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马车先接了世家女过阜光寺去, 两位太妃才会迟些出宫门。

总没有叫太妃等那群小娘子的道理。

因此两个太妃这会子还在宫里穿衣打扮。

先帝在时,最后几年体况渐差,别说去猎场行围, 甚至都很少别居行宫。

后宫嫔妃已许久不曾出宫。

静太妃惯做女红针黹,没别的爱好,尚且能忍皇宫里的寂寞。

贺太妃原是将门虎女, 年轻的时候骑在马背上驰骋, 喜欢捶丸、踢过蹴鞠, 早就憋坏了。

阜光寺风景好, 祈福前后都能去观游一番。

僧人又擅茶道、棋道、佛法, 此去怎么都比在宫中有意思。

贺太妃今儿起得早。

静太妃虽不像贺太妃那般期待这次出行, 但早习惯了伺候宫主,倒比贺太妃起得更早。

宫女正在为贺太妃戴耳环。

她从镜中见到了静太妃, 冲着镜中静太妃一笑:“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静太妃接过宫女手中的耳饰,跟宫女温柔地说:“让本宫来。”

贺太妃挥挥手, 宫女全退了出去,虽是许了静太妃伺候自己,嘴上却说:“做什么还跟宫女抢活儿干。”

“伺候娘娘伺候惯了。”

静太妃轻轻地替贺太妃戴上耳饰, 自然也是很素净的一对耳坠子,由衷赞道:“娘娘真好看。”

“也就只有你还在夸我的容貌。”

贺太妃扬唇笑着,伸手拨了拨耳坠子, 白皙的耳垂也跟着动了动。

二人相携起身,贺太妃跟她说:“皇帝那边, 去与不去,到底还是打发人问一问。”

静太妃虽点了头, 心里却明白, 帝王同去, 固然好。

但桓崇郁不会来。

他到现在连个女人都没碰过,背后有没有别的缘故,可不好说。

这十几个世家女,未必合他的心意。

宫宴那日赐酒,多半还是为了全她的颜面,未必就是同意这些贵女日后选入宫中。

一会子桓崇郁能在宫门口送送她们,祈福之事就够算体面的了。

慈宁宫里打发去的宫女回来,却说:“皇上已经先去了。”

两位太妃双双一愣,面面相觑。

宫女继续道:“福公公说阜光寺的住持早就往宫里请了几次安,请皇上过去品茶、手谈。皇上一直不得空见住持,今儿早闲些就悄悄地去了。”

贺太妃先笑开了,道:“这还真是奇了。”

静太妃也跟着柔柔一笑,说:“咱们也快去吧!”

这头太妃刚刚大阵仗出宫,帝王也不在,整个紫禁城顿时清冷了许多。

独余仁寿宫里的那个孤守宫廷,倒像是个孤寡之人。

“太后,早晨不见皇帝送太妃们出宫,听干清宫里的人说,皇帝也去了阜光寺。”

皇帝也去了?

太后怔住。

她们两个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让桓崇郁对那十几个贵女有了兴趣?

太后却也不恼,冷笑道:“皇帝去了也好。”

若不去,不能亲眼所见,未必明白,只要他开后宫,宫闱之中便是如此。

帝王宠爱面前,天底下贵女都一样。

不单只是她们薛家的姑娘这般。

这回她侄女的手脚也干净许多,自可全须全尾地抽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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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秉期做事虽狠辣干净。

到底不懂怜香惜玉。

桓崇郁不放心,今日与阜光寺住持手谈,顺道跟了过来。

帝王车马低调出行,暗卫护送圣驾。

随行的郑喜,特地安排了一条经过乌家的路。

掐着时辰,差不多能跟在乌雪昭马车的后面,同去阜光寺。

算是皇帝亲自送她出门祈福。

郑喜往街上一瞧,笑道:“今儿可真够热闹的。”

虽五城兵马司的人,已经清了道路,到底还是围过来许多百姓,热闹挡也挡不住。

都是来看太妃接官宦之女去祈福的。

车厢里却静默无声。

郑喜看了一眼,只见天子阖着眸端坐,脸色冷淡。

自打王府回来,这才两日工夫,他可算是看出来了,乌姑娘在皇上跟前,和不在皇上跟前,皇上都不是一个样子。

此去阜光寺里斋戒,前前后后可得五六日的功夫。

难捱。

郑喜开了个玩笑,说:“待乌姑娘回来,像永宁侯府这样的人家,叫她多认几门子的义母、姨妈,今儿这个病病,明儿那个病病,都叫姑娘侍疾去。”

然后再把人接王府里去,可不就妥了。

馊主意。

桓崇郁只是轻勾唇角:“她们配吗?”

永宁侯府这般的门第还不配!

您日后还想封乌姑娘皇贵妃不成?

郑喜嘴上没敢接着说,因为天子又不说话了。

他也就没敢说了。

不知还有多久才跟得上乌雪昭的马车。

郑喜心里正愁着,外面有人敲了敲车壁示意。

正好,这会儿可算跟上了。

郑喜撩开车帘,先窥探一眼,笑着道:“奴婢瞧瞧,今儿乌家谁护送姑娘过去。”

虽然有宫中马车来接,但世家之女娇贵,仍有丫鬟随行伺候,家里自然也要打发人跟过去,在阜光寺外听候消息,以防个万一。

乌家本该是蓝氏这个做母亲的派人过去。

但她自己也去了灵空寺里给自己孩子做法事,一连三天三场法事,她早向乌老夫人和荆氏辞了这件事。

乌家送乌雪昭的人,是荆氏的儿子,乌雪昭的堂兄。

以及——

郑喜瞧见乌家马车附近,跟了不止一辆车,也不止一匹马,而那马背上坐着一个大蠢蛋。

桓崇郁听见郑喜话说了一半,没了声响。

睁眼朝外面看过去,只见马背上坐了个男子,生得倒不似乌雪昭那般好的容貌,畏畏缩缩、弱鸡似的,冷声问道:“那是谁?”

郑喜都紧张了,低声道:“回皇上,那是忠勤伯世子,陈炜峰。想、想是和乌家姑奶奶一起来送乌姑娘的……”

一霎间,车内陡然冷了许多。

桓崇郁眸色冷沉地放下了车帘。

郑喜暗骂陈炜峰。

天杀的蠢物!

真没眼色,大姨子去祈福,干你什么事儿!

生气的可不止郑喜一个。

乌婉莹也气得不轻。

她坐在马车里,再三再四地撩了帘子,面色铁青地道:“陈炜峰!你给我回去!”

陈炜峰冷哼一声,不理乌婉莹,又催马前行了几步。

不过他也不敢太往前,离得太近,越过乌雪昭兄长,未免有失分寸。

本来他是不打算送乌雪昭的,招摇过市,他亦知对乌雪昭名声不好。

但清早起来,受了乌婉莹的气,一激之下,怒而骑马出行。

事情仍是起于陈炜峰与乌雪昭成双成对的谣言。

原是假的一件事,不知怎么的就传得有鼻子有眼。

乌婉莹人坐在家里,都听到了这些话。

她自然知道乌雪昭不会没有分寸。

就算是乌雪昭的错,她眼下也不能找乌雪昭撒气,憋一肚子火没出撒,就撒在了陈炜峰身上。

乌婉莹和丈夫吵架时,倒知道怎么打蛇打七寸。

清早起来,听说陈炜峰回来了,跑到他房里道:“趁早歇了你的心思,她若看得上你,与你相看时拼了命也要见着你。她既自己拒了你,就算那日与你相看的人不是我,她也还是要拒了你。你们注定就没做夫妻的缘分!”

旧事重提,陈炜峰心中越发的不甘。

两人接着吵闹下去,话越说越没分寸,陈炜峰便催马出门追乌雪昭的马车。

乌婉莹听说之后,又怕得要命地追了出来,装出他们夫妻同送乌雪昭的样子。

免叫陈炜峰真坏了乌雪昭和忠勤伯府的名声。

“这忠勤伯世子,倒跟世子夫人瞧着十分般配。蓝氏误打误撞,还算做了件对的事。”

郑喜小心翼翼地说。

“对么?”

桓崇郁敛眸,冷哂一声。

这是与忠勤伯府结亲,若是他选妃,蓝氏还不得把乌婉莹换进宫塞给他?

郑喜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都变了变。

怎么想怎么不合适。

不过最不合适的,还是跟过来的陈炜峰。

郑喜请示桓崇郁:“皇上,那这……”

桓崇郁漠然吩咐:“打一顿。”

郑喜:“?”

也太简单直接了。

郑喜着人去传话给谢秉期。

谢秉期收到命令,扬唇冷笑。

打人?

太容易了。

路途中突然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乱。

陈炜峰的马不知道怎么发了疯,扬蹄乱跑,一下子就消失在车队里,不见踪影。

乌婉莹挑开帘子,见不着人,怕出事,心里慌了,吩咐人去找。

没找到。

一刻钟后,忠勤伯府下人过来告诉她,陈炜峰不知被什么人打了。

乌婉莹吓一跳。

可别出什么事,她年纪轻轻,不想做寡妇。

连忙吩咐车夫调头,回去找陈炜峰。

乌婉莹在一个巷子里见到的陈炜峰,青天白日被人套了麻袋,打得鼻青脸肿。

但是没死。

她松了口气,幸灾乐祸地吩咐人:“给他把麻袋取下来,送去医馆。”

陈炜峰晕得七荤八素,重见天日,一眼就看到了小人得志的乌婉莹,站稳了脚跟,捂着红肿的眼睛,指着她骂:“你个妒妇!毒妇!竟敢找人打我!我回去就休了你!”

乌婉莹:“???”

她冷笑道:“你胡沁什么!”

夫妻俩狗咬狗,在巷子里掰扯了起来。

乌家马车这边,骤然清净了许多。

宫里的马车在阜光寺门口汇合,各家送女儿进寺。

乌雪昭下了马车,堂兄不便紧跟过去,只打发了仆妇丫鬟送她。

十几家的贵女,穿着同样的淡色宫装,齐齐入寺。

远远看去,一缕丝绦烟雾似的。

灵月悄声地跟灵溪说:“一样的衣服,咱们姑娘最出挑。”

模样身段,样样压人。

灵溪想起那日乌雪昭说,贵女们都很美。

美是美。

但没有一个比得过她呀!

作者有话说:

今天二更不定时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