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蒂玛不断地在心里安慰自己。

罗克珊娜早就死了, 这根金钗一定是她那个孤苦无依的儿子变卖的,所以才辗转流落到商贩手里。

法蒂玛想除掉的是罗克珊娜, 罗克珊娜死时,江鹤同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自然也就没有被法蒂玛放在眼里。

而法蒂玛自己身在波斯,获取消息的途径自然有限,中原的很多事,除了与多年前那件旧事相关的,其余的她并不清楚。

她因为嫉妒罗克珊娜曾经拥有的一切,一心以为江鹤同过得不怎么样。

如今为了安慰自己,这种想法也愈加坚定。

说白了, 法蒂玛沉溺于自己处心积虑得来的一切, 已经沉溺得太久。

就像即将冻死的人会产生浑身滚烫的错觉一样, 她已经忘记曾经的自己为了得到这一切, 曾经历过怎样忍辱负重的日子了。

一个耽于现状的人,是非常容易被毁掉的。

法蒂玛不知道出于何种心理, 还是留下了那根金簪。

与此同时,送出金簪的孟婆婆放出了一只信鸽, 将消息送到了还在路上的罗荧。

这位孟婆婆就是看守花朝阁地牢的那位老婆婆, 名叫孟婉君, 因为常日里掌管地牢,腰上又别着两把环首大刀,整个人阴沉沉的,故而旁人送了她个浑号——孟婆。

孟婆原本是上一任阁主的老仆, 老阁主死后,她才跟在罗荧身边。

人人都道老阁主铁石心肠,非要逼良为娼, 才肯传人功夫,却不知这半路出家跑来学功夫的人,若是不练邪功,这辈子也出不了头。

更何况来投奔花朝阁的人,哪一个不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

人落到这个份上,是没资格挑三拣四的。

老阁主死前曾说过,掌管花朝阁的人,必须要是个疯子。

而为了复仇不顾一切的罗荧,就是那个疯子。

可是一旦她报了大仇,花朝阁或许就后继无人了。

想到这,孟婆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后来人有后来人的命,待此间事了,老奴也该去陪陪你老人家了……”

……

另一边,左使比詹也收到了那封装着罗克珊娜遗物的信。

那是罗克珊娜还是少女时经常佩戴的一枚耳环。

比詹打开信封的那一刻,就立刻将厅中侍奉的教众都打发了出去。

他将那枚耳环从信中倒在手上,仔细端详了一番,才确定那是罗克珊娜的东西。

比詹一时间喜出望外,以为故人罗克珊娜还在人世。

可是当他读了信封中的信之后,一颗心就沉了下去。

江鹤同在信中,将法蒂玛做过的一切,告诉了比詹,罗克珊娜的死,自然也在其中。

而且江鹤同信中提到了比詹的旧仆达拉布。

相比于法蒂玛那个女人,比詹当然更相信达拉布的说辞,只可惜当初右使联合法蒂玛从中作梗,以至于比詹没能将达拉布救下。

比詹现在偶尔想起,仍觉得心中愧疚。

只是江鹤同所求之事,毕竟事关明教,比詹虽然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却也到底不可能立刻便下定决心相帮。

他下了命令,只说自己进日要清修,叫下属不得进来打扰,就一个人待在屋中,皱眉沉思起来。

说来也是可笑,法蒂玛和比詹同是明教中人,年轻时也都是罗克珊娜的好友,面对罗克珊娜的遗物时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法蒂玛明知那金簪有蹊跷,却希望罗克珊娜早已死了。

比詹明知罗克珊娜已死,心中却希冀她还活着。

只是两人都不知道,对方正在为罗克珊娜的事操心。

而遗物的主人罗荧,此时此刻还正在去往波斯的路上。

她与儿子江鹤同立场不同,想杀的人也绝非只有法蒂玛一个。

江鹤同只知当初法蒂玛设计陷害罗克珊娜,却不知此事也有右长老推波助澜。

杀了法蒂玛一人或许还不值什么,可是若是明教没了右使,便是大事不妙。

罗荧知道此事牵连重大,她自己这么多年音讯全无,自然不愿意麻烦旧友。

况且她从小在明教长大,明教总坛的布局没人比她更清楚,因此也不必求助于比詹。

加上这次她计划缜密,倒也不怕法蒂玛和右使逃出生天。

罗荧途经天竺,蒙着面纱坐在马背上,目光冰冷。

色字头上一把刀,这是法蒂玛给她的教训。

如今,她倒要利用这把刀,让法蒂玛和右使追悔莫及。

只是想到自己那个一根筋的臭小子如今也在波斯,罗荧便有些头疼。

她并不知江鹤同是蛛网的主人,却也能猜到,他是来为她报仇的。

罗荧已经求了公冶澜为江鹤同医治,她心里明白,等她报了仇,这股支撑着自己的精气神散了,她的命也就到头了。

那时江鹤同恐怕也不会知道,她就是他的母亲。

与其让江鹤同沾上明教的事,惹祸上身,倒不如让她自己手刃了仇人,也好让儿子后半辈子安稳无忧。

因此罗荧在接到阁中线人密报之后,一刻也不敢耽搁,连日以来都是快马加鞭,极速往波斯赶去,生怕江鹤同在她之前先动了手,和明教结下仇怨。

罗荧此人之所以早年被法蒂玛嫉妒,也不是空穴来风。

她这人向来有股傲气,平日待人接物看似和气,却也免不了带出来一些骨子里的骄傲。

在她看来,若是有仇,便要自己去报,似那等自己报不了仇,就打骂孩子,逼着孩子用功,来日为自己报仇雪恨的,全是无能之辈。

她不是不能指望着儿子,只是她自己不愿意罢了。

她已经不能做一个慈母,倒也不必再叫孩子吃更多的苦了。

想到时间紧迫,罗荧挥了一下鞭子,全速在官道上飞驰。

……

几天后,江鹤同师徒在巴哈塔与凤鸣四人碰了面。

凤鸣不知江鹤同与林鹿春两人内情,发现林鹿春看见他时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等几人说完了正事,林鹿春才私底下找到凤鸣“兴师问罪”。

“少主是说那香失效了?”凤鸣纳罕道:“不应该啊,即便是天天用,也不至于第七根便——”

说到这,凤鸣突然想起出发前的事,顿时恍然大悟。

“……”

林鹿春听过他的解释之后,只觉得槽多无口。

天下竟有这种巧事。

那制香师父平日里从没装错过香料,偏偏到她这就装错了!

要不是不信鬼神,林鹿春自己都要以为这是天意。

她本来就不能把实情告诉凤鸣,如此一来,这“兴师问罪”更是气短,只得哼哼哈哈地含糊过去,自己一个人郁闷去了。

凤鸣只以为她小孩脾气,也没放在心上。

江鹤同如今已经等到了比詹的消息。

与他预想得差不多,比詹只给了他从总坛侧门通往圣女殿的布局图,其余的地方却是一片空白,规劝他不要招惹明教其余人等的心思昭然若揭。

既然已经等到了布局图,江鹤同自然不会干等着,到了傍晚,便于林鹿春商议,先去明教探探路。

若是能知道法蒂玛何时外出,在外面将她格杀,反而能省去不少麻烦。

若是不能,便只有在教中动手了。

此番是去探路,为免被发现时暴露了身份,两人都乔装改扮了一番。

其中林鹿春依旧是那副道士打扮,只是贴了一张凤鸣给的面具,成了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

江鹤同则易容成了一个脸色苍白、面相刻薄的中年人。

两人穿得都是深色衣服,只各自蒙了一条黑色手帕,便出了客栈,往明教总坛去了。

这两人运起逍遥游轻功,远远看去,动作整齐划一,倒像是一个人似的。

他们两个不知道,罗荧这会儿却已经身在明教了。

明教五散人当中,有一个酒色和尚,名叫巴巴克,练得是采阳补阴的功夫,为人又极是好色。

罗荧领着花朝阁众人,扮作天竺舞姬,十几个人个个貌美非常,这巴巴克又岂能不动心呢?

是以花朝阁众女便被这巴巴克带到了明教总坛,在酒宴上,为明教众人献舞。

厅中落座的共有十三人,分别是教主亚兹丹、光明左使比詹、光明右使阿尔明、圣女法蒂玛、四大法王,以及巴巴克和其余四散人。

其实除比詹与阿尔明、法蒂玛二人不和之外,明教其余十人平日里倒是少有争端,左不过都是哪边都不站罢了。

因此酒宴上,众人推杯换盏,各自坐在席前,看起来倒是一派和乐。

罗荧站在众女中央,翩翩起舞,即便仇人近在眼前,也没有轻举妄动。

她必须要等。

等到众人酒过三巡,等到巴巴克那老小子色心大起,忍不住要拉着她回房的时候,她才能找到动手的机会。

巴巴克此人她再了解不过,这人虽练了采阴补阳的功夫,平日自己修炼时却并不勤勉,年轻时便在五散人中排行最末,如今更是沉溺酒色,空有境界,内力却不凝实,最是好对付不过。

果不其然,等罗荧舞完一曲之后,巴巴克的眼睛就黏在她身上挪不开了。

罗荧此刻扮作舞姬,自然是使出浑身解数,与他眉来眼去。

巴巴克又是几杯酒下肚,心中按捺不住,不多时便口称自己酒足饭饱,搂着罗荧的肩膀,又拽上三个白衣舞姬中的海棠,往自己的住处去了。

其余人等没过多久也三三两两的走了,有几人也带着几名舞姬回了房中。

这些人原想着风流一夜,却不想刚回到房中没多久,衣裳还没脱完,人就像死猪似的睡死了过去。

众女身上带着公冶澜特制的香包,不知不觉便能让人昏睡,贴得越近,起效越快。

这些人左拥右抱的,自然也最快中招。

“公冶神医说这药一旦起效,怎么也要三个时辰才能醒转,咱们在这等上一炷香时间再出去,以免旁人疑心。”花朝阁中的一个香主说道。

巴巴克的房间里,罗荧也是同样的想法。

只是陪她待在一块的海棠,却很快发现了不对劲。

“阁主……那巴巴克似乎、似乎已经死了。”

“什么?”罗荧猛然抬起头,良久才苦笑一声,说道:“这又是何苦……”

原来是公冶澜知道了她的计策,心中厌恶巴巴克能近罗荧的身子,便在她的香包里做了手脚。

巴巴克若是不碰罗荧,自然无碍,可若是他敢在罗荧的腰身上摸摸捏捏,必死无疑。

只是罗荧既然扮作舞姬,巴巴克又是个登徒子,手上自然不干不净的,如此一来,他又哪有不死的道理?

罗荧并不如何在意巴巴克的生死,但公冶澜闹这么一出,她此番便必须速战速决了。

不然万一有人进了巴巴克的房间,发现他死了,明教众人必然要被惊动。

海棠在她旁边,灵机一动,说道:“阁主,属下留在此处,这巴巴克好色贪杯,明教中人人皆知,若我在此,旁人又怎敢闯了进来,坏他好事呢?”

“若我没回来,却先走明教的人来了,你便速速离去,万不可犹豫。”罗荧心头烦乱,叮嘱了海棠一句,才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去明教安排给她们的住处汇合,商议下一步行动。

与此同时,江鹤同和林鹿春也从侧门潜进了明教。

看见那三头装扮得华丽非常的大象,林鹿春登时想起前几日的天竺舞姬,向江鹤同传音道:“师父,这明教的人倒挺有兴致。”

江鹤同近日愈发招架不住林鹿春这口无遮拦的性子,不知该如何作答。

平日里,即便是江湖儿女,女孩家提起这档子事,多半也有些不自在,可到了林鹿春这里,当真是张口就说。

江鹤同暗中觑了一眼林鹿春的神色,虽然在明教的烛火下看不真切脸色,却也看出来她两眼弯弯,显然是笑着的。

竟然真的毫不在意。

江鹤同心中便有些发愁,暗道徒弟如此下去,万一被哪个负心汉骗了可怎么好?

却不想以林鹿春的武功,哪个登徒子敢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只怕是嫌命太长了

两人一路避着巡夜的教众,直奔着法蒂玛的住处而去,却不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眼看着几个人鬼鬼祟祟的,比他们更早进了圣女殿。

江鹤同与林鹿春对视一眼,指了指上方,两人便飞上屋顶,揭开几片屋瓦,要看看究竟。

屋顶的洞口下,几个天竺舞姬打扮的女子溜进殿中,出手极是干脆地就把门口的四名侍婢劈晕在地。

林鹿春看着她们捏着侍婢的下巴,掰开了侍婢的嘴,给她们喂了一粒药丸,便将几人脱到暗处,剥下了她们的衣裳,自己换了上去。

江鹤同发现不对,赶忙转开视线,侧过脸,却发现徒弟看得津津有味。

“……”

林鹿春其实一边看还一边和小霸王说道:“和美女姐姐贴贴!”

「搞不懂你们人类,我才不会去欣赏同性的代码。」

“性别卡得这么死,人生会少很多乐趣的。再说了,我就看看怎么了,铃谷七怪带给我的伤害需要靠小姐姐来治愈。”

想起那几个奇形怪状的男人,林鹿春暗叹,果然是泥做的蠢物。

不过她此番当然不是来欣赏美人的,她和江鹤同身有要事,若是这些人阻碍他们报仇,林鹿春说不得也得如法炮制,把这几人劈晕。

下方几个女子这时已经脱下了那身假皮,露出汉人女子白皙细嫩的皮肤来,林鹿春看到这,忙拍了江鹤同一下,传音道:“师父,快看!”

“不可胡闹。”江鹤同以为是徒弟起了玩心,等到林鹿春又催促了几声,他才又往下看了一眼。

下方几个香主因事态紧急,换衣服的速度快得惊人,其中最后一女匆忙穿好衣衫,一片后背只裸·露了一瞬,很快就被衣衫遮盖住了。

然而仅仅是这一眼,江鹤同也察觉出不对来。

中原除了他之外,竟然还有其他人大老远跑来波斯找明教的麻烦,当真是匪夷所思。

这时又有四人往里而去,来来回回,将法蒂玛十六个婢女全都换了人,才有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姗姗来迟。

这人正是刚刚刺杀了阿尔明的罗荧。

藏在屋顶的林鹿春和江鹤同看见这一幕,脑中齐齐闪过一个念头。

“怎么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