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珂如今被围困在凤翔, 恐怕是活不了几日了。”王帐内,耶律德光与生母述律平坐在一处, 正在查阅细作送来的密报。

当初拓跋浚在洛阳作乱的事,便有这二人的手笔。

早在无为山庄庄主追杀鬼一之时,契丹便派人前去接应,趁乱将鬼一救回了契丹。

后来拓跋浚伪造江无法的身份,鬼一便出手相帮,期望以此祸乱中原武林。

这中间,契丹一直是坐山观虎斗。

党项和中原都与契丹相邻,不论哪个吃亏,都于契丹大大有利。

原本述律平还以为这次李从珂谋反, 中原少不得要一番大乱, 却不想那李从珂竟如此不中用, 没过多少时日, 便被李从厚派出的大将困在凤翔城中。

如此一来,叛乱很快便会平定, 自然耗不了多少兵马,等来日契丹攻上幽云十六州时, 自然要废更多的力气。

幽云十六州乃是中原抵御契丹的第一大关, 此处山高水长, 契丹骑兵难以横渡,又有长城耸立,更多一分阻隔。

契丹自耶律阿保机开始,便对幽云十六州垂涎三尺, 甚至出言向大唐皇帝讨要,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如今中原四分五裂,契丹人入主中原之心自然更是想熊熊燃烧的烈火一般。

在契丹人看来, 李从厚与李从珂兄弟阋墙,正是他们趁虚而入的好机会。

反正自大唐灭亡以来,中原的皇帝凡是老了或死了,便总要有一番大乱。

耶律德光这次虎视眈眈,就等着李从珂和李从厚来个两败俱伤,到时边关的兵马必然要被调走。

边关守备松懈,契丹便有可乘之机。

只是耶律德光和述律平都没想到,李从珂此番谋反完全是因为李从厚处处紧逼。他从前虽有反心,但到底碍于养父情面,没有付诸行动。

如此一来,李从珂谋反也不过是顺势而为,到底也没有许多谋划的时间,又怎能比得过朝廷兵强马壮呢?

“那石敬瑭可有消息?”述律平闭着眼睛养神,慢悠悠地问道。

“不曾。”耶律德光答道:“石敬瑭此人生性沉稳,颇有周亚夫之遗风,若是没有完全把握,恐怕不会起兵。”

“我听闻他与李从珂素来不和,年轻时便常常暗中较劲。若是李从珂当了皇帝……”

述律平的话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

“可惜了。”

可惜李从珂如今败局已定。

……

然而这天下之事,难有定数。

李从珂看似必败,却陡然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原来李从珂见自己被围困在凤翔城中,知道若是被人攻入城中,便是必死无疑。

人在必死之局中,往往能多生出几分智慧与胆气。

李从珂当即决定背水一战,登上城墙,哭诉自己多年来为朝廷所立之功,又痛斥新皇忘恩负义、残害忠臣。

一番哭诉下来,城中士卒不免义愤填膺,城外赶来平叛的军士也有兔死狐悲之感。

他们心中料想新皇如此凉薄,行此兔死狗烹之事,今日的李从珂,岂不就是来日的他们吗?

李从珂见此法奏效,又以黄金收买人心,直言若将士们助他攻入洛阳,便每日赐黄金若干。

偏偏李从厚派来平叛的大将是个暴烈性子,见士卒停滞不前,便派人以长刀驱赶,强逼着他们入城去取李从珂项上人头。

将士们一边受着利诱,一边又受着折辱,该如何抉择,自然是一目了然。

原本被李从厚派去平叛的大军,最后竟然成了叛军,跟着李从珂,一路攻进了洛阳城。

李从厚无可奈何,只得弃城而逃,向石敬瑭求救。

林鹿春与江鹤同在契丹随着商队购买马匹之时,就接到龙铮的密信,将此事的前因后果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李从珂,当真是哭来的皇位啊!”江鹤同笑了一声,转头去看林鹿春时,却发现她呆立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些日子以来,林鹿春便时常心不在焉。江鹤同知道她定然是在思索那件被她遗忘的事,但这事具体是什么,林鹿春自己都不知道,他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哭来的皇位?”愣了半天,林鹿春突然喃喃自语道:“怎得听着如此耳熟呢?”

林鹿春的眼睛骤然瞪大,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在原地来回踱步。

“桑维翰!”

她的脑海里终于闪过了一个名字。

“桑维翰?”江鹤同神色诧异地看向林鹿春,“此人是石敬瑭手下的一个谋臣,呦呦怎么突然想起他来了?”

“父皇帝、儿皇帝,原来便是此时……”林鹿春摇头晃脑地走了,留下江鹤同在原地,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的背影。

那一刻,江鹤同突然意识到,其实自己根本不了解徒弟的过去。

林鹿春从未和他提起过十五岁前的事,有关她的身世,江鹤同一无所知。

甚至连蛛网也从未在收集情报之时得知过任何有关林鹿春过去的事。

他的徒弟就像是在某个时间凭空冒出来的一般,竟然无一人知道她的一身武功从何而来,也没人知道她家在何处。

江鹤同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要怎么开口向呦呦询问?

她会以实相告吗?

江鹤同有种预感,这件事是两人最后的一层窗纸。

一旦这层窗纸捅破,要么呦呦便同意与他长相厮守,要么呦呦便抽身离去。

两个后果相差如此悬殊,让江鹤同愈发不敢轻举妄动。

林鹿春可不知道师父正在自己背后胡思乱想,她一会到毡帐中,就提笔开始给龙铮写信,叮嘱他盯紧石敬瑭的动向。

如今石敬瑭还没有举兵谋反,林鹿春也不知道他何时会做那遗臭万年的恶事,只能吩咐龙铮派人查探。

另一边,石敬瑭带兵到朝中议事,在半路便遇上了逃出来的李从厚。

这个年轻的皇帝逃出皇宫,竟然只有五十个随从跟随。

石敬瑭知道他大势已去,已然不肯相帮,只哄着他到驿馆暂住,休整一番再行商议。

李从厚到底年轻不知事,将石敬瑭的话信以为真,带着人便去了驿馆。

当天夜里,石敬瑭手下大将刘知远便带人将李从厚身边的五十个随从杀了个干干净净。

石敬瑭佯装对此事毫不知情,带兵去了洛阳,俨然有支持李从珂继位之意。

但他和李从珂对彼此都心知肚明。

石敬瑭必然会反,只不过还缺一个契机罢了。

毕竟李从珂并非先帝亲子,若论亲疏远近,难道石敬瑭这亲女婿,还比不得李从珂一个养子吗?

在五代十国,“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便是最真实的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