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毁灭前,网咖的经营刚上轨道,屈乐正处在事事都要亲自参与一下的阶段,每天都很晚回家。

会不会,过去的一些日子里,他习惯了用看似开朗实则敷衍的话回应程沛的关心?

——“今天累了吧?”

——“还行还行。”

他比程沛年长两岁,总觉得自己应该比对方更成熟可靠一些。

比方说,让他找陆方闻卖乖蹭饭可以,跟程沛撒娇?不行。

嗯?

屈乐下意识又看向了程沛。

突然被他打量,程沛猝不及防,镇定中终究是流露出了一丝别样的情绪起伏。

难道……程沛在吃醋?

【在停车场的时候,程先生曾经提出用卖画的钱请您吃饭。】

“我记得啊,谢谢提醒。”屈乐说完话,忽地愣住了,“程沛不会是因为……我没有答应让他请吃饭却跑来找经理蹭饭吃,就吃醋了吧?”

【为什么一定是嫉妒呢?】

“程沛他就是特别能——”屈乐上下一联想,说不下去了。

程沛每天总是笑着,温柔地张开怀抱,开开心心地迎接他回家,很少表现出不快的情绪。

他觉得程沛特别能吃醋,是每次对方都明确地表现出来了吗?

那次程沛去楼下劝架,回来后明显很不高兴;帮他处理伤口时,看上去特别生气……

这些,算不算是冰山一角?

屈乐过去在网上见过水面下的冰川的照片。

当时只觉得人可真有意思,对什么产生恐惧的都有。

现在往爱人的身上一套,他也觉得难受起来了。

程沛实际上的情绪八成比表现出来的要强烈得多。

却在他不走心的安抚下勉强按捺住了。

他处理事情的方式真的很有问题。

【希望您可以一直保持这样的敬畏之心。】

屈乐很庆幸这家餐厅可以手机点餐,机械地一通勾选就可以下单。

不然他又是发愣又是卡壳的,肯定会顾此失彼。

服务员很快将点好的菜品送了过来。

“你点的都是什么啊?”陈就开始表达不满了,“平时跟个学人精似的,休息日就这么放纵了?”

陆方闻在工作中特别注意细节,从来不吃气味重的菜,哪怕私人时间也十分自律。

屈乐觉得这个习惯很好,入职没多久就学了起来,今天却没有完全按照这个禁忌点菜。

“你还管我——朋友吃什么?”屈乐大大方方地把被陈就借题发挥的菜换到了程沛面前,对他说,“吃饭吧,不要拘束。”

程沛笑着答应了。

“这是他喜欢吃的菜肯定没错吧?”屈乐望着一切如常的程沛,求助薄暮,“我都快要不自信了。”

【无需产生太多不必要的怀疑。】

“怎么能说是不必要的。”屈乐反驳,“如果我误会了程沛喜欢某道菜,他其实并不喜欢,却为了不让我难堪而勉强去吃,这显然也是一个负面情绪积累的过程,不能忽视生活中的每一件小事。”

【我持保留意见。】

行吧,确实有点太琐碎了。

【陆方闻的表弟即将抵达餐厅。】

屈乐立即表示:“收到。”

他们吃了没几口,陈就放下了筷子。

“干吗来了?”陈就双手环胸,抬眼瞥着来人,“又没钱了?”

活脱脱一个影视作品中夸张过的恶房东。

屈乐觉得自己可以和陈就打一波配合,便故作疑惑地问:“怎么了,这是谁啊?”

陈就并不多说,只讽刺道:“讨债鬼。”

屈乐没有追问,也不去看赔着笑小声喊陆方闻“表哥”的人,自顾自地继续吃饭,手中筷子一交错,夹起的鹌鹑蛋中途落了下去。

程沛果然手疾眼快地抽了张餐巾纸,将落在桌上弹了一下的鹌鹑蛋逮住。

屈乐嘀咕着“这筷子是不是不直”,眼角余光留意到乖乖低头吃饭的程沛总算抬起了头准备招呼服务员,忙抓住时机问他:“怎么,认识的?”

他怀疑程沛就算认出画的买主也会不动声色,索性强行在买主进入对方的视野里之后就提问!

程沛难得表情有些空白,回答:“……嗯,对,认识。”

屈乐转而光明正大地去打量陆方闻的表弟:“你是陈就的表弟?认识小程吗,吃饭了没,要不坐下吃点?”

陈就不满地喊:“神经病啊你!”

“别喊,公共场合。”屈乐昧着良心说话,“坐啊,你们是同学吗?我弟弟也……”

“屁的同学。”陈就打断了他的话,质问那人,“你怎么认识人家学生的,是不是又到哪个学校折腾事去了?”

陈就讲得隐晦,屈乐猜测着,无非是些感情游戏。

那人显然不想承认,辩解了两句,说不清怎么认识程沛的。

陈就转向了屈乐:“你弟弟怎么交上这种狐朋狗友的?”

屈乐摆出一副不想掺合的样子:“你说你们的事,不要混为一谈。”

程沛用手肘轻碰了碰他,待他看过去后说:“不是朋友。”

屈乐鼓励地望着程沛,心里属实捏了一把汗。

他想尽量让接下来的发展顺理成章,起码不能被陆方闻的表弟察觉到刻意,万一对方感觉哪里不对联系了程恰,近在咫尺的画不就飞了?

程沛说出了他所期望的话:“他就是我和你说在展览后买了画的……”

“买了画?”陈就提高了声音,“多少钱!”

程沛一愣,垂下眼略略压低了声音回答:“一千六。”

有零有整,还挺真实,不愧是阴谋家的计划。屈乐沉默了几秒才惊讶地说:“这么多啊?怪不得今天要请客,行,我心里有数了,下次讹你一顿大餐啊。”

程沛顿时抬眼看向了他,双眸亮晶晶的,红晕自脖颈漫过耳垂,很快布满了两颊,就连放在桌上的手都一瞬握成了拳,嘴唇动了动,似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带着腼腆的笑容简单应了声:“好。”

“下次总能告诉我可不可以让他请客了吧?”屈乐对薄暮一直没回答的这个问题耿耿于怀,“也不知道他是真的高兴,还是以为我喜欢看到他这样。”

【有什么不同吗?】

屈乐默默叹气:“你不会懂的。”

说实话,他根本没有拯救爱人以及世界的紧迫感或是真实感。

一方面他本就性格散漫,遇事不强求,另一方面可能是因为……不够爱。

不够热爱程沛,也不够热爱生活。

说白了,他认为自己是个平平常常的人,当不了什么肩负重要使命的关键人物。

不够高尚,也不够善良。

甚至忍不住会想,假如程沛的内心世界与他了解到的相去甚远,那他与对方的朝夕相处算是怎么回事?

他都不了解程沛,有什么能力去消除对方的负面情绪。

他会什么,会和稀泥。

和泥补天吗?

“不要紧张。”屈乐阻止薄暮,“这只是常见的情绪低落,调节一下就会回升的。”

【您不爱程先生吗?】

“那怎么可能呢。”屈乐笑道,“只是没有那么爱罢了。”

他在决定独自潇洒后才和程沛走到一起,短时间内经济状况和人生规划上发生了两次大的变化。

他每天都在努力扭转局面,也认为与对方共同生活很愉快。

回到过去了解到这么多从前不知道的事,他对程沛有心疼,有在乎,却缺少某种不顾一切的决心。

如果他足够爱程沛,强抢也要把画抢过来,哪里还会在这里装模作样?

理智始终在提醒他,强抢是不对的。

说不上好还是不好。

【您做得很好,很自然。】

“我这是在反省。”屈乐关注着怒喷陆方闻表弟的陈就,决定抓住机会插话,“该认真起来了。”

【为什么刚才一直不认真?】

“原因很复杂。”屈乐想着,“主要因为,我也不是一个性格多积极的人。”

日子过得去就行了,有一点存款就够了,爱人相处得舒服就可以了。

他梦想着开一家网咖,也不过是想当个懒在高级又舒适的座椅上随着音乐摇摆的小老板而已。

工作着就努力起来,开了店就四处奔忙,和最初咸鱼的设想总是相去甚远。

爱人呢?明明温柔贴心又可爱,居然有那么复杂的内在。

成年人的心累往往有很多个瞬间。

可是,就这样放弃努力的话,活着和没活有什么区别。

还是要努力啊。

“你吃不吃饭了?”屈乐问陈就,“要么你去主持广播节目算了,这么能说。”

陈就被他一打岔,觉得也是差不多了,于是问那人:“又想要多少钱?”

“借,借的,我肯定还啊,马上就还。”陆方闻的表弟说,“我把车押在这里!”

陈就嗤笑:“就那破车?”

屈乐状似无意地问:“这附近得交停车费吧?”

陈就借着话头说:“你那车都没停车费值钱。”

“我等下肯定还!”对方被他的话刺激到了,“我车里还有东西,你可得给我看好了。”

“丢了还不讹我。”陈就说着,自然地伸手去摸陆方闻的衣兜。

屈乐在旁边看着,感觉有些不对。

陈就替陆方闻接待表弟就算了,直接拿对方的手机转账,也太熟门熟路了吧。

这就是竹马吗?厉害厉害。

他曾经和程沛约法三章不碰对方的手机,以为这才是成熟的情侣相处方式。

没想到连人家竹马之间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