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的这几日, 除了坤宁宫,乌雪昭去的最多的就是奉天殿。

今日受监局官们的礼,也在此殿内。

帝后一同升座。

内官还有内侍, 一同过来行礼。

连郑喜、盛福也都来了。

正儿八经地朝皇后娘娘行大礼,这便是中宫之主,地位确立的仪式。

帝后同声:“平身。”

各监局官们, 异口同声:“谢皇上、皇后娘娘。”

受礼之后。

帝后回坤宁宫去换了衣裳。

郑喜倒是贴心, 过来问乌雪昭:“娘娘, 各监局官们, 还等着孝敬娘娘, 不知娘娘得不得空见一见他们?”

桓崇郁闻言, 自顾摩挲手里的玉扳指。

乌雪昭收回余光,从容地说:“本宫见一见。”

毕竟刚才只是受礼, 而各监局的人又那么多,她根本记不全, 也弄不明白,他们都是干什么的。

日后真在这寂寥皇宫里长居。

只怕和她打交道最多的,反而是这些监局官们。

郑喜把人带来了坤宁宫偏殿, 一一候着。

乌雪昭著常服过去。

内官们一一跪下,叩见皇后:“拜见皇后娘娘。”

乌雪昭淡淡地说:“起。”

就坐了上座,颇有几分帝王的影子。

迎梨迎杏在她脚底下塞了个踩着的檀木凳子, 乌雪昭就不仅坐得高高在上,又十分端庄自在。

监局官们起身后, 奉上自己的孝敬,同时也能凑近看一眼皇后……就没有不惊心动魄的。

常听人说, 京城里有两大美人, 国子监赵祭酒的孙女端庄文气, 小官乌家之女纯艳动人。

到底还是眉眼朱唇的秾丽之色夺人眼。

皇后娘娘,当真极美。

不光美,还沉稳有贵气,倒是与帝王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相似。

一点儿都不小家子气。

俗话说,先敬罗裳后敬人。

宫里的“罗裳”,便是主子的气性儿。

这位主子的“气性儿”,就是值得敬畏的。

乌雪昭不知奴婢们心中所想,看礼单看得入神。

这礼单大有乾坤。

他们奉上来的东西,居然全都不一样。

显然是监局们在各显神通。

就像朝廷各部一样,权力有轻重,油水也有参差。

乌雪昭合上礼单,问郑喜道:“这是宫里历来的传统?”

郑喜过来笑着说:“是,宫规上没有。但太后封皇后时,也这样。”

乌雪昭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她不急看册,而是向各监局领头官问话。

监局人数过多,乌雪昭不过每个监局略问三五句,问的不轻不重,不深不浅,恰到好处。

既打听了监局里的职责,也粗浅地了解了各监局的情况。

她嗓音天生温和。

监局里的人,心里都很喜欢,但他们也知道……就从皇后娘娘的发问来听,虽然娘娘人很纯良,却不是个好糊弄的,要不怎么问得有条有理。

瞧着像是个会管事的。

这一问,一个时辰也就混过去了。

乌雪昭觉得口渴,宫女奉茶过来,她呷了半盏,想着也没什么话想问的,把人都打发了,还赏了不少东西下去,与各监局们“礼尚往来”。

回了主殿。

皇帝已经不在了。

想来是趁着这个功夫,去了干清宫里批折子。

乌雪昭心里乐得皇帝这样……她也不是事事都需要帝王为她操心。

今日之事,眨眼间飞传出去。

慈宁宫的太妃很快便知道,奉天殿和坤宁宫里的种种情形。

宫人过去禀告太妃的时候,说:“皇后娘娘恩威并济,监局里的人都老实得很,后来回去了都对娘娘赞不绝口。”

静太妃可算松了一口气,笑着跟贺太妃说:“太好了。她压得住。”

贺太妃挑眉一笑。

稍微有些意外。

没想到没有皇帝跟着,皇后竟然也压得住这帮老奴婢。

她心满意足地道:“皇上挑人的眼光,果然不错。”

静太妃说:“可不是么。”

冷不丁就挑了个十全十美的皇后,简直再没有比乌雪昭更合适坐这个位置的姑娘了。

仁寿宫里也眼巴巴地等着消息。

不为别的。

薛太后还盼着,盼着自己在这宫里有一席之地……哪怕皇帝看在她操持六宫的份上,多留她一日,也多留薛家一些日子。

但是,让她失望了。

宫人忐忑地道:“皇后娘娘……很得人心。”

太后几乎吸了一口冷气。

没想到看着温静沉默的一个姑娘,竟能控住场面,要知道,皇宫监局里的奴婢们,有的年纪比她还大,活成了老妖怪了都!

乌雪昭年纪轻轻,居然降服得住。

太后闭眼说:“本宫真是小瞧了她。”

-

桓崇郁只是去干清宫料理了一些急事。

很快就回坤宁宫了。

就跟回自己寝宫似的熟练。

海东青也回干清宫,刚吃了兔子过来,嘴上还沾着血。

桓崇郁把它赶走了。

郑喜怕它没一会儿又跑过来,唤了海东青回干清宫整理羽毛。

桓崇郁走进坤宁宫里,宫婢们瞧了,屈膝却不出声——已经习惯了帝王时不时就过来,免了大礼。

乌雪昭也只是起身相迎。

桓崇郁伸手去牵她的手,淡笑道:“朕过来,听到一路上都在夸你。”

乌雪昭微微一笑:“都让您听到了……”想必不是真的。

奴婢们也是很会做面子功夫的。

譬如今日就很给帝后面子。

阖宫赞誉新皇后。

要不了多久,消息就会传去前朝,一定还会有大臣上表夸赞她。

桓崇郁牵着乌雪昭坐下,道:“朕让盛福私下去打听,也都说你好。”他不急用茶,捏了捏她的脸颊,淡淡地道:“想不到朕的皇后,这样能干。”

乌雪昭望着帝王浅笑:“还不是托您的福。”

那些人才没敢造次。

桓崇郁见桌上有礼单,瞥了一眼,问她怎么现在就开始劳神了。

明儿还要见命妇,宫里的事来日方长,可以不急着接手。

乌雪昭示意灵溪过来收拾了册子,说:“随意看看。”

桓崇郁知道肯定不是随意的,端起茶盏,顺着就问了:“看出了什么?”

乌雪昭也就浅说了两句。

从礼单上就看出各监局油水不同,最肥的差事自然还是和采办相关。

桓崇郁漫不经心听着,问道:“皇后怎么想?”

乌雪昭想了想,没答。

她才执掌凤印,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尚早。

桓崇郁却已经明白过来。

她还能怎么想?全是为着他好罢了,想替他开源节流。

桓崇郁抓住乌雪昭的手,轻轻握了握,蹙眉自言自语似的说:“不知民间妇人,是不是也爱这样替丈夫节省银子。”

挑眉,凝视着她,唇边笑意虽淡却意味深长。

两人默契已经至此。

乌雪昭回握着帝王的大掌,雪白的颊边浅染檀晕。

若是真的夫妻。

民间、天家,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夜里。

桓崇郁做某些事倒是越发娴熟。

乌雪昭还以为……今天会歇歇的,她问皇上:“您不腻吗?”

桓崇郁动作一顿,问她:“皇后已经腻了?”

那正好。

改个样式。

乌雪昭见帝王眸色深沉,欲|色并未退却……就知道不妙了,连忙道:“臣妾没腻。”

桓崇郁抱着她的腰,衔她耳垂说:“朕也不腻。”

从来就没腻过,只觉不足。

相爱之时,乌雪昭无意间碰到了帝王手指上的玉扳指,想起第一枚玉扳指……倒是越发动情。

翌日早上。

帝后分别在不同的宫殿受贺。

在京官员、命妇,进宫朝贺。

不在的,便上贺表。

今日见命妇,比见监局领官还要重要。

乌雪昭起得比昨日更早。

但,起得最早的,当属官员与命妇。

有的人家住的远,天不亮起床都怕迟了,一整夜里几乎没睡。

也有纯粹睡不着的。

譬如,整个乌家和忠勤伯府的人。

乌老夫人和荆氏她们都是命妇,虽品级不高,但也有诰命在身。

一定要去朝贺皇后娘娘。

婆媳两人子时之后就开始穿衣服上妆,围炉夜话,若困了,就在罗汉**掺瞌睡,并不敢真的睡到榻上,生怕把头发压坏了。

两人打着哈切,睡了又醒,醒了又睡。

眼看都寅时了,过不了一会儿就要出发进宫,索性也不睡了。

荆氏用帕子摁了摁随哈切一起出来的眼泪,脸色困倦,眼睛却很精神:“也不知道娘娘现在过得怎么样。”

乌老夫人淡淡地笑:“肯定过得不差,娘娘是个聪明孩子。”

虽说如此。

乌家人到现在还没见过乌雪昭在宫里的样子,听说紫禁城的龙气养人,不知乌雪昭有没有什么变化。

乌家是皇后娘家,不肯迟了旁人。

寅时刚过一会儿,就一起出发了。

前院的老爷们,也穿上官服,同坐马车进宫朝贺。

赵江氏也在失眠,但她不是因为怕迟到,而是因为,真的睡不着。

诰命服饰早就备好了。

若是以往遇到这样盛大的朝廷活动,她早就欢天喜地,或者还要约着左邻右舍一起去。

而今,只盼着自己突然断了腿告病假不必去,只上贺表才好。

……贺表她都不想上。

苦熬到寅正,到底是跟着丈夫一起出发了。

赵大学士见赵江氏神色郁郁,不由得沉脸敲打:“宫里一言一行都有人盯着、记录着,收收你的心思!”

这可不是她刚嫁入赵家的时候了。

赵江氏膝下一子一女,已经敢和丈夫顶嘴:“我有什么心思!我这不正常朝贺嘛!”

赵大学士素来温和,冷笑一声:“娘娘要是把你留下了,别说是我,就是爹过去,也要不回来你。丢脸还是会丢命……你自己想!”

赵大学士闭上了眼。

他是不想和妇人一般见识,也不想和妇人多说这种话。孩子们也大了,他更不想落妻子的面子。

今日却不得不说。

赵江氏吓得脸一白。

她也不是个傻的。

连忙在车上就把自己的心情给收拾好了。

下了马车进宫时,表情竟似赴宴一般,既有喜气,也有入宫的敬畏之色。

赵大学士这才算满意了。

命妇入宫后,陆陆续续走到今日指定朝贺处,慈庆宫。

按诰命品级,依次排开。

其中年纪大的,有年过七十者。

永宁侯府老夫人,年事高,地位尊重。

站得十分靠前。

她附近的命妇们,见了她也都向她请安。

永宁侯府老夫人精神矍铄地和大家说笑。

忠勤伯府有了爵位,又和皇后有亲戚关系,在这殿内也有一席之地。

郭氏与人谈笑自若。

乌婉莹却是一句话都没说,紧紧盯着殿门,等着皇后娘娘进来。

皇后出阁不过是前几日的事。

为皇后添箱、为皇后送嫁的场景犹在眼前,却恍如隔世。

庄严肃穆的一声:“皇后娘娘驾到。”

满殿皆静。

皇后娘娘凤仪万千地过来了。

命妇齐齐整整跪道:“恭迎皇后娘娘。”

十足的恳切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