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芷语的脖子上,被项链勒出一道红印,破皮见血。

她皱着眉头忍痛,脸色顿时苍白,眼中委屈含泪,无地自容。

天子的爪牙,只有在天子身边蛰伏的时候才温顺。

其他时候,都有野兽的凶性。

满花厅的人,都被郑喜吓坏了。

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替薛芷语说话。

连薛明萱也吓傻了,呆愣愣地站在旁边,一动不动。

郑喜恍然不觉自己的凶狠,端着托盘神色如常,走到永宁侯老夫人跟前,照常一笑:“老夫人,您要的最佳挑出来了,最上面这一幅就是。”

老夫人堪堪回神,不敢怠慢,亲自去接。

她拿了托盘,低头一看,最上面那一幅是一条鱼,可是……鱼破了一个洞!

到底是老封君,遇到变故也神情自若,她笑着问:“今天谁绣的鱼?”

乌雪昭抬头。

阮娘子迫不及待替她答了话:“是乌姑娘。”

仿佛与有荣焉。

也是她身为双面绣集大成者的亲自肯定。

永宁侯老夫人点了点头,语气如常地说:“今日绣的最佳者,就是乌姑娘了。来人,把彩头送过去。”

丫鬟端着玉如意,走到乌雪昭跟前。

乌家的丫鬟赶紧接了玉如意,喜不自胜。

郑喜见状,满意地离开。

他踩过的脚底下,全是南珠灰飞烟灭般的齑粉。

这个结果,其余人也没有异议。

郑喜背后站着谁,明眼人都知道。

大家纷纷向荆氏道贺,称赞乌家女儿的绣技。

荆氏受宠若惊。

乌婉莹也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她就知道乌雪昭会赢,只是薛芷语身上的变故,是她没有想到的。

这未来皇后的身份,水分也太大了。

扭头看过去时,不免眼神轻蔑。

薛芷语此刻的脸色十分难看,几乎煞白到毫无血色。

居然又是乌雪昭!

怎么会呢?乌雪昭的绣作破了,皇上怎么可能选中一幅不完整的绣作?

而她的绣技并不差,牡丹一定能够入皇帝的眼。

到底是怎么回事……

纵然思绪万千,薛芷语却不敢当众质问。

若她赢了,老夫人自会为了避免风波,隐瞒乌雪昭绣作破了的事。

偏偏乌雪昭赢了。

她现在的处境已经够难堪了。

如果众人闹着要看乌雪昭的绣作,简直是雪上加霜。

她暗暗祈求,永宁侯老夫人千万将此事压住。

薛家和永宁侯府,都丢不起这个脸。

永宁侯老夫人没有当众展示绣作,的确是有意压下此事。

这种事情发生在永宁侯府,并不光彩。

且天子心意难测,与乌雪昭的关系暧昧不明,她不敢贸然横生枝节。

薛明萱却突然跳了出来,不满道:“乌雪昭凭什么赢我姐姐?她绣的鱼拿出来给大家看看。”

她姐姐师从苏绣名师,女红出了名的好,怎么可能输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六品小官之女。

她不服!

薛芷语脸色又是一变。

其实宾客也很好奇,乌雪昭到底绣了什么样的一条鱼,能比薛芷语的女红更好,还能入贵人的眼。

有人道:“老夫人不如给大家看看。”

“就是,让我们也一起赏赏乌姑娘绣的鱼。”

永宁侯老夫人忖量了片刻。

郑喜这样过来打薛芷语的脸,就是不维护薛芷语的意思。

眼下事情闹到这个份上,不给大家看,只怕要起更多的风波。

永宁侯老夫人只好吩咐丫鬟道:“给大家看看吧。”

绣作一展开。

一片哗然。

居然是异色双面绣,在今日的绣作里,算是独树一帜,拔得头筹理所当然。

然而更刺目的是绣作上的大洞。

洞在鱼眼睛上。

都说画龙点睛,鱼眼都没了,整幅绣作已然失了神采。

薛明萱不满道:“就这破东西,还能评最佳?”

可不是么。

就这样还能评成最佳。

真够耐人寻味。

洞又是怎么来的呢?

厅里头议论纷纷。

“好端端怎么会破了个洞?”

“总不会是乌姑娘自己扎破的吧?”

“那怎么可能。我刚才看到侯府管事妈妈收绣品的时候,薛姑娘的丫鬟撞掉了绣作,你说巧不巧……”其中缘故,不难联想。

“这……也太下作了吧。”

那些声音虽小,听不分明。

可大家刀子一样的眼神却隐藏不住。

薛芷语唇瓣发抖,身体也摇摇欲坠,几欲晕倒。

已经说不出话了。

薛明萱跟着忍受这些指点,难受得要哭了,还想强辩几句,恨不得骂那“贵人”眼瞎。

薛芷语的丫鬟,慌忙捂住了她的嘴。

薛明萱不认得郑喜,薛芷语的丫鬟可认识。

事已至此,薛芷语自知丢人丢到家了,也只能尽量挽尊。

不能再落下个陷害人的名声。

当时人多眼杂,谁也没看清。

而且就是一瞬间的事,根本留不下证据。

无证可查。

她被丫鬟搀扶着站出来,走到老夫人跟前,颤声说:“还请老夫人查个水落石出。”

永宁侯老夫人便道:“薛姑娘放心,既然事情发生在永宁侯府,侯府一定会查清楚。”

众人却都心知肚明。

还有什么水落石出?侯府最多就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给薛家扯一层遮羞布罢了。

永宁侯老夫人打发了宾客们继续去赏花、赏屏风。

又亲自带着人,将涉事的人,单独请去花厅后面的阁楼里,挨个问询。

薛家姊妹最先过去避风头。

薛明萱哭得厉害,几乎是被自家丫鬟拖走的。

阮娘子随后也去了阁楼接受问话。

不过她当时确实没看见什么。

毕竟谁也没想到,众目睽睽之下,有人敢在永宁侯府做这种事。

她照例回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就从阁楼走了。

心中既纳闷又庆幸。

……不管怎么样,最后结果还是和她期望的一样,虽然着实波折了些。

轮到当事人乌雪昭时。

侯府的丫鬟也过来请她去阁楼。

乌雪昭刚起身跟着丫鬟走,花厅里宾客们的眼神也就一并跟了过来。

众人重新打量起她,琢磨天子为何会选她的绣作为最佳。

是偏袒?

肯定不是。

乌雪昭都不可能有机会面见天颜。

有人猜测:“只怕连贵人也看不惯薛芷语的下作手段,生了同情之心,才特意选了乌姑娘破了的异色双面绣。”

很多人都不认同。

若天子有同情之心,也就不可能在七龙夺嫡里站到最后。

他手上沾着看不见的血。

“我瞧着还是薛芷语自己作大死,惹怒了贵人。”所以天子偏不让她赢。

“绣作也未着上姓名,除了薛芷语在宫中待过,也许郑内侍认得她的绣技,其余的绣作贵人也不知是谁绣的,何谈偏袒?估摸着就是贵人随手选的。”

“这最有可能了。”

“贵人到底也没选错,乌姑娘的绣作若不破洞,当之无愧为今日最佳。”

“也是,满厅就只有乌姑娘一个人绣出异色双面绣。那玉如意她不拿谁好意思拿?”

“正是正是。”

总之,无人将天子与乌雪昭扯上男女关系。

在旁人眼里,他们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

乌雪昭随引路丫鬟到了花厅后面的阁楼里。

虽只走了一小段路,可花厅与阁楼之间隔着假山流水、高大的树木。

一到阁楼附近,顿时安静了许多,丫鬟的气息都轻了。

永宁侯老夫人坐在阁楼一楼的小厅里等她。

她才走过去道了万福,不知管事妈妈进来在老夫人耳边说了什么,只见老夫人急匆匆出去了。

永宁侯老夫人在阁楼门前,迎见天子。

桓崇郁叫了她起来。

永宁侯老夫人想到天子是便装出宫的,便提醒道:“……皇上,阁楼里有别府女眷。”

桓崇郁反问道:“乌雪昭?”

嗓音冷冷淡淡的。

永宁侯老夫人刚答一声“是”。

桓崇郁脚步不停,一边径直往里去,一边勾了唇角,轻笑道:“朕的女人。”

留下永宁侯老夫人在后面瞠目结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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