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敏听完老师说的屈乐在走廊上奔跑、跑得太快停下来休息随后才摔倒的全过程,决定等下就带孙子去做个全面的身体检查。

园方自然是准备叫救护车的,她告诉对方自己马上就到,开着免提给儿子拨了几次电话,无人接听——可真能耽误事。

儿媳之前跟她说带着小的去看什么专家了……幼儿园到了,句敏果断放弃打电话下了车。

幼儿园门口停了一辆加长型轿车,句敏往里走着,迎面遇上了带着小孩儿从门口出来的一位老师。

小孩儿看着很眼熟,卷卷的头发,大大的眼睛,昨天还笑容甜美的面孔上带着一丝惊惧,眼神不安地投向了她。

这不是孙子天天提昨天还跑去找了的那个沛沛吗?从年龄上来看,是那家的女儿和女婿的小孩儿吧。

句敏收回视线继续走,很快到了园医室。

屈乐感觉浑身发冷,冷得深入灵魂,屈五岁小小的身体正在颤抖——有大人的声音说他在发烧,发烧怎么会起得这样快?

也太魔幻了吧。

朦胧间他听到了奶奶的声音,然后屈五岁被抱了起来,好像被抱着往外走了?

奶奶抱得动他吗,太辛苦了……

老师的声音,奶奶的声音,某些教室的嘈杂声,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似的,非常遥远。

唯独高亢到不真实的童声冲刷了他周身又湿又冷的迷雾,直接响彻在他的耳边。

什么声音?

是程沛?程沛……怎么……

“沛沛……”屈乐感觉自己严重受到了屈五岁身体状况的影响,意识被来回撕扯着分离,又被不可抗力揉捏在一起,却不能很好地融合。

他勉强控制着屈五岁发出了声音:“沛沛……”

句敏抱着孙子走到园门口便听到了有些刺耳的喊声,尖利得让人无法相信是昨天那个害羞且礼貌的小孩儿发出来的。

有老师在旁边劝导:“不要怕……程沛,程沛我们不要着急,老师和你说,你的家长……”

是家长啊,那就管不到了。句敏又看了一眼,注意到那个小孩儿拼命想从大人怀里挣脱出来的样子,多少有点不忍心,想到怀里的孙子,还是决定赶快去医院。

“沛……”她怀里的小孩儿半睁着眼睛,一点一点地抬起脑袋往那边看过去,“沛沛……”

句敏无奈地停下脚步,看着孙子颤颤巍巍抬起来的小胖手。

虽然小孩儿这副身体不舒服的模样看上去可怜至极,让她心里直着急,但是这个伸着小胳膊的姿势怎么这么……让她觉得好像不应该就这样走了?

句敏望向那个又发出了一声短促尖叫的“沛沛”,之所以短促,是因为抱着他的黑衣人掩住了他的嘴。

动作粗暴,她看不下去了。

屈乐几乎完全无法感受到外界的情况了。

他似乎和头重脚轻晕眩不已的屈五岁重合了,唯一能做的只有徒劳地喊:“沛,沛……”

眼泪成串地滚落,被微凉的手指轻轻抹去,风吹过泪痕的感觉过分清晰,让他奋力地夺回了更多感知——程沛……

【确认小程先生的情绪起伏到达危险状态。】

【请您尽量远离。】

屈乐不知道自己听到的话是幻觉还是真实,如果是真实的,这逻辑也说不通啊。

他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离开?

或许是费力的挣扎终于起到了作用,他感觉自己在空中一颠一颠,逐渐靠近了正被黑衣人挟持着的程沛。

只要他再把手伸出去一点点,就能够拉住显然不愿意被带走的沛沛……安静地画画的沛沛,乖巧地笑着的沛沛,因为不愿意被带走而哭了,这些人,听不到吗!

【请您尽量远离小程先生!】

他必须拉住程沛。

在每一个……

“别捂小孩儿的嘴。”句敏走到那辆车跟前,阻止了黑衣人,看了一眼怀里逐渐恢复意识、哭得比那个沛沛更伤心的孙子。

小胖手还在支棱着要去拉人家小朋友。

句敏望着沛沛死死抓住车门的小手,不知怎么的,忽而联想起往事,愈发觉得车里那位做事比年轻时还没有章法了。

她单手抱紧屈乐,空出手来轻轻地覆上了沛沛那双小手,尽量缓声道:“沛沛?来松手,还记得奶奶吗……”

过于用力而变色发冷的小手颤抖着,轻轻抓住了她。

句敏的身体陡然一震,耳边也响起了奇异的嗡鸣。

鸽群振翅飞过天空。

邮递员来了,送来了她期待的信件——她打开时仿佛仍置身于被海浪拍打的灯塔之上,呼吸着带有海水咸味儿的空气,心情无限舒畅。

然而,那就是最后一封信了。

寥寥几行字,写尽了她与对方过去的情谊,好似谁也未曾拿着书本或是冰糖葫芦在街角等待过对方,薄薄的一页纸,轻易便可以撕碎,让它随风而去。

回忆如包裹在山楂外的糖壳,满心热情被辜负的她愤愤将之咬碎,顿时满腔酸涩,她的牙口是最好的,性格也最果断,不需要再去信询问了,她不喜欢那样。

转瞬间,她人生当中最大的遗憾在脑海中转起了走马灯……这是,怎么回事?

屈乐感觉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正在逐渐从屈五岁身上消失,双手恢复了一些力气,想睁大眼睛也不再那么困难,他被奶奶抱在怀里,总是差那么一点,用力把胳膊伸出去的话——

【即将到达断裂点。】

屈乐继续努力往前探。

才不管那么多!

他奋力一够,仍然没有够到,好在奶奶懂他的心事,抱着他向程沛走近了一步。

就差这么一点点,他终于抓住了奶奶和程沛的手。

“沛沛!”屈五岁艰难地喊了出来,“等……”

四周陷入了熟悉的黑暗。

屈乐小心地收紧手指,必须慢慢来,不然会抓疼他们……

唉。

不用担心了,什么都没有。

他又穿回来了。

“沛沛怎么样了,他不会还是被人带走了吧,你说的危险状态是什么意思?”屈乐现在有好多个问题,“危险状态,对他本人危险吗?”

【对小程先生本人没有任何影响。】

“那就好……下一个时间点,是什么时候?”屈乐感觉自己已经迫不及待了。

太废了,这个时间点他也完全没有发挥作用!事不过三啊!

【我们认真商讨了一下。】

【决定采纳您关于修复断裂点的建议。】

【请您稍事等待,目前正在修复第一段时间线与第二段之间的断裂点。】

“修复了?”屈乐有些惊喜,“这样以后我再见到程沛的时候他已经认识我了,是吗?”

【修复完成后,您需要自行填补两个断裂点之间的空白。】

屈乐很快有了自己的理解:“我需要在两个断裂点之间的时间段里重活一次?”

那他岂不是可以再和奶奶一起生活了?他要一直和程沛做朋友,帮对方解决在班里被排挤的问题,陪着他画画,让他度过一个快乐的童年!

【不是的,只有在小程先生与您互动的时候您才可以选择如何进行回应。】

“什么意思,就像玩游戏的时候给出选项让我选?”屈乐有点担心,“你们的选项靠谱吗?”

【有“其他”选项。】

“还真的是选项啊!”屈乐吐槽,“你不会是现想的办法吧?”

【不是的。】

【您再次融入到五岁,在两个断裂点之间重新生活一次的操作理论上也是可行的,可是那样会花掉更多时间,制造更多不确定因素。】

【您常说的,时间不等人。】

“对,我是经常说。”屈乐接受了他这个解释,“现在能开始吗,还是要等一下?”

【请您稍等。】

屈乐感觉自己在黑暗中躺平了。

躺平,好咸鱼。

次次喊着努力的口号,次次都是无效穿越。

【您这次起到了相当大的作用。】

“什么意思,夸大事实啊?”屈乐有些自暴自弃地躺着,别说,虽说没有枕头,但还挺舒服的。

【小程先生足以毁灭一切的力量没有降临在小世界。】

【毁灭发生在了您祖母的身上。】

“什么东西?!”屈乐吓得坐了起来,“什么我祖,我奶奶?”

【小程先生的年纪太小了,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力量,好在这种力量是有限的。】

【只毁灭了您祖母的命运轨迹上最有价值的一环。】

【那就是——死亡。】

屈乐慌张又不敢置信地听着,彻底听懵了:“什么,什么最有价值的一环?”

“什么叫‘毁灭’死亡?”屈乐其实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但是那怎么可能呢?

【小程先生毁灭了她终将走向死亡的命运,她的身体当中无法正常运作的部分已经消失,缺失的身体组织会被源世界能量自动补齐,并从此获得可怕的永生。】

屈乐:“……”

薄暮说得这么凝重,好像他不该因此感到开心。

可是,“永生”?奶奶会继续活下去吗?

【是永生。】

“永生就是说……”兴奋和担忧在屈乐心里来回拉扯,让他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有其他的反应,“她不会去世了,是吗?”

【永生就是——】

“我知道。”屈乐从薄暮的语气里体会到了沉重,“我想想,我再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