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崇郁的海东青死死抓住薛芷语的胳膊, 即便隔着衣袖,也在她胳膊上生生挠出一条血痕。

薛明萱早吓得脸色苍白,双腿灌铅似的, 坐地上起不来了。

乌雪昭紧紧地把茵姐儿护在怀里。

茵姐儿到底胆子大,这种时候还敢从姐姐的胸前冒出一双眼,睁圆了盯着凶狠的海东青, 一瞬不瞬, 眼里隐有兴奋之意——这鸟她没养过, 想养。

薛芷语在马房附近到处逃窜, 惊声尖叫, 竟是一点世家贵女的形象也没有了。

海东青又是极凶猛的鸟类。

即便不认得它的, 眼下看它抓挠薛芷语的样子,也无人敢上前, 只敢远远看着。

离奇的是,这只海东青只抓薛芷语不抓旁人。

像是精准行刑一般。

薛芷语怕被抓花的脸, 抬了手背遮挡,胡乱拍打海东青,手背上也出了几道血痕。

一旁的人也渐渐反应过来, 仆从赶过来帮忙。

海东青松了爪,飞了起来。

乌婉莹也在旁边。

她原是过来找茵姐儿的,哪成想碰到凶兽抓人。

到底没躲过。

海东青起飞后, 落在她脑袋上借力,往高处飞。

爪子一抓, 脑袋上的发髻又都散了。

这死鸟!臭鸟!

她才重新梳过的头发!!!

乌婉莹哇哇乱叫,又怕被抓, 抱头鼠窜, 疯婆子似的。

海东青振翅一飞, 盘旋在天空。

薛芷语整条手臂被抓得血肉模糊。

幸而方才遮得好。

否则她的脸……

想到这里,杀人的心都有了。

薛芷语扶住丫鬟,借力站起来,颤着手指着在天空翱翔的海东青,嘶吼道:“这、这是谁养的!给我射死它!射死它!”

马蹄将将而至。

桓崇郁及时勒马,在泥草味弥散之中,冷声道:“朕的。”

身后跟了一队亲军卫,随身伺候的内侍,还有领了海东青过来的郑喜。

众人大惊。

皇帝来了!

永宁侯府一家子最先过来接驾,跪道:“臣妇参见皇上。”

一旁惊惧交加的年轻女眷、郎君,世家仆妇等,也都反应过来,乌压压地跟着跪了一通。

乌雪昭和茵姐儿,还有头发凌乱的乌婉莹,自然也赶紧跟着跪了下来。

薛芷语还在发怔。

她仰望着马背上的天子,想到自己如今的模样,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又迟钝地想起来,皇上说,说海东青是他的!

薛家的丫鬟拉了一把,薛芷语和薛明萱姐妹两人,才跟着众人跪下。

空气中,还有薛芷语胳膊上透出来的血腥味儿。

桓崇郁看着马蹄前,一片跪下去的膝盖,低下去的人头。

目光锁在乌雪昭身上片刻,见她无事,便收回了目光。

冷淡地命令道:“起来。”

“谢皇上。”

永宁侯府的人先起身,其余人才敢跟着起来。

这会儿不比阜光寺里问罪的场景。

一众勋贵家眷,都可以抬头看天子。

待嫁待选的女眷,陆陆续续仰脸打量天子长相。

五官如画,凤眸长眉寡冷,薄唇微抿,相当的俊美,眼眸微睨时,又冷得惊心动魄。

叫人又爱又怕。

海东青从天空中悠然飞下,方才还凶猛嗜血的猛兽,竟然乖乖落在帝王肩上。

温顺极了。

然,帝王不动声色,习以为常。

海东青冲着薛芷语歪了歪脑袋,便去啄自己的羽毛。

仿佛刚才差点抓死人的罪魁祸首,不是它。

一片死寂中。

帝王冷扫薛芷语一眼,不问伤势,而是淡淡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西苑是帝王私苑。

不是任何人都可以随意进来。

薛家人全都脸色煞白,噗通一声,又跪下去。

其余人也吓得赶紧低头。

薛芷语忍痛解释道:“回皇上,先帝在时,曾对姑母说,臣女若想来西……”

“驾。”

桓崇郁没听完薛芷语的解释,骑马带着亲军卫走了。

随行人马皆跟上。

等到出西苑门时,桓崇郁才不经意勾唇一笑。

摸了摸肩头,立大功的海东青。

帝王一阵风似的,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薛芷语的那半截话,被噎在口中,没有说完,如鲠在喉。

然而谁都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

先帝的许诺,当今自然不会明着忤逆,但薛家这般恃宠,实在不知趣。

皇帝方才那无言的一巴掌,比海东青挠得还重。

薛芷语还想进宫?

简直是妄想。

秋风凛凛,天子在西苑远去的背影,渐成一幅勾人心魂的画幅。

许多贵女收不回眼神,也收不回芳心。

永宁侯老夫人淡定地同薛芷语道:“既是皇上的爱宠意外伤了姑娘,姑娘快去止血吧!别落下了疤痕。”

薛芷语泪如雨下。

这还能不落疤痕?

且疤痕之外……等待她的,又即将是什么呢?

薛明萱也被吓到。

哭着和薛芷语一起离开。

薛家人一走,宾客们开始议论纷纷。

其中年轻的小娘子,说的最多的,不外乎是:“皇上长得比传言中还俊美!”

之前祈福时离得远,又一直跪着,没能看到天颜。

今日得遇,一见倾心。

汪骊锳提醒她们:“可别忘了,天子可是已经为女子祈过姻缘的。”

有人笑道:“祈过又怎样,后位未定,皇上只是单纯想祈个好姻缘不成?”

很快有人附和:“就是。皇上即便有了心上人,以后总得雨露均沾吧。”

朱清玥拿着扇子过来,掩唇笑她们:“一个个还没入宫,都把自己当妃嫔了?也不知羞。快别说了!”

小娘子挽着她的手臂,红着脸笑道:“朱姐姐这可是给我们乱戴冠了,我们不过说皇上怎么待妃嫔,又没说我们就是妃嫔。再说了……”

她眼一眨,问道:“朱姐姐你心里难道不是这样想的?”

朱清玥也被她们说得脸红。

不知谁过来挠她的痒。

小娘子们笑闹成一团。

要说不想入宫为妃,那都是骗人。

帝王乃天下至尊,站在权利之巅。

年轻又隽美,还文武双全。

谁不想嫁个如意郎君?

若非心有所属。

再没比嫁给这位更如意的了。

乌雪昭牵着茵姐儿,搀扶乌婉莹回去重新梳妆。

从贵女们身边走过。

朱清玥看见乌雪昭,立刻不和她们笑闹,跟了上去。

汪骊锳也跟了过来。

乌婉莹梳妆自有丫鬟伺候。

乌雪昭和茵姐儿得知她脸没有受伤,也就松了一口气。

茵姐儿眨着眼,小声冲乌雪昭道:“姐姐,这种鸟可真灵性,想挠谁就挠谁,想挠成什么样就挠成什么样。”

这么凶悍的鸟,倒叫她说成个好物了。

乌雪昭眉心跳了跳,掐断茵姐儿的念头:“你娘绝不准你养这种凶兽。这种凶兽也不是好养的,你一个女孩儿家,万一伤了胳膊、脸,以后还怎么见人?”

茵姐儿摸了摸自己的脸蛋。

她虽长得没有雪昭姐姐好看,却也有几分颜色。

罢了,真要伤了脸还是不划算,爹娘、老夫人也会为她伤心的。

乌婉莹还在屋子里哭。

灵溪过来说:“姑娘,朱姑娘和汪姑娘过来了。”

乌雪昭让灵溪领她们进来。

两人带了些伤药过来,都是今日从家里带来,防着万一的。

汪骊锳一进临漪殿的倒座房,就忙问乌雪昭:“乌姑娘,薛芷语刚才伤到你没有?”

乌雪昭摇头,面色温和道:“谢汪姑娘关心,我没事。”

汪骊锳又紧张地问:“方才皇上那只海东青,也没伤到你吧?”

乌雪昭点了点头。

汪骊锳和朱清玥才同时松了口气。

乌婉莹在里面梳妆,听到外面的对话,抽了抽嘴角。

被海东青抓乱头发的人是她啊!

不是乌雪昭。

朱清玥和汪骊锳倒也客气着问了乌婉莹要不要紧。

乌婉莹打发丫鬟出来说,不要紧。

心里也舒服了点儿。

风波平定,大家的心也渐渐定下来。

汪骊锳才后怕地说:“幸好只伤到她一个。”

这话说得太直白了些,众人静默了片刻。

但也确实是大家心中所暗暗庆幸的。

朱清玥默然摇着扇子。

不禁想起了阜光寺里的事,两次乌雪昭都全身而退,皇帝的海东青,伤人也伤得太巧了些。

她瞧了乌雪昭一眼。

倒没看出个所以然。

乌婉莹重新梳完妆出来,和她们坐在一起闲话。

不多时,朱清玥便起身要走,还悄悄拉了汪骊锳的袖子。

乌婉莹毕竟是成了婚的妇人,她们没出阁的姑娘,不好同她多待。

乌雪昭和茵姐儿去送她们。

薛芷语也上完药,打算走了。

胳膊上一块好肉都没有,在这里也只能止血,再不回去,别说不留疤……胳膊也别想要了!

出了临漪殿。

正好看到朱清玥与汪骊锳都围在乌雪昭身边。

之前在永宁侯府里,还没有一个人和乌雪昭搭话,她倒比之前更左右逢源,也更讨喜了!

薛芷语苍白的脸,僵了僵。

她怎么碰到乌雪昭就这么倒霉?连一只畜生都只抓她和乌婉莹,偏偏避过了乌雪昭。乌雪昭哪里来的好运气?

剧痛之下,薛芷语闭了闭眼,想起一个人,她阴暗地笑了笑。

……别得意。

如果真要入宫为妃,皇帝若立那位为皇后,乌雪昭日子也不一定好过。

薛芷语被丫鬟扶着上了马车,速速离开了西苑。

乌雪昭和茵姐儿送走了汪骊锳、朱清玥。

私底下,茵姐儿悄悄问乌雪昭:“姐姐,那两位姑娘,以后也会入宫为妃的吗?”

乌雪昭愣了一下,垂眸摇头说:“不知道,这是皇上决定的事。”

脑海里,想起皇帝说的那句话。

——朕是来看你的。

乌雪昭淡声说:“走吧,去用膳了。”

茵姐儿牵着她的手,一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