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林鹿春已然褪去了孩子一般的稚气, 出落得亭亭玉立。

她此刻正在梅林中练剑。

远处,江鹤同手里拿着一张名帖, 看着徒弟的身影,怔怔出神。

自入冬以来,这样的名帖已经是第六封了。

名帖上想要来蛛网总坛拜会的,都是新一辈的青年才俊。

这些人多数都是十八、九岁的少侠,他们来蛛网是为了什么,江鹤同不可能不明白。

但是这些名帖都被他退了回去,他不愿徒弟这么早出嫁。

这些日子,他给自己找了无数个理由。

比如徒弟武功太高,那些人还没到天人境, 自然是配不上她。

比如徒弟天性跳脱, 不适合太早许了人家。

再比如徒弟被她养得花银子如流水, 必然不肯和那些并不如何富裕的少年人一同吃苦。

只是他自己知道, 这些都不是理由。

因为即便是天人境的人前来求娶,他也必然要嫌弃那人年岁太大, 与呦呦并不相配。

而天性跳脱本也算不上缺点,以呦呦的性子, 谁人又敢委屈她呢?

至于银钱, 难道他江鹤同不能为她备上十里红妆吗?

江鹤同终于意识到, 这些理由都不是理由,而是借口。

他怀着一个师父不该有的心思,想把呦呦永远留在自己的身边。

“师父。”

一套剑法练完之后,林鹿春发现了江鹤同的存在, 向着他跑了过去。

江鹤同心中突然生起几分心虚,动作慌乱地将名帖藏在了身后。

林鹿春转了转眼睛,没有多问。

“回去吧, 快要下雪了。”江鹤同把那张名帖攥在手心里,以内力震成了一片齑粉。

……

另一边,龙铮、凤鸣、虎贲、鱼渊四人聚在一起,说起江鹤同近日的反常来。

“主上这几天动不动就站在窗边出神,照理说,报仇的事也结了,他的身子也治好了,怎得反倒不如从前高兴了?”虎贲平日里嘻嘻哈哈的,根本猜不出江鹤同的心思。

鱼渊此人则很有些玩世不恭,向来不怎么信男女之情,于是说道:“这些日子总有些初出茅庐的小子不自量力,还想来总坛拜会少主,依我看,主上是在发愁少主的婚事。”

此时凤鸣和龙铮两人站起身,摇头叹气地往外走。

“诶?你们两个怎么走了?”虎贲追在后面,“这事可还没说出个一二三呢!”

龙铮回头说道:“你这榆木脑子,和你说了也没甚用。”

“哪里有二十八的主上,十九的少主呢?”凤鸣意有所指地说了这么一句,慢悠悠地晃出了房间。

“对啊!”虎贲回头对房间里的鱼渊说道:“等主上百年之后,少主岂不是也老了?”

鱼渊终于忍无可忍,从窗户飞了出去,临走时还说了一句,“没救了。”

虎贲仍旧在自言自语,“这么说,主上还得再收一个徒弟,可这么大的家业不留给大徒弟,委实说不过去,将来万一兄弟阋墙……”

几个蛛网中的门人路过虎贲的房间,暗自纳闷。

“虎贲堂主这是嘀咕什么呢?”

“许是主上吩咐了他什么要事吧!”

不远处,林鹿春收敛内力,向书房走去。

她还以为师父瞒了她什么大事,原来竟是因为她的婚事。

林鹿春歪头想了想,心道师父毕竟生在这个年代,恐怕也觉得嫁娶乃是人生必经之事。

可她林鹿春却并不是真的生在这个年代,要是让她和这里的侠客称兄道弟还行,结婚生子什么的……就免了吧!

毕竟这里的绝大多数男人,可比她那个年代的男人还封建呢……

又不是每个人都像师父似的。

这般想着,林鹿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书房。

书房里,江鹤同正在看今日的送来的密报。

看见林鹿春进来,他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又很快地掩饰了下去。

“玉玺落在了李从珂手里。”江鹤同把密报递给林鹿春。

“有聂白虹帮他,倒也在情理之中。”林鹿春接过密报看了一眼,了然地说道。

自从飞鱼和陆静泊二人报了血海深仇之后,便与他们辞别,云游四海去了。

玉玺被两人丢在雪山之上,被各方人马争夺了足足三年,如今才算是尘埃落定。

江鹤同说玉玺落在了李从珂手里,其实是说玉玺回到了皇宫。

李从珂虽然对皇位心有觊觎,但面对他那皇帝养父时,却是忠心耿耿的。

这话听着稀奇,但如今天下纷乱,皇帝手下的将领多是像李从珂这般,只敬皇帝,不敬王爷。

且秦王李从荣最近调遣兵马,大有谋反之心,皇帝又年老体弱、缠绵病榻,李从珂此时不回去,恐怕便要见不到老皇帝最后一面了。

在林鹿春看来,玉玺落在李从珂手里,本就是意料之中,况且此人虽不如何文韬武略,却也比皇帝的那几个儿子好得多了。

玉玺落在他手里,倒也不算所托非人。

「任务交付中……」

此时林鹿春耳中出现了小霸王的声音。

“我都快忘了这件事了。”

小霸王的声音有点低落。

「再过几天,系统就要脱离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舍不得。这就是你们人类所说的感情吗?这个任务完成了,你只要再努努力,就能回到999级……」

林鹿春难得没嫌弃小霸王唠叨。

因为她明白,听小霸王唠叨的机会不多了。

等小霸王离开之后,她就真的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江湖人了。

与此同时,李从珂双手捧着玉玺,送到了皇帝面前。

“儿幸不辱命。”

皇帝看着自己最得力的义子,苍老的双眼中划过一抹可惜。

若这是他的亲儿子,他又何必担忧后继无人呢?

李嗣源虽然疼爱长子,但却清楚他志大才疏,难当大任。

如今他年事已高,又缠绵病榻,眼看着时日无多,却仍旧下不定决心,将皇位传给哪个儿子。

他盯着李从珂的头顶,暗自叹了口气,说道:“我儿追回玉玺有功,实当嘉奖。”

李从珂却从这话中听出别的意思来。

他四月时便被封为潞王,说是位极人臣也不为过。

他心里明白,养子就是养子,再如何文韬武略,到底也不是亲生儿子。

皇帝能给他潞王的封号,已经是封无可封了。

再往上,便是功高震主了。

李从珂忙低下头,说道:“儿为父亲办事,原是应当应分,不敢求赏。”

皇帝将手放在他的头上,说了两声“好孩子”,便叫他退了下去。

只是养子虽然敬重他,亲生儿子却未必如此。

没几日,秦王李从荣便带兵上了天津桥,派副将马处均行逼宫之事,欲胁迫皇帝将大位传给他。

可惜皇帝自己虽得大臣敬重,他的几个儿子却没这样的体面。

枢密使朱弘昭带兵从宫门而出,与大将安从益左右夹击,顿时将李从荣的兵马打得大败而逃。

等消息传回宫中之时,秦王早已被安从益斩下了项上人头。

皇帝晚年痛失爱子,顿时长病不起,只得将皇位托付给幼子,几日后便一命呜呼。

洛阳城的百姓身在皇城之中,却不知宫里已然变了天。

……

“李从厚如今不过二十之龄,恐怕难以服众。”

江无法坐在碳炉旁,与江鹤同两人对饮。

自从三年前身份大白于天下,江无法便成了玄机楼的主人。

只不过他武功不高,坐稳这位置,着实费了不少力气。

这中间,江鹤同倒是帮了他不少忙。

江鹤同之所以帮忙,一来是因为江无法曾为蛛网效力十年,二来则是因为江孤山霸占了玄机楼几十年,又害得江听潮一家家破人亡。

他虽然并未觊觎玄机楼主之位,但到底也在玄机楼长大,于情于理,也该对江无法有所补偿。

如此一来二去,两人便成了朋友。

“如今就要看李从珂和石敬瑭反不反了,这二人若是不反,小皇帝的皇位自然还能多坐几天。”江无法又饮了一杯,说道。

可惜江鹤同仍旧没有出声。

江无法终于忍不住探究地看了江鹤同一眼,问道:“你今日这是怎么了?”

江鹤同回过神来,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若你有个女儿,如今已然十八、九岁,正当妙龄,求亲之人踏破了门槛,可你却对他们都不满意……”

“这还不好办?大不了我养她一辈子!江湖儿女,何必在意那许多规矩?配不上便是配不上,若是退而求其次,反倒不美。好好的女儿,何苦要便宜那些没出息的臭小子!”

江无法表了自己的一番高见,才突然回过味来,“你如今连亲都没成,怎得说起女儿来了?便是你现在成婚,想要个正当妙龄的女儿,也得到了我这岁数才成。”

“无事,只是随口一问。”江鹤同的嘴角扬了起来,抿了一口酒。

就在刚才,他想通了一件事。

既然把呦呦交给旁人总归不能放心,他又为何不亲自照顾她呢?

左右他已经照顾了她四年,并未有任何烦恶,那么照顾她一辈子,又有何不可呢?

这天下,不会有人比他对她更好,自然也没人比他更配得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