头:“不是,要,还是要你自己觉得……”

“我想和小丫头到一起去。”句敏注视着眼前自己原本似乎没有缘分看到的、孙子的青年模样,“沛沛劝过我,我已经基本上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也和小丫头她们见过面,以后啊,就有的忙了。”

“程颂?”屈乐呐呐地问,见奶奶点头,极力克制仍控制不住地担忧,薄暮说过,成为试炼者后很危险……

他那时说着时间尚早,其实心里一清二楚,自己并不愿意接受那种可能性。

他真的做过太多不合时宜的逃避了,面对离别故作懂事,面对爱人有所保留,归根结底都是因为软弱。

“提前做好准备了?”屈乐看着奶奶手拿的最喜欢的那本书,“应该带点杀伤力更强的吧?”

“这是给休息时间准备的。”句敏笑道,“我会的东西都在脑子里。”

屈乐还想再说什么,感觉会显得自己过于依依不舍——确实就是舍不得啊!想哭喊出来,想好好地道别,想像个小孩子一样……

他终究不是初次离别的那个年纪了。

“好了,乐乐。”句敏抬起手,摸了摸孙子不再像小时候那样胖乎乎的脸,“都会好的。”

阳光透过窗户洒落进来,为屋内的人与物都镀上了淡淡的金色,而后无声无息地晒融了地面上两道影子中的一道。

屈乐静静地站在原地,直到日头西沉也没有挪步。

这是一个任由他随心所欲的空间。

他有所感觉,除了薄暮曾经故意设置一些障碍让他相信空间的真实性之外,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他。

他可以在这里立到地老天荒,可以永远沉浸在在情绪里。

怎么可能那样!

屈乐抬手抹了抹脸,在脑海中问薄暮:“程沛以后是不是也会梦到奶奶在试炼里的事?”

【假如程先生醒来,他随时都可以凝望程颂和您的祖母。】

“好。”屈乐玩笑道,“那我更应该快点把他弄醒了,让他履行望远镜的职责。”

说着说着,他忽然觉得有点奇怪:“另一张画呢,恐惧之神画了个印子的那个,不也是程颂的队友吗?”

怎么说得好像程沛只留意着两个人。

【她来自创造之神的世界。】

【程先生无需特地关注她。】

“是这样啊。”屈乐答应着,感慨了一句,“创造之神好像一直在通过对话出场似的。”

【创造之力和毁灭之力一直都是相生共存的。】

【创造之力无所不能,但随时会因毁灭之力而失去作用。】

【这也是程先生决意陷入沉睡的原因之一。】

“他总是把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屈乐说,“就是上一任守护者给他留下心理阴影了,他后来不是已经能控制得很好……同样是不和我商量,让我也像我奶奶这样不行吗,为什么他就是要把自己搞得那么惨?”

薄暮没有回答。

屈乐也不是真的要讨论程沛应该怎样做,叹息着问:“他不敢,是吗?”

【力量失控是容易带来一些不自信的。】

【程先生或许认为小世界并不需要他。】

“那就找个管自信的神,给他带来一些自信!”屈乐说完之后确认了一下,“没有这种神吧,我就是随便说说,别再把谁叫来了。”

【不会来的,您大可以放心。】

那就是真的有啊!什么都有,爆米花之神有没有?

【爆米花之神相对而言更容易呼唤一些。】

屈乐默然一阵,问:“……开玩笑的哈?”

【是的。】

“好了,干正事吧。”屈乐心中那股晦涩的情绪多少发散出了一些,“谢了——沛沛羊呢,它不会没跟着我来吧?”

【没有跟着您上楼,留在花园里了。】

屈乐闻言转身下楼去寻找对方,走到门口时就听见了一阵“呱吱呱吱”的声音。

他带着不好的预感走到小尾巴冲着自己的沛沛羊身边,一时间不知道该惊还是该气:“你干什么呢这是?服毒啊!”

沛沛羊,居然,在啃奶奶种的花草。

可不可以啃先不说,没毒吗,他记得有两种是整株有毒的啊。

就算沛沛羊不是真的羊,也不能乱吃东西!

【看来它已经出现了一些羊类的本能。】

“别胡说!”屈乐欣赏不了薄暮的这个玩笑,“它还不就是怕……”

怕物是人非,他触景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