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雪昭回家之后, 内院没有人来接她,只有茵姐儿。

这很反常。

按理说,乌婉莹先一步送蓝氏回家, 乌家肯定就知道阜光寺里的事,扰乱太妃祈福,往轻了说, 乌家名声尽失。往重了说, 开罪皇室、影响国祚。

茵姐儿小小年纪, 满腹哀愁, 丧着小脸道:“姐姐你不知道, 家里都乱上几天了。”

乌雪昭心里微沉, 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茵姐儿红着眼说:“老夫人病了,我娘也气病了。”又冷哼了一声, 道:“二婶发完疯也病了,她还好意思病。”

除了三夫人, 家里能当家做主的夫人,都病了。

年纪稍小些的,就在长辈身边侍疾。

这才只有茵姐儿一个人过来接乌雪昭。

但太妃的车驾, 也不能轻慢了。

前院是老爷们亲自出去迎送的。

乌雪昭快步回了蘅芜苑,洗漱完,换了身六七成新的素净衣裳, 一一探望长辈。

这回两个长辈都病得厉害,她去时, 一个都没醒,便又悄悄回来了。

入了夜。

乌雪昭听茵姐儿和仆妇们详细讲述, 才知道她不在时, 家里的情形。

当日乌婉莹送蓝氏回来时, 蓝氏便已似被抽了三魂四魄一般。

阜光寺里发生那么大的事,乌婉莹不敢隐瞒,便同蓝氏一起,亲自去告诉老夫人。

事情摆在台面上,再怎么粉饰,也还是让乌家人惊心动魄。

老夫人当场就气得脸色煞白,指着蓝氏道:“乌家一直可怜你,才对你如此宽和!没想到你这样愚蠢,家丑闹到太妃跟前都不知遮掩,反而巴不得牵连乌家满门抄斩!让你娘家人来,带你回去!我们乌家实在供不起你这尊大佛!”

蓝氏半生都过成了灰色,乌家再怎么让她伤痛,终究是她待了小半生,给了她体面尊严的地方。

真要离开乌家,和养女也断了关系。

她余生可就真的没什么活头了。

但她并不想认错。

也不敢承认这件事从源头上就错了,自己这些年来一直都怪错了人。

当年照顾儿子的奶娘丫鬟,可都是她自己的人。

一旦推翻旧果,最错的人就成了她自己。

等于让她承认,是她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她最该恨的人,是她自己。

恐惧、悲伤、痛苦。

重重刺激下,蓝氏开始胡言乱语,想方设法为自己开脱罪责不说,还反过来责怪乌家的人。

怪老夫人不早些告诉她乌雪昭的真实生辰。

怪荆氏掌着家,却没注意到她儿子的奶娘丫鬟,懒怠不尽心。

怪乌婉莹心安理得占了她儿子的福分,不帮着为她儿子伸冤,还一直帮着旁人说话。

乌家这些年待蓝氏不薄。

乌婉莹对蓝氏也是一片真心。

有些话说出来,谁都知道蓝氏口是心非,她只是想留在乌家罢了。

但那些话,格外伤人。

谁听谁气死。

茵姐儿欲言又止地说:“婉莹姑奶奶也被二婶说的抹眼泪,都没来得及和老夫人告辞,哭着走的。”

灵月忍不住出来说句公道话:“谁不知道姑奶奶是怕老夫人一气之下动真格,才在中间不停地帮二夫人找补。天可怜见儿的,二夫人连婉莹姑奶奶也不放过。”

灵溪过来奉茶,叹了口气,说:“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二夫人虽失去了亲生孩子,婉莹姑奶奶对她真是没的说。明明也能选花好月圆,青灯古佛、自怜自艾是她自己的选择。怪不得别人。”

可怜亦可恨。

蓝氏自作自受,下人里也没几个人同情她,只心疼老夫人和荆氏,白白病着一场。

外面的人,也不知该如何如何议论乌家的事。

整个乌宅都不得安宁。

乌老夫人胞妹万老夫人,听说亲姐姐病倒,第二天就过来了一趟。

还带来了得力的儿媳妇,帮忙暂管乌家。

姐妹俩在房中说了些体己话。

乌老夫人从**坐起来,叹道:“这把年纪,还叫你看我这个笑话。”

万老夫人笑说:“姐姐你还跟我计较这个,没趣儿。”

乌老夫人难得笑笑。

万老夫人问道:“姐,后面你打算怎么办?”

乌老夫人喝了口药茶润嗓子,说:“蓝氏也病重,现在打发她走,实在不体面,我也不想留人话柄。先禁足到过年,等她病好了再说。”

万老夫人缓缓地问:“那雪昭姑娘,你有什么想头?”

乌老夫人默了。

事情起因皆在她孙女身上,太妃娘娘既说不管乌家的事,大抵就是不追究,若无人挑事,乌家这回倒没什么大灾。

但雪昭都十七了,好坏事都闹得人尽皆知,身子又有不足……到底该怎么嫁?

要成她的心病了。

万老夫人调侃道:“你们家的事,前天就满京城里传开了,知道外面怎么说的吗?”

乌老夫人心跳都快停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她一直不敢想,不敢问,但又很想知道。

“我的好妹妹,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万老夫人道:“蓝氏的刻薄名声就不说了,你们乌家也的确算是管束不力,这个没得辩。外面现在都可怜雪昭姑娘,摊上这么个继母……你要不给雪昭找门好亲事,我看你这个当祖母的名声也好不了。”

好亲事?

怎么才算好?好亲事又是那么容易说成的?

人活一张脸,她也是个要脸的人。

乌老夫人心里直犯愁。

万老夫人见状发笑,拍着姐姐的手背,道:“我知道你们家不会让雪昭入宫。你要不嫌弃,就给了我家吧!我原是觉得家里的猴崽子都配不上雪昭,谁知七郎前几天从白鹿书院写信回来说,已经过了院试,明年准备下场试试乡试了。”

乌老夫人惊讶道:“这孩子!四月的事,怎么瞒到现在才说。”

万老夫人笑呵呵说:“七郎一根筋,要不是马上要中秋了,他才想起来写信回家,十月也未必说。”

乌老夫人露出一丝心里大石头落地的笑意,道:“容我问问雪昭的意思。”

乌雪昭已在窗外。

听了半截话,连蒙带猜,知道了长辈的意思。

等万老夫人走后,乌雪昭就端着汤药进来,向老夫人请了安。

事已至此,安排好乌雪昭的去处才更重要。

外面的流言蜚语,只能硬着头皮等着慢慢消失了。

乌老夫人拉着乌雪昭坐在她身边,和蔼地笑道:“雪昭,你年纪也不小了,我问你,你觉得你万家七表哥怎么样?”

乌雪昭低了低头。

家里的表亲,其实最亲近的就是万家了,但也只是亲戚。

她从没动过那方面的心思。

何况,她现在还有了喜欢的男人。

乌老夫人摸了摸乌雪昭绸缎一样的头发,侧脸咳嗽了两声,才回过脸,道:“我觉得七郎那孩子不错,明年他要回来乡试,最迟明年五六月,早一些就是年底,你就可以再见到他了,看看他长什么模样,合不合你心……”

乌雪昭起身,突然跪下道:“老夫人。”

乌老夫人脸色平淡下来,叹气道:“还是不愿意?”

她无奈地说:“女子哪有不嫁人的?难道因为你身子的问题,你就从此孤身一人?你若有兄弟我也不说了,等你再年长些,乌家不再是现在的乌家,你怎么办?”

乌雪昭温声道:“老夫人,这半年里,孙女都不想考虑婚事。”

她抬起头,目光坚定。

这风口浪尖上,这丫头必然也有些担忧。

乌老夫人便答应了:“好吧,就先依你。但最迟也就是过了年,明年你的亲事一定要定下了。”

“嗯。”

伺候老夫人吃完了汤药。

乌雪昭才悄然离去。

过了年皇上便要开始选妃立后。

彩云易散也还是美不胜收。

她知道自己沉溺其中,过分贪恋。

但她也明白,那金碧辉煌的宫殿,不是寻常男子家的后院。

只有进,没有出。

除非油尽灯枯。

天边流霞正好,似清澈水边浣洗过的彩色薄纱,秾丽飘逸。

乌雪昭抬头看去,轻轻莞尔。

真的很美。

中秋佳节。

祈福之事的风波也渐渐过去,但也几乎闹得人尽皆知了。

乌雪昭在家里和茵姐儿一起做月饼。

荆氏忽然亲自过来,欣喜万分:“雪昭,你快出来看看,好些人到咱们家送礼来了!好像都是与你同去阜光寺祈过福的贵女家里的人。”

她手里拿着各家的礼单。

乌雪昭袖子高高挽起,从小厨房出来。

荆氏将厚厚的一叠礼单递过去,一张张翻开,笑着说:“这是余家的,这是汪家的,这是朱家……”

茵姐儿走过来,和荆氏同喜。

看着那整整一叠的礼单,眼睛瞪圆了。

哇,她姐姐可真是人见人爱,瞅着节日就都过来送礼来了。

乌雪昭明白,她们大概是觉得冤枉了她,心里愧疚,亦或是觉得寺里的事,让她们失了颜面。

荆氏翻看完之后,说:“这汪家真是大手笔,送的茶叶、笔墨都很不错。”

就是送得很杂,没什么讲究,就像是从库房里扫了一圈儿,觉得不错的都送来了。

这很像汪骊锳的性格。

朱家就明显不一样,朱清玥送的东西,格调都类似。

乌雪昭有些疑惑。

朱清玥并未冤枉她,甚至帮了她。

为什么要送礼?

荆氏问乌雪昭:“姑娘觉得收还是不收?”

乌雪昭点头:“收吧。”

她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的人,倘或收下能叫她们心里好受,或面子上过得去些,也无妨。

“伯母,既是中秋,您也回些礼过去。这些都归入公中,除了朱家的,我都不要。”

荆氏摇头笑道:“这怎么行,你都拿回去。公中出公中的。”

她让人敬领了东西,全送到蘅芜苑。

乌雪昭留下了朱家的礼物,其他的都让家里嫂子、侄女妹妹们随意挑去。

朱清玥除了送些文雅之物,还有一副棋子,中间夹着一封信。

乌雪昭打开信读了一遍,浅浅一笑。

一封信上落款了两个人的名字。

一个是朱清玥,一个是汪骊锳,两个人的字迹对比起来,很有些滑稽。

乌雪昭提笔,回了一封信给朱清玥。

信还没送出去。

宫里也来人了。

太妃打发了人过来赏些中秋节里的吃食用物,这原是皇室对臣子示以恩宠的手段,倒也不稀奇。

只是乌家微末,从未有过这份待遇。

荆氏也猜到,那些贵女们齐齐送东西过来,太妃必也是同样的意思。

郑喜也趁机跟着太妃的人来了。

乌家人都不认得他,只以为是太妃宫里的人。

茵姐儿却认得,生怕自己喊出来,她捂着嘴,激动地拉了拉乌雪昭的衣袖。

乌雪昭点头示意她知道。

从二门上的人来报时,她就猜到郑喜会一起过来。

郑喜同慈宁宫里的人一起送完了赏,同荆氏说:“夫人,杂家有几句太妃的话,带给雪昭姑娘。”

荆氏连忙带了家里领恩的人,全退下去。

郑喜便单独地给乌雪昭送了一份中秋礼,他脸上笑意很深很真切:“这是皇上的心意,托奴婢带来给姑娘。姑娘有没有什么托奴婢带回宫的?”

乌雪昭只好也递了一样东西过去,声音温似一泓水:“这是我做的月饼。”

郑喜一乐:“哟,多谢姑娘疼奴婢。”

能带块乌雪昭亲手做的月饼回去交差,这事儿他算办的漂亮。

月饼不好做,皮难做,馅儿难包,又要置模具。

她也是头一次尝试。

本来不打算送,皇宫里也不缺她这块饼。

但也不想郑喜空手而归。

乌雪昭稍有犹豫地提醒郑喜:“我手艺不好,让皇上略尝尝就行,不好吃也别勉强。应个景儿也就罢了。”

郑喜笑道:“姑娘放心,就算您做了块石头,皇上也肯定会吃完。”

乌雪昭:“……”

那她就很不放心了。

不过皇上又不是傻子,不好吃自然就不吃了。

她不用过分担心。

郑喜捧着月饼,讨巧笑道:“皇上送的东西,姑娘也瞧瞧喜不喜欢。”

乌雪昭打开一看,一颗接近透明的琉璃珠,像清澈的溪水凝结而成。

“很漂亮。”

郑喜随口就来:“姑娘喜欢就该常常戴着,宝珠最衬您,旁人都及不上。”

乌雪昭合上匣子,浅笑道:“好物不坚牢,碰碎了可惜。”

大节下,这话可有不衬景儿。

郑喜心里暗暗记下,回了干清宫,交上月饼,就说:“……许是节里,姑娘想起什么事儿,说好物不坚牢。”

桓崇郁微拧墨黑的眉毛,手指搭在乌雪昭送的月饼盒面上,轻抚嫦娥怀里那只玉兔的兔耳朵,吩咐道:“晚些你再跑一趟。”

“是。”

桓崇郁打开月饼盒。

郑喜递去分割的器具,心里想着,要不要告诉皇上乌姑娘手艺平常的事儿呢?

还是不说算了。

没准儿姑娘只是自谦,他讨什么嫌呢。

桓崇郁切了一块儿,夹起来送进嘴里,脸色轻微地变了变。

郑喜跟着心一沉。

合着,乌姑娘不是自谦,是真的不行?

他连忙找补道:“……皇上,姑娘说自己手艺平常,请您担待。”

“嗯。”

桓崇郁咀嚼咬进嘴里的那一块,面不改色吃了好几口,实在有些腻,才余下一点儿不吃了。

看来也没有多难吃。

郑喜笑了笑。

直到皇帝用帕子擦手时,皱眉迟疑着问他:“她只说自己手艺平常?”

郑喜才意识到,乌姑娘可能哪哪儿都好,独独做吃食的手艺,大概是她会事情里最差的一项。

可是再差您不也几乎吃干净了吗?

郑喜看了看装月饼的彩釉盘子,忍俊不禁。

没多久,郑喜又带着天子赏赐出宫一趟。

这回东西是送到丁掌柜那里。

正好丁掌柜节里要到乌家给乌雪昭送账和节日孝敬。

一并带过去了。

乌雪昭见了桓崇郁送来的东西,打开一看,秀眉蹙着。

怎么又是一颗剔透的琉璃珠?

还有一封信。

寥寥几字。

——好物坚牢,稀少矣。

乌雪昭捡起那颗“琉璃珠”细看,捏了半天才发现,不是“琉璃”,而是透明的琥珀珠。

若非中间几乎看不见的细微小气泡,一眼看去,根本难以分辨材质。

琥珀天成,千年间都难有这样一颗。

比琉璃更罕见,更珍贵,但又不易碎。

保存得好,可流传百世,美好而坚固。

庭院里海棠连成片,丹桂飘香,丫鬟摇落一地缤纷。

乌雪昭独自在房中花窗下,用掌心托着那颗琥珀珠,细细观摩,眼角眉梢喜意盈盈。

干清宫。

郑喜送了东西回来,顺便把太妃递过来的贵女名单,给桓崇郁瞧一眼。

桓崇郁扔去一边,冷声道:“都是些蠢物。”

郑喜心说,怎么不是呢。

竟一个站出来帮乌姑娘的都没有,不是蠢蛋是什么。

夜里,太妃们赏月,邀桓崇郁过去。

桓崇郁没去,但也还是特地看了一眼今晚的圆月亮。

脑海里无端想起雪昭说的好物不坚牢。

他唇角轻抿出一缕淡淡的笑。

雪昭,好物可以坚牢。

只是好而坚的东西,很稀少。

旁人没有,可你有。

因为朕能给。

作者有话说:

很多读者都关心,女主啥时候进宫,西瓜大概说一下,追到这里大家肯定也能明显感觉到,这里女主的情感还需要产生一次明显的变化,才能合理发生文案上的剧情。

过于急着写,效果一定会大打折扣,情感没水到渠成,处理起来主角就像小打小闹,很矫情。非常没意思。

作者也理解读者着急的心情,我自己看追剧,半天看不到想看的也想快进呢。

但是大家花钱看了到现在,如果因为读者着急作者也跟着着急,西瓜心浮气躁地匆忙写到这个剧情,不用说读者一定觉得钱花的不值得qaq到时候还是骂声一片。

读者的钱浪费了,作者的心血也浪费了。

所以后面西瓜就埋头码字,不再过多解释,努力把后面的剧情写的一气呵成,写到自己满意,写到大家看到文案部分的时候,花在这本书上的钱和时间,觉得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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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秉期有cp,攒的老婆本儿要用上的。

cp大概是:阴沉俊美·没人性锦衣卫vs他曾经爱而不得·沦为阶下囚的世家女。

谢秉期为她爬到今天的地位,虽然两人身份已经天翻地覆,她仍旧不爱他。谢秉期却还是对她欲罢不能,无法自拔,为她开特例,在她面前才有点人的样子。

超带感,也很狗血,当主角写估计争议很大,所以不当主角写,后期写成副cp,或者番外详写一些给大家看个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