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白虹的动作快得常人根本反应不过来, 等到她重回原地之后,众人才终于看清发生了什么。

方才口出狂言, 大骂聂白虹是“贱人”的华山弟子已然倒在地上,身首异处。

若是死的是旁的弟子,此事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偏偏死的人是华山掌门的儿子。

华山派掌门黎万钧眼见独生子死在自己面前,登时目眦欲裂,抽出长剑,大声吼道:“聂氏妖女,我华山派与你势不两立!”

说着,便飞身而出, 与聂白虹斗在了一起。

黎万钧此人平时虽然阴险, 年轻时却也曾是仗剑天涯的血性男儿。

况且杀子之仇, 不共戴天, 经此一事,他和聂白虹注定是不死不休。

然而李从珂深知聂白虹的武功, 知道让她去抢玉玺最是有把握,又岂肯让华山派围而攻之?

待华山派其余众人冲杀过来的时候, 李从珂早已派一大队军士顶在前面, 嘴上则催促着聂白虹先去抢夺玉玺, 回来再做计较。

众人当中,有不少人都怀疑是有人故意使诈,其中就包括崆峒派掌门飞虹子。

他昔日在卢澧居所,曾以佛门狮子吼震伤了红玉。

那日红玉便是用腹语在众人之中挑拨离间, 当日场景,与今日如出一辙。

只是当日大家所争之事,不过是鬼七之死。

这鬼七与众人非亲非故, 又是魔教妖人,若不是他可能知道玉玺线索,大家恐怕也懒得计较。

只是今日不同,在场之人都是冲着传国玉玺来的,且秦宵身上藏有玉玺之事千真万确,只要捉住此人,便可得到玉玺。

且不说众人之所以前来,几乎都是贪图玉玺带来的权势,单冲众人追了这秦宵已然快一个月这一点,此时此刻,每个人必然也都是急红了眼,谁也不愿空手而归。

这时候突然见了血,自然是大大不妙。

只不过飞虹子疑心此事是红玉所为,却也不全对。

一开始那句祸水东引的话,确实是红玉所说。

可是人群中心怀鬼胎之人可并非只有红玉一个。

摩侯罗当时乍一听见红玉将矛头指向昆仑派,心里便觉着不好。

他转念一想,这红玉会腹语,能叫人看不见她身在何处,他摩侯罗身子矮小,藏进人堆里,岂不是更让人瞧不见?

那时围在悬崖边上的江湖人一双双眼睛都盯着前头的秦宵,哪里会注意到身边有一个还不到腰际的小侏儒?

摩侯罗心想着,既然有人存心作乱,倒不如顺水推舟。

他势单力孤,局面越是混乱,对他越有利。

只是林鹿春当初叮嘱他的话,他却丝毫不敢忘。

念着自己夺得玉玺的事也并非十拿九稳,若是昆仑派也出了事,夺得玉玺就更是难上加难。

于是摩侯罗便把矛头指向了华山派和对他最有威胁的聂白虹。

这两方要是打起来,不仅华山派受影响,聂白虹和李从珂带来的军士也必受阻碍。

摩侯罗这算盘虽打得精,却到底也需要运气,不想华山派还真的正正当当地踏进了他的陷阱!

华山派平时掐尖要强惯了,一开口就是狂妄之极的话。

放在平时,江湖中谁遇到聂白虹这样的高手,不得礼让三分?

偏偏华山派左一个“妖女”,又一个“贱人”。

加上聂白虹一贯好胜,有仇必报,平白无故被一个武功稀松的三脚猫指着鼻子大骂贱人,不给些教训自然也咽不下这口气。

原本黎青陌也罪不至死,可是自遇见聂白虹起,华山派连日以来没少出言挖苦。

那时聂白虹急着追上秦宵,并未多做计较。

只可惜华山派不知收敛,聂白虹被挤兑了这许多天,终是因着黎青陌这最后一句“贱人”彻底爆发,怒而杀人。

华山掌门之子被聂白虹所杀,这梁子想不结下都难。

事情到了这,所有结果几乎全都在摩侯罗的期望之中。

然而他顺水推舟让场面一片大乱,先前用计之人自然也要开始有所行动了。

正当华山派与李从珂的牙兵短兵相接之时,林中突然冲出一批伏兵。

这些人不是别人,正是红玉带来的党项武人。

红玉昔日趁着契丹人袭扰边关,破虏门忙于迎击之时,偷偷潜进破虏门所在山门,救出了野利都。

在那之后没多久,她就探得秦宵盗得玉玺,越过伪唐边关,逃往扬州的消息。

红玉深知在中原必定逃不过玄机楼的监视,只得与野利都商议,带着百来个武功参差不齐的武人,从西域借道,再绕道大义宁、马楚等地,以中原人士察觉不到的路线,来到了南吴的地界。

这些人在南吴一路远远地跟在中原高手身后,直到秦宵被困在悬崖上,才来了个黄雀在后。

私心里,红玉并不在乎这些武人的死活。

他们的用处,便是在此地拖住中原人,为红玉和野利都抢夺玉玺创造时机。

这些人一冲出树林,就冲着石敬瑭的牙兵去了。

两方人,一方是伪唐大军,一方是党项武人,一遇上便恨不得除对方而后快。

一时之间,不受干扰的便只剩下崆峒、昆仑二派。

至于丐帮,他们见势不对,早就退到了远处,预备向追杀鬼一的人马通风报信。

飞虹子看见野利都,立时明白这些伏兵都是党项人,当即一挥手,带着门派中人杀了上去。

他虽也有心争夺玉玺,却到底也知道玉玺绝不能落在外族人手中。

只昆仑派置身事外,见其余人等乱作一团,立即向着崖上而去,准备抓住秦宵,扬长而去。

只是鬼三哪能眼看着别人夺走玉玺?

他不知摩侯罗心中打算,也不认识什么林盟主,自然是立刻冲了出去,与昆仑派掌门昆仑大师斗在了一起。

摩侯罗此刻心中犹豫,心道如今乱成这样,他拿到玉玺把握甚大,让鬼三和昆仑大师斗个你死我活,也省得他拿到玉玺之后,还要亲手解决鬼三。

当下也不阻拦,只仗着自己身形小,悄无声息地往秦宵的方向一步步靠近。

……

崖下不远处,飞鱼正在竹屋中收拾行囊。

她眉眼间满是苦恼,心里暗骂李从珂此人狗皮膏药似的,不依不饶。

白日里,她在山中穿行,预备找山下的农户采买些菜蔬、鸡蛋,回去也好做些爽口的小菜。

她和陆静泊逃到江州之后,便在江州近郊找了一处清幽之地,盖了一间小竹屋,暂时住了下来。

原本她和陆静泊二人打算过了这阵子风头,再离开此地,坐船去高丽人的地盘,再往西越过高丽边关,就可去往太白山,拜访那位公冶神医。

这其实全是飞鱼一人的主意,她一心想医好陆静泊的眼睛,陆静泊虽知希望不大,却也不好说什么丧气话。

两人在山中住得好好的,转眼便过去了一个月。

只是今日飞鱼下山采买之际,无意间看见了李从珂的牙兵,立时便以为这人贼心不死,竟然派人搜山,要将她和公子擒回去。

飞鱼怕陆静泊一人留在竹屋里被这群人寻到,登时菜也不买了,赶紧着转身往回赶。

所幸回到竹屋之时,她并未在左近看见追兵。

“出了何事?”陆静泊坐在屋中,听着飞鱼翻箱倒柜地收拾行囊,不由出声询问。

“那李从珂又派了他的爪牙,公子,这竹屋住不得了。”飞鱼解释了一句,将包袱系好,冲着陆静泊伸出手来,“我们走吧,公子。”

她不知道,陆静泊根本不怕身后追兵。

但是,只要她伸出手来,就是刀山火海,陆静泊也会赴约。

两人同乘一骑,打算趁着夜色,离开这里。

与此同时,悬崖之上却依旧是一片刀光剑影。

因着这场恶斗,地上已然多了几十具尸体,然而这群人或是因着贪欲、或是因着仇恨,谁也不肯就此罢手。

而行事始终小心的摩侯罗,此时已经摸到了秦宵身边。

秦宵一直强打着精神,就怕有人突然冲过来,可他万万没想到,人群里竟然还有一个侏儒!

等他被摩侯罗点中穴道的时候,已然来不及反抗了。

“将玉玺交出来,我便趁乱带你离开此地,如何?”

摩侯罗藏在秦宵身侧的一块青石后面,借着夜色掩盖,丝毫引不起旁人注意。

秦宵知道自己如今是九死一生,若是被官军或哪个门派捉去,那是必死无疑。

但被像摩侯罗这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独行侠带走,反而有一线生机。

原因无他,摩侯罗自己也是双拳难敌四手,自然也不想让人知道是自己得了玉玺。

若是他将秦宵杀了,或是推他下悬崖,难免弄出响动,让其他人发现。

悄悄带走秦宵,对他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秦宵下半身穴道被封,又恐说话声引起旁人注意,只得缓缓点了点头。

摩侯罗心中一喜,正待将秦宵带走,突然上方飞来一人。

“摩侯罗,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鬼一不知何时甩脱了其他人,竟改道追了过来!

“此子我就带走了!”

“不可!”

眼下秦宵动弹不得,鬼一和摩侯罗两人一个伸手往他胸口抓去,一个飞身格挡。

摩侯罗与鬼一武功相当,力气却不如他大,挡开鬼一的手掌之后,身子也不自觉往后滑去。

站在他身后的秦宵立刻被推下了悬崖。

“贼子坏我大事!”聂白虹全力一击,击退不依不饶的华山掌门黎万钧,飞身扑向悬崖,跟着秦宵一起跳了下去。

聂白虹艺高人胆大,一路下坠,甩出身上披帛,缠住秦宵腰身,又从袖□□出一根钩爪,勾住了生在崖下的一棵老树。

两人被一根绳子挂在崖下,看着着实是惊险万分。

这时黎万钧突然从一名牙兵手中夺了弓箭,对准崖下的聂白虹,嗖地一声射出一箭。

“黎掌门!”飞虹子连忙出声阻止。

聂白虹双足一**,躲开箭枝,高声骂道:“宵小鼠辈,只敢暗箭伤人!等姑娘上去,定取你狗头!”

她骂声传到崖上,李从珂才猛然反应过来。

“拦住这莽夫!玉玺若有闪失,尔等哪还有命活?”

牙兵登时又与华山派对峙起来。

此时秦宵悬在半空,心里不由叫苦。

“快拉我上去,玉玺——”

聂白虹听见声音不对,猛地往下看去,只见一个小包裹从秦宵袍子里滚了出来,往下方深渊坠了下去。

一时间,所有人全都瞠目结舌。

“快!绕路去崖下,将玉玺搜出来!”

众人见玉玺坠下山崖,顾不上争强斗狠,纷纷往山下疾奔而去。

聂白虹和秦宵二人在崖下挂了好半天,才被赶来追杀鬼一的萧九溪救了上去。

这些人不知道的是,玉玺既没有摔碎,也没有掉在哪个犄角旮旯,而是被飞鱼二人得了去。

说来也巧,飞鱼两人骑马经过崖底的时候,正是玉玺下坠之时。

飞鱼听见上方破空之声,以为是碎石从山上滑落,躲闪不及之间,只得以内力硬接。

陆静泊听见动静,以掌力向上击出,缓和了玉玺下坠之势,玉玺方才不至碎裂。

飞鱼担心他受伤,忙回身查看,一低头,就看见了滚在脚边的玉玺。

方才陆静泊的掌力已将包裹击碎,玉玺露在外面,莹润的玉石映在月光下,飞鱼想看不见都难。

她下马捡起玉玺,查看之下,立刻脸色剧变。

“公子,咱们非走不可了。”

说着,飞鱼便飞身上马,鞭子一抽马臀,带着陆静泊全速往山外而去。

红玉可能想破脑袋也猜不到,她日思夜想,想要得到的东西,就这么机缘巧合地落在了飞鱼手中。

正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不仅红玉猜不到,其余诸人恐怕也想不到天下有这样的巧事。

况且飞鱼在此隐居,除了她自己和陆静泊之外,并无第三人知晓。

两人带着玉玺远走高飞,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

几天后,林鹿春和江鹤同接到密报。

密报里,凤鸣直言有一个神秘人将那日悬崖上发生的一切写在信中,以飞箭送到了一名香主家中。

林鹿春当然清楚这个神秘人是谁。

除了摩侯罗之外,不做他想。

「这么多人,竟然没一个人抢到玉玺……」

小霸王沉痛地表示,这一届江湖人是它见过最差的一届。

林鹿春也有几分失望,不过看密报里所说,官兵正在崖下大肆搜索,她思来想去,觉得摩侯罗应该没胆子放下这件事不管,索性也就耐心等了下去。

一行人越靠近西域,密报送来需要的时间就越长。

等到时节到了盛夏之时,林鹿春和江鹤同才堪堪赶到波斯。

这个时候,林鹿春已经无心关注玉玺的事了。

毕竟她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帮江鹤同报得大仇,因此无论如何,她也得去明教总坛一趟。