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雪昭越发的贪睡。

帝王诞辰这日, 她小憩迟了,有些误了时辰。

幸而也未误多少,灵月去接了茵姐儿过来, 茵姐儿说,皇帝并没到,连太后、太妃们也都没到。

乌雪昭也就放心了。

茵姐儿拿了一支钗, 替乌雪昭放在发髻上比划着, 惋惜说:“姐姐, 我来时瞧见于氏偷偷地找她娘抹眼泪儿呢。”

灵月都记不得了, 忙问道:“哪个于氏?”

茵姐儿说:“就是赵诗斓表姐的嫂子呀。”

两家的确来往得少, 要不是茵姐儿年里还见过于氏一次, 其实也不认得她。

灵月想起来了。

……才听说于氏要跟赵江氏的儿子闹和离的。

她嘟哝道:“这就闹到宫里来了?”

赵江氏真不知消停。

茵姐儿看着镜子里的乌雪昭,说:“她们生怕我瞧见, 一见我过来,赶紧抹了眼泪笑起来, 比哭还难看。”

灵溪叹道:“姑娘还小,不知道做儿媳妇心里的苦。”

灵月深以为然。

她觉得自己母亲对子女还算不错,结果嫂子进门, 她母亲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茵姐儿被她们说得一哆嗦,越发不想嫁人了。

既然嫁人这么苦,家里还这么急着给她找婆家?

简直是自找苦吃嘛。

听她们说完闲话, 乌雪昭的妆发也都好了。

坐了轿子一起到宫宴前殿去。

殿外甬道。

于氏找母亲李氏哭诉,被赵江氏抓了个正着。

赵江氏都气笑了。

这可是在宫里, 不是在外面,多少双眼睛盯着, 于氏就敢这样打赵家的脸!

她走到李氏跟前, 还是摆出笑脸问道:“亲家母, 这是怎么了?孩子怎么哭成这样,有什么委屈你和我回家去说呀,在外面哭什么。”

于氏连忙擦了眼泪,福身道:“婆母,儿媳没有委屈。只是听娘说了些家里的事,有些伤怀……”

李氏也怕自己女儿再受委屈,帮着打圆场,道:“好姐姐,就是家里她外甥病了,她听了伤心,哪里有什么委屈。”

赵江氏顺坡下驴道:“那就好。”又拉起于氏的手,说:“快进去吧!一会儿娘娘们要来了。”

李氏看着女儿,忍得喉咙都在痛,忍泪道:“好孩子,先去吧。把脸擦擦。”

于氏点了点头。

本想把眼泪忍着。

可在自己亲娘面前,一个没忍住,眼泪哗啦啦止不住。

来往的人渐渐多了。

打量的眼神,怎么躲都躲不开。

赵家最近已经足够“出风头”了!于氏还来这一出。

赵江氏越看越窝火,狠狠拽了于氏一把,往殿内去。

于氏手上戴着一只镯子,恰好勒在手腕上,一道红痕。

她疼得掉眼泪。

赵江氏黑着脸呵斥:“再哭,我就让你娘把你领回去!”

于氏立刻收了眼泪。

她若被赵家休了,家里的姊妹,也别想嫁好人家了……

于氏悄悄擦了眼泪。

跟着赵江氏进殿。

赵诗斓终于看到了她们,心里觉得不妙。

这才一错眼的功夫,嫂子怎么又哭了。

赵诗斓过去唤了两人。

轻声问于氏:“嫂子,你怎么了?”

赵江氏冷眼扫了于氏一眼,没好气道:“嘴上跟我说去方便,一转脸就找她娘家人诉苦,好像赵家剥了她的皮似的。”

于氏小声辩解:“……不是的,儿媳妇只是恰好碰到了我娘,才说了两句家长里短。”

若不是亲娘见她眼睛红着,特意问起来。

她怎么可能和亲娘在宫里说内宅的事呢!她也是个要脸的。

赵诗斓知道于氏的委屈,和赵江氏肚子里的气,只能两头和稀泥,把两人的手都一抓,分别安抚。

宫宴在即。

官眷们陆陆续续都要到了。

谁也不想被人看笑话。

本来到这里也没什么事了,偏赵江氏又低声冷嘲热讽了一句:“她肚子要早有动静,至于闹得家宅不宁?”

于氏不敢还嘴。

低着头,将帕子攥得死死的,脸色发僵。

李氏一进来恰好听到这话。

再看女儿那副委屈样子。

一下子没忍住拿帕子捂住嘴,没敢在宫闱里大声哭出来,眼泪却不停地落,指着赵江氏颤声地骂:“你、你、你也说得出口!我女儿的孩子究竟怎么没的!”

要不是受了婆婆太多气。

那个孩子怎么会保不住?

李氏心都被剜掉了一块儿。

声音太大。

引起了宫婢的注意。

赵江氏脸色顿时大变。

皇帝诞辰,这是干什么!

她的心跳得厉害,忙笑脸安抚李氏:“亲家母,有什么事咱们回去说。”

李氏一下子甩开了赵江氏的手。

把女儿护在身后,指着赵江氏道:“你不是爱说吗!今天就在这里说个明白!”

管事姑姑过来,要把人请出去。

皇帝诞辰,可容不得官眷闹成这个样子。

李氏已经不受控了,细数赵江氏苛待儿媳妇的“十大罪状”。

赵江氏脸上挂不住,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谁让你的女儿不能生,坏了我们赵家的香火!一个女人不能生孩子,就该想到有什么下场!”

话音刚落。

连殿内管事姑姑都脸色巨变。

不能生孩子的女人,要有下场吗?

宫里宫外,可有人传说,皇后娘娘不能生。

这赵江氏既是皇后娘家人,莫不是在指桑骂槐?

赵诗斓的心猛然一沉,知道大事不妙。

“皇后驾到。”

乌雪昭带着茵姐儿,和一众宫婢们过来了。

风波暂歇。

官眷们跪道:“参见皇后娘娘。”

乌雪昭缓步走到李氏和于氏面前,站了一会儿。

淡淡地和赵江氏说:“既然你这么不想要于家的女儿当儿媳妇,本宫做主,赐于氏与赵家和离。”

听到了……

皇后听到了。

赵江氏伏在地上发抖。

一面害怕,一面觉得乌雪昭是在借此事报私仇。

她却不敢顶嘴。

李氏与于氏,没想到好运来得这么突然。

皇后娘娘赐的是“和离”。

赵家休想休了于家的女儿……加上皇室做主,于氏和离回家,也不必上吊自缢了。

天大的怒气,那也比不上女儿的性命和自由。

李氏一下子都顾不上生赵江氏的气了,拉着于氏磕头:“臣妇,叩谢皇后娘娘,叩谢皇后娘娘……”

额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

灵月听了都心疼。

乌雪昭吩咐道:“平身。”

官眷们齐齐起身。

只有赵江氏还跪在地上,不敢动。

赵诗斓陪母亲一起跪着。

乌雪昭上了座。

脸色虽和平常一样淡淡的,却不大好看,倒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没睡好,有些犯困,人显得倦怠。

“皇上驾到。”

桓崇郁就是这时候来的。

他一进殿,目光便落到乌雪昭身上。

径直走到了乌雪昭身边,拉着她的手,觉得有些异常的冷凉,又见她脸色不对,问道:“皇后怎么了?”

郑喜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赵江氏,冷笑了一声。

桓崇郁循声望去。

脸色顿时冷沉了不少。

那头赵江氏和赵诗斓,不必抬头,也感受到了帝王的盛怒。

悔得肠子都青了。

眼看皇帝就要发作了……这可是他的诞辰!

乌雪昭不希望在皇帝诞辰上见血,不吉利。

她搭上皇帝的手,不遮不掩地说:“皇上,什么时候处理她都行,别现在,坏了您的好日子。”

郑喜也想说。

赵江氏的公爹,好歹是国子监祭酒,年纪也大了,若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真闹出两条人命,不好看。

折磨人么,有很多机会,不在这一时半刻。

皇帝的脸色明显好看了许多。

就因为皇后就说了那一句话而已。

嗓音也淡的不含浓烈的怒气了:“先拖下去。”

来了宫人,把赵江氏直接拖走。

赵诗斓一个人跪在宫殿里,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

两股战战。

本该等太后、太妃入席。

便正常开席了。

桓崇郁还是放心不下乌雪昭的身子,低声吩咐郑喜去请太医过来。

宫宴上怕主子们过量饮酒引起不适。

太医院的人早候着了。

何太医今日正好当值,很快就过来了。

在偏殿为皇后把过脉之后,脸色变了变,犹疑之下,又为皇后摁了摁脉搏……眼神由惊疑变成了惊喜!

何太医小声地告诉了乌雪昭。

乌雪昭也瞪了瞪眼,难以置信。

她、她都没来月事,怎么会怀孕呢!

郑喜从正殿过来催:“何太医,把完了吗?”

何太医连忙过去正殿告诉天子。

他跪在低声,高声地说:“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娘娘……怀孕了。”

一片哗然。

刚才那赵江氏还、还暗指皇后不会怀孕?

这、这不怀上了嘛!

到底谁说皇后不能怀孕?

桓崇郁几乎是从椅子上冲了起来,下台阶走到何太医跟前,面容冷肃地问道:“你给朕再说一遍!”

何太医跪道:“恭喜皇上,娘娘怀孕了。除了略有些急性郁气凝结于心,身子并无大碍。”

官员女眷跪贺:“恭喜皇上、皇后喜得龙嗣。”

众人眨眼的功夫。

皇帝已去了偏殿,淡笑着撂下一句口谕:“赵江氏,杖二十。”

宫里的杖二十。

死不了人。

可是……得脱了裤子打。

一个妇人公开受此刑法。

赵家、江家,彻底就没脸了。

赵诗斓纵然心智再强,也还是当场昏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