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干清宫的路上, 郑喜道:“皇上,奴婢告诉乌姑娘,您养了宠物。”

桓崇郁睨他一眼, 冷声道:“你没事吓她干什么?”

他养的东西,一般的女眷都不敢招惹。

郑喜笑眯眯道:“奴婢只说您养了宠物,没说您养了什么, 乌姑娘瞧着很是好奇。奴婢那会儿也来不及说, 只能等着日后, 您亲自把小东西带给姑娘瞧了。”

是来不及, 还是故意不说, 那可就不好说了。

然而桓崇郁果然和颜悦色了些。

到了干清宫。

桓崇郁换了身衣服去前殿, 下命令时,语气已淡然许多:“从库房里找一块白玉, 提前赏给谢秉期。”

郑喜一琢磨,笑着应道:“奴婢这就去。”

盛福奉完茶, 在殿门口咋舌。

从仁寿宫到干清宫,就把皇上给哄好了。

师傅不愧是师傅。

郑喜带了块儿白玉,在诏狱里找到的谢秉期。

里头的人跟他说:“郑大人, 谢指挥使审了一晚上的犯人,清晨才合上眼,衣裳都没来得及脱, 这还没半个时辰呢。不知您找他可是有要紧事?”

若是要紧事,谢秉期现在可没法听差。

这厢不等郑喜答话。

谢秉期这人也是狠, 听见动静,睁眼醒来, 衣冠齐整地出来, 他眼里布满了红血丝, 嗓音沙哑:“郑大人,什么事?”

谢秉期其实生得俊美。

可诏狱暗无天日,人在里头待得久了,难免有些失了人性。

一眼看去,这会儿却只叫人注意到,他猩红双眸中的阴沉。

郑喜当下笑起来,竟在谢秉期身边显得正派许多。

他挥手让小太监上前,打趣道:“皇上有赏。还不快来领你的老婆本儿。”

一块白玉呈到谢秉期跟前。

谢秉期瞥了一眼,接过谢恩。

他和郑喜去了房中,单独问道:“皇上这回吩咐办谁的案子?”夺嫡之后的收尾尚没完成,他手里积压的案子还多得很。

郑喜不急说事情,而是指着白玉,道:“仔细瞧瞧,白玉无瑕,这件事你可得办的漂亮。”又提点道:“这事儿办好了,比你办其余的十件案子都强。”

谢秉期一挑眉。

他经手的案子,还从没出现过瑕疵的。

这回天子竟格外要求“无暇”,不知是什么要紧事。

郑喜仔细说了谢秉期要办的事情。

此事重点在什么,他也说得很清楚。

谢秉期听完笑了笑,感激道:“谢郑大人照拂,以后还有这种捡便宜的案子,多想着我。”

郑喜起了鸡皮疙瘩:“你别笑了。”

怪渗人的。

谢秉期仍旧在笑。

从没遇到过这么简单的案子,就是不知,他那些审人的手段,在这中间,到底用不用得上。

若不用上,岂不对不起天子赏的白玉?

-

乌雪昭自打宫中回来,乌家便紧闭了大门。

乌老夫人原是不怎么念佛的人,都开始念佛了。

没法子,实在是惊到了,没想到乌雪昭一下子招了天大的福气,竟能陪着太妃娘娘去国寺里祈福。

荆氏听说后,在老夫人院子里来回踱步,双手合十,激动地向上天祷告:“我的老天,乌家列祖列宗,这是祖宗显灵保佑我们家雪昭姑娘啊!”

前院的老爷也被惊动,只因公务缠身,如今天色已晚,暂且不过后院来同老夫人叙话。

乌老夫人捻佛珠的手,都在发抖。

荆氏几乎眼里含泪,乌家何曾这等风光过?

婆媳两个极度欣喜之后,便相顾无言,一阵悲凉。

荆氏坐下,叹气道:“我听说,被选去祈福的姑娘,太妃都有意召进宫中陪侍帝王。我们雪昭……本该也是个有福气的。”

乌老夫人目光已经黯了,佛珠也不捻了,挂在手里,随意搭在膝盖上。

荆氏本来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说:“……姑娘怎么就得了那么个病呢!”

纵不是她亲生女儿,她也惋惜极了,忍不住狠狠捶了自己的大腿,道:“唉!这要真像说的那样,陪去祈福就要入选为妃嫔,雪昭一旦入了宫中查了身子,然后再落选……”

岂不叫满京城的人都看笑话?

姑娘脸皮子薄,以后还怎么嫁人,怎么活呢?

乌老夫人吐出一口浊气,无力问道:“院子门可都封好了?”

乌雪昭回家之后,左邻右舍闻风而动,不知多少过来道贺的人,乌家一概不见。

荆氏点头道:“封了,姑娘一回来就都封了。嘱咐了下人,不许出去胡说,也不准张扬。”省得那一日真的来临,乌家今日有多风光,日后就有多难堪。

乌老夫人觉得累,叮嘱荆氏:“姑且先等祈福的事过了,再给雪昭寻个由头去庄子上避开一段日子,或者……提前给她相看好了人家,不走入宫验身那一遭。”

荆氏为难道:“姑娘一天大似一天,再避能避到几时?何况如今亲事就难挑拣,再推越发艰难。依我说,现在就着眼往下嫁里的人家相看,好避免祈福之后的风波。”

乌老夫人深思过后,点了点头。

荆氏无言,喃喃道:“可惜了雪昭一等一的相貌,一等一的才情,一等一的好性儿……”

荆氏这头回了院子,但见蓝氏的院子,烛光还亮着。

她心情复杂,摇了摇头,唉声叹气回屋。

蓝氏正在烧香。

今儿已经不知敬了几次菩萨。

菩萨要也是一日三餐,今儿都得吃撑了。

蓝氏在菩萨跟前且笑着呢。

她是没料到乌雪昭会有今天,一把子高攀到天上去了。

可惜高处不胜寒。

倒也不必她做什么,姑且只看着,等着乌雪昭越走越高,等到了入宫那日……就是给她孩子还报的时候。

蘅芜苑里,乌雪昭在净房里沐浴。

灵溪、灵月进来伺候。

灵月不解地说道:“才将大夫人打发了人,过来问姑娘好不好。”

她一脸笑色,道:“我回姑娘好得很。”这都被太妃看中了,还有什么不好的呢?

灵溪觉得家里蹊跷,不曾说话。

向来有好事,那都是大夫人为她家姑娘高兴,蓝氏冷冷淡淡。这回反过来,肯定有不对劲的地方。

乌雪昭身子浸在水中,粉色花瓣浮在水面上,热气蒸腾,她头发高高束着,脖颈白嫩修长,双肩滑腻,面颊熏得发红,唇瓣颜色秾丽动人。

眼眸清澈,而神思虚浮。

灵溪忽垂眸看了一眼,露出一个暧昧不明的笑。

引得灵月也朝水里看去,抿唇一笑。

丫鬟在背后,乌雪昭也看不见,回了神,轻声吩咐:“你们都先出去。”

两个丫鬟掩面笑着出去的。

沐浴过后。

乌雪昭自己擦净了身子,穿了件里衣,回房里换另一套干净的衣裳。

灵月帮着穿,一面穿一面打趣道:“姑娘的腰倒是见细了,怎么肚兜反而小了。”

灵溪仔细一瞧,该长的地方长大了,不该长的地方,一点儿没长。

肚兜可不就不怎么合身了。

乌雪昭系好衣裳,往镜子里看了一眼,脸颊微红。

好像是比从前丰腴了几分。

灵月笑嘻嘻道:“就咱们姑娘如今这容貌身段,在参加宫宴的世家女里头,也是拔尖儿的。”

乌雪昭素来不理这些。

灵溪正要应声,却听乌雪昭却温声道:“大家都长得挺好看的。”

灵溪一愣。

灵月不觉有异,只管嘟哝:“我不信,没见过哪个能压得过姑娘去。”

乌雪昭抿唇淡笑,懒得再回了。

像是又没怎么上心。

乌雪昭在拔步床躺下后,灵月还睡不着,缠着乌雪昭问:“姑娘,你和我们说说宫里头的情形吧!是不是比永宁侯府里还要奢华?”

灵溪坐在罗汉**,裁剪布料,为乌雪昭新做更合身的衣裳。

也抬了头。

乌雪昭闭上眼,粗粗说了几句。

灵月一下子听出来重点:“听起来宫里规矩更森严些,倒不比侯府里自在?”

灵溪说:“侯府里横竖都是一家人呢。”

宫里可不是……那太后又不是天子的生母。

再说下去怕失了分寸,灵溪打了哈切,放下手里的活计,说:“明儿再做,睡了吧!”

灵月去拿剪刀剪朱芯儿。

烛火熄灭前。

灵溪瞧了乌雪昭一眼,没看出个所以然,也闭眼睡了。

-

太妃去国寺祈福的事宜定了下来,宫里先打发人到各府里传话,讲规矩、避讳。

各人心里都明镜儿似的,这回挑中的姑娘,十有五六得入宫。

所以宫里差派下来的人,各个府里要么就想法子花钱去打听能打听的消息,要不就使银子巴结。变着法儿攥住这次机会,只求将来能得圣宠。

乌家还是头一回接待宫里的贵人。

一则敬畏皇室。

二则这回祈福跟着去了,怎么也长姑娘家的脸面,哪怕不做入宫的想头,也要好好对待,好往脸上贴金。

荆氏谨小慎微接待宫人,却没有花银子特地讨好的打算。

她心里虽明白,乌家实在犯不着花这个银子。

私底下,还是去问了问乌雪昭意见,说:“家里要打点宫里来的嬷嬷,你自己怎么想的?”

乌雪昭静了片刻,抄字的笔也跟着停了,抬头温声道:“伯母自己拿主意就好。”

荆氏欲言又止,最后点点头,笑着起身道:“既然姑娘没什么交代的,那我就给些辛苦银子了事。”

乌雪昭只是“嗯”一声。

最后,十几户人家,独独乌家没有“多手多嘴”。

贺太妃跟静太妃听到宫人回话,双双诧异,贺太妃笑道:“乌家的丫头怎么这么老实。”

静太妃倒是很理解地说:“她出身小门小户,我想是没这个胆子。”

贺太妃摇头,道:“她来时那个宠辱不惊的样子,你忘了?”

静太妃蹙眉道:“那是什么缘故?”

贺太妃笑笑,先让宫人把这些消息都递去干清宫里,毕竟都是朝廷要臣,此事上的一举一动,也牵连着前朝。

郑喜得了信儿,反复问询慈宁宫的宫女:“都说完了?没落下谁家的?”

宫女点头:“都说了。”

郑喜觉得不妙,怎么独独没有乌家的。

“啧”了一声,走进去跟桓崇郁禀报。

听到最后,桓崇郁也没听到乌家的消息,挥了挥手,淡声道:“下去。”

郑喜欠身应道:“是。”

翌日,宫里打发了人去这十几户人家送几套素净衣裳。

宫里来的人,跟荆氏说:“……太妃怕姑娘们挑不好衣裳,当日出岔子。皇上孝顺太妃,请安时听说了这事儿,做主让宫里给裁了几套衣裳。”

乌雪昭也在一旁,谢恩收了赏赐。

照样同上回一样,乌家打点了些辛苦钱,再没别的。

宫人见状,也未多待,笑着说:“这还有十来家要去,夫人请留步。”

乌家女眷,恭送宫人离去。

两个丫鬟捧着宫里赐的素色衣裳回蘅芜苑,让乌雪昭赶紧试试。

乌雪昭一面试,灵月一面夸好看。

后来灵溪轻叹道:“十几家的姑娘和咱们姑娘穿一样的衣裳呢。”

乌雪昭抬起剪水秋眸,对着镜子替自己系好了扣子。

郑喜顶着日头,在干清宫门口站半天了。

见慈宁宫里来了人,笑着迎上去。

郑喜笑着笑着,又不怎么笑了,回来时,已是一张丧脸。

不久之后,盛福看到郑喜进殿内给皇上换茶,不由得浑身一哆嗦。

郑喜进了殿内,并未说话,而是躲在隔间的帐外。

天子最想听的话,偏没有,旁的话说了也是废话,只怕说多了还引火上身。

他也犯愁,天子跟乌姑娘这都好些天没见了,乌姑娘那头怎么没点儿动静。

桓崇郁停笔的功夫里,瞥见郑喜衣角露在外面,沉声道:“怎么鬼鬼祟祟的?”

郑喜头皮一紧,出来跪回:“回皇上,慈宁宫刚打发人过来回话。”

桓崇郁撂了笔,拧动拇指上的玉扳指,低眸瞧着跪地上的郑喜,默了默,轻哂:“许久没见你这般慌张。”

郑喜强笑道:“奴婢道行不够,在皇上身边,且还有的修炼。”

“退下。”

郑喜劫后余生地退下去,一边擦额头上的汗,一边道:怪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

怪的事情,终于不怪了。

-

乌家摆晚膳的功夫,二门上来了人,给荆氏传话:“大夫人,永宁侯府来了人,说是永宁侯府的老夫人病了,想请姑娘过去侍疾。”

荆氏才拿的筷子,慌忙把筷子一撂下,起身道:“快去回话,且让等一等,我这就去请雪昭姑娘。”

乌雪昭这也才吃了几口。

荆氏过来见了,便说:“你且吃,吃完了我再叫人去回话。”

乌雪昭漱了口,说:“不用。”

荆氏笑道:“也是,永宁侯府还能短了姑娘吃的不成。”

礼节上的事,自然不必荆氏多嘱咐,乌雪昭很快坐上了永宁侯府的马车。

行了一路,她渐觉不对,怎么瞧着不像是去永宁侯府。

左右一扫,看到一块匾,原来已到了王府。

作者有话说:

下午六点,努力准时发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